《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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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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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妇便抱着孩子往后院里走。哪知走到夫君的静室门口,却被焕儿挡住。焕儿把她
叫到一边小声告诉她:老爷早已辟谷入定,不吃不喝坐在那里有二十多天了,中间
只醒过一次。惜惜说:“今天快把他叫醒!我特地雇了轿子来让他看儿子的,怎能
不叫醒他?”说着就往门口走。焕儿又急忙拦住她说:“少奶奶万万不可莽撞,惊
走他的阳神可不得了!你让我轻轻一试。”说罢,便蹑手蹑脚走到屋里,到主人面
前耳语一般小声唤道:“老爷,少奶奶来看你了,还带着公子呢。”这么一遍一遍,
蔡缪还是不醒。惜惜急了,也到他面前轻声喊叫,然而夫君还是没有反应。正在这
时,惜惜怀中的孩子一伸手,便扯住了他爹的胡须,且摇摇拽拽。蔡缪这时才慢慢
睁开了眼睛,然而睁开眼睛后却是愣愣怔怔目光漫洒。焕儿说:“老爷,你看是谁
来啦?”惜惜说:“夫君,你还认得我么?”蔡缪这时才将目光聚焦于惜惜身上。
惜惜趁机举起孩子说:“你快看看,这是咱的儿子!”蔡缪便定睛去看,看了片刻
似乎笑了笑,轻声说:“好了,走吧。”说罢又闭上了双目。惜惜蹙眉道:“俺娘
儿俩一路颠簸来看你,你就连话都不说上几句?”蔡缪还是轻声说:“好了,走吧。”
眼睛是再不睁开了。惜惜这时泪水喷涌,开口骂了起来:“你真不是个人呀……”

    这时,玄明道士已在门口站着,见到这番情景便对惜惜说:“娘子不必生气,
且跟我到这边歇息喝茶去。”惜惜一边哭,一边跟他去了正房。惜惜到屋里坐下,
玄明道士摇头长叹道:“唉,你夫如此痴迷,也真是苦了你啦!”说罢倒了茶水递
与她,并趁机摸了摸那只酥手。惜惜哪见过这个?脸色腾地通红,抽回手来不知所
措。正在这时,焕儿青着一张脸过来,口称请少奶奶到前边用茶,惜惜便起身跟他
去了。焕儿做出中饭,惜惜还是没吃,待轿夫们吃完,她回头很慢地瞅了夫君的静
室一眼,而后抱着儿子上轿下山。

    蔡缪的辟谷、入定一连持续了三个多月。这期间多亏焕儿忠心耿耿,按照主人
事先做的交代,一天到晚守在静室门口,不让有人惊动了他。另外,他还需隔一段
时间,或二七,或三七,轻轻唤醒主人一次,以免他入定过头,走了阳神。大约过
了百日左右,蔡缪终于醒了过来,恢复饮食。不过,这时的他吃饭很少,但精神清
爽,依旧日日夜夜静心温养腹内丹苗。

    转眼到了腊月,老管家又来劝请主人下山过年,但蔡缪依旧说不。老管家说:
“公子已经会走了,实在招人喜欢。”蔡缪点点头:“知道了。”老管家见他还是
这般模样,只好嘱咐了焕儿一番,自己下山去了。

    这一次过年,元清观中只有蔡缪主仆二人。腊月二十六这天,玄明道士把钱老
头打发回家以后,第二天却向蔡缪与焕儿讲,他已多年没回家,今年想回去陪一陪
年过八十的老父。蔡缪说,你只管放心走好了,我让焕儿看好道观,不会有事的。
今天,玄明道土就收拾一番,背着个大包袱走了。除夕夜,焕儿伺候主人吃完,自
己草草吃了一点儿,到院中站了片刻,见冷清至极,不禁想爹念娘,呜呜咽咽哭了
起来。蔡缪走出来,抚着他的肩膀道:“焕儿,我知道你陪我陪得好苦。你放心,
等我功成丹就,不会亏待你的!”焕儿听了主人这番安慰,才渐渐收住眼泪。

    大年初三,钱老头回到了山上,听说玄明道士回家陪老父去了,他诧异地道:
“他爹前年已经过世了呀。”焕儿也觉此事蹊跷,但蔡缪一心扑在炼丹上,并没在
意。四五天后,玄明还没回来。钱老头说:“等到十五看看吧,十五再不回来就是
出事了。”

    等到元宵节,还是没见玄明。十六这天,从山下上来一项轿子,离得近了才看
清是四丰老叔带着来的。焕儿飞跑下去迎接,惊喜地问:“管家爷爷,你怎么来啦?”
老管家说:“我来接少奶奶回家呀!”焕儿瞪圆了眼道:“少奶奶?这儿哪有少奶
奶?”老管家一听差点晕了过去,问:“那个道士在不在?”焕儿说:“年前就走
了,至今没回来。”老管家顿足拍额道:“毁啦毁啦,少奶奶一定是让那狗道土拐
去了!”

    老少两个急忙进观向蔡缪说,蔡缪一听也是乱了方寸,黄着脸让老管家讲述事
情经过。老管家说:“腊月二十八这天,立玄道土一大早就带了一顶轿子到了门上,
说蔡缪想让惜惜母子上山陪他过年。还说因焕儿伺候主人离不开,蔡缪就委托他雇
了轿子来接。老管家想玄明道士是个出家人,应该信得过的,再说他正担心主人在
山上冷清,就赶快告诉惜惜此事。惜惜当然不胜欣喜,当即收拾了东西跟着道士走
了。这事还惹得大奶奶好一个不高兴,这些日子在家里老是发脾气,嫌主人光想着
小的,把她给忘了……

    蔡缪听后,咬牙切齿骂道:“这个千刀万剐的玄明……”老管家长叹一声道:
“唉,这事也怪老爷。老爷只想着炼丹,对家眷不管不顾,好人还不乘虚而入?”
蔡缪哑然片刻,恨恨道:“惜惜这小贱人,她走就走了,可她该给我留下儿子!管
家,你快让人给我找去!”老管家说:“找是一定要找的,可我也劝老爷就此下山,
别再炼这什么丹啦。再炼下去,家将不家呀!”蔡缪摇头道:“我已炼到这般地步,
岂能罢手?寻孩子一事,我就拜托给你啦!”此时焕儿已向钱老头讲了这事,钱老
头过来也骂玄明缺德。老管家问他能否提供线索,钱老头说他只知道士的家在临川
以东,别的概不知道。蔡缪对老管家说:“那就快到那里找去!”老管家气急败坏,
一路骂着蹀躞而去。

    这时,钱老头已砸开玄明道士的房门,到屋里查看了一番。出来后对焕儿说:
“这个狗日的可真精细,值钱的东西一件也没留!”他跟焕儿说,既然道士逃遁,
无人供他饭食,他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守几间破房子,索性回家抱孙子去。焕儿害怕
冷清,极力挽留老头,还让主人也出来劝说。蔡缪说:你不走也饿不着你,我供给
你吃的。然而钱老头还是不变主意。他重回道士房中,搜集了一些旧衣之类,用大
包袱负在肩上,像头老骡子一样走下山去。焕儿把他送出好远,才挥泪而归。

    此后的几天里,蔡缪的金丹大业遇到了严重危机。他只觉得心乱如麻,再打坐
时拴不住心猿意马,老是惦记惜惜与儿子的事情。本来,他能内视到丹一片明亮,
那是神丹将成未成,好比妇人怀胎七月。然而这时他再内视,却发现丹田亮光黯淡,
且时明时灭。蔡缪想,这样怎么能成?孩子已经丢了,这颗丹岂能再丢?于是,他
努力忘却家中发生的大事,专心致志。

    半月后,老管家来到山上,说他派人到临川去,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玄明的家,
然而那家人却说他还是五年前回家一次,至今再没见面。老管家又说,他已又派人
到别处找去了。蔡缪点头说一声“那就找吧。”再无别话。

    两个月过去,老管家再度上山,然而蔡缪也再度入定。把他唤醒后报告道:派
人找了许多地方,但哪里也没见玄明道士与惜惜母子的影子。蔡缪说:“知道了。”
接着闭上双目,坐在那里像泥塑菩萨一般。老管家冲着他苦笑再三,摇头再三。

    而蔡缪在此后的一年多里,入定一段,苏醒一段;再入定一段,再苏醒一段,
就像一只渐老渐熟的蚕。

    蔡缪最后一次醒来,觉得身心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不思饮食,也不用饮食,睡
意全无,精神抖擞,只是夜以继日静坐修功。而且,连鼻口呼吸全无,脉搏也如有
如无,眼前时现白光。蔡缪明白,这就是丹经上讲的“神满不思睡”,就是万分难
得的“大定”境界。大定便有大转换,外部高度静定,内部气药便将结成神丹。这
时的他,大喜却大静,一心静等“出神之景”。

    数日后的一天凌晨,蔡缪坐着坐着,眼前的白光突然异常明亮。过了一会儿,
那白光中又有金光出现,外视,它通天达地;内视,它充满全身。再仔细往丹田里
看,只见一粒明珠熠熠生辉,金光灿灿。

    结丹了!结丹了!这是一粒神丹。这是一粒会让我成为“人仙”的神丹!

    蔡缪睁开眼睛,慢慢站起身来,怀着一种无人知晓难以形容的大喜悦慢慢走出
静室。他在院中站立片刻,便去打开道观大门,走到了外面。

    到路边那块石台上站定,放眼东望,只见一颗圆圆的红日正从茫茫人烟、滚滚
红尘中喷薄而出。啊,金丹。金丹。天人一理,无人合……

    蔡缪那种无人知晓的大喜悦,难以形容的大喜悦,此刻全化作热泪汹涌而出!

    他没有感觉到,此时有一群军人正手持刀枪飞快地拾阶而上,到达他的身边。
等他听到声音,便是军人们的厉声喝问:“盐寇在哪儿?快说快说……”

    蔡缪不知该怎么说。因为他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慢慢扭过头来,瞥了他们
一眼,又转脸向那颗太阳看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左边脖子受到一击,麻了一下,他眼前的景象立即变了:
那颗太阳不知为何腾地跳了一跳,紧接着就与天地一块儿跳跃、旋转起来。太阳熄
灭,天地浑饨一片,一切都堕入黑暗无边的深渊……

    焕儿此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景象。他是听见主人开门便急忙起来,躲在门旁远
远地监护时看见的。那种景象,让他吓得尽了一裤子稀屎。见军人们又向观中走来,
他没顾上收拾裤子,便慌慌地跑进“三清殿”,藏到了太上老君神像后边,才没被
军人们发现。

    一直等到军人们叫骂着走出道观,其声音消失在山下,焕儿才战战兢兢地出来。
他到观外无声地哭过一阵,回去找了一条棉被、一条床单。他用棉被盖住主人的躯
体,而后,用床单裹了主人的头颅。背在身后,趔趔趄趄走下了山去。

[作者简介]
    赵德发  1955年生,山东莒南人,当过教师、机关干部,现任日照市文联副主
席、作协主席,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已出版文学作品700万字。多篇被选载并
获奖。代表作有《缱绻与抉绝》、《君子梦》、三卷本《赵德发自选集》。 
                                 老碗会

                                 马步升

    从村部回来,马伙儿锁起眉头思谋了几天,终于思谋出了好门道。他狠着心把
预算给媳妇添置衣服的钱称了几斤茶叶。

    夕阳西下时分,他站在风子峁的峁尖上,眼里看着不紧不慢往下沉落的夕阳,
将嘴对准郎家峁撂出一嗓子:

    “郎大叔…一”

    正蹲在昴畔受活地看着自家一公一母两头牛爬坡的郎四辈,听见喊声把眼光越
过沟撂到风子峁上,嘴里悠闲地抽着旱烟锅不答话。他等着第二声撂过来,但只听
到了飕飕的风声。他隐约看见马伙儿站在峁尖上,风将几面袄襟揭起来,像要飞或
跳崖一样。郎四辈将烟锅在硬地上磕几磕,等有余火的烟灰被风卷走划出一溜暗淡
的火星后,他才把嘴对住风子峁,鼓了底气却茸了嗓子撂一句;

    “喊球啥呢?”

    马伙儿显然受到了鼓舞,他的身子往起耸了耸,欢喜了许多的声音就越沟飘过
来:

    “请你喝茶呢”

    “喝茶么,还隔沟叫人喝呢?”郎四辈又装了一锅烟,丁吃丁吃打着火吸一口,
待烟雾随风飘散才撂过一嗓。

    “好茶。带上老碗。说定啦,一定要来,啊,”

    “噢噢。”听说喝老碗茶,郎四辈痛快地回了话。

    马伙儿在峁头上转了一圈。朝其它几个峁头喊着分别对了话。这时,太阳已完
全沉入山里了,只留下点滴余晖挂在空茫的天际。马伙儿舒口气,推开庄院门,朝
厨窑里撂一嗓:

    “熬茶!熬得酽酽的,多多的!”

    吆喝完,又觉得不妥,媳妇眼巴巴等待的衣服变成了和她毫不相干的茶叶,给
村民小组长当媳妇也难。马伙儿踱进厨房,埋住心里的焦躁,和悦地说:

    “今晚商量熬煎人的事,你担待着点。两口子狗皮袜子没反正,往后我给你补
心。”

    先推开庄院门进来的是周家山的周满来。他见马伙儿蹲在客窑门槛上使劲抽着
旱烟棒,就亲热地紧走几步,在当院里顿住脚,侧耳听风箱呱呱哒的声音从厨窑里
传出来,说:

    “啥好茶么,组长还没忘你周家叔?”

    
    马伙儿从门槛上挪下脚,让开门,脸上挂着平常的笑,说:

    “周家叔,屋里坐,歇口气儿,茶熬好了喝茶。”

    周满来把大老碗从掖窝下掏出来蹲在炕边,接过马伙儿递过米的烟篮子卷起了
烟棒。

    说话间,柳家峁的柳疯子来了,赫家旗的赫老二来了,樊家洼的樊黑子来了,
风子峁的马连生来了。马伙儿一一将他们迎进屋,递上烟篮和卷烟纸,老碗顺炕沿
摆了一溜。马伙儿跟他们说着话,眼睛却瞅着大门。赫老二知道他在瞅谁,就坏笑
着说:

    “这娃,叫人喝茶哩,不上茶,让人干瞅空老碗哩。”

    “先吊吊你老人家的胃口。”马伙儿也坏笑着说。

    “我性子急,你要吊就吊别人胃口,我要走了。”赫老二说着就要往炕下溜。
马伙儿忙说马上好了马上好了,扭过头朝后窑里云天雾地喝一嗓:

    “茶还没熬好?驴日的懒婆娘想挨打?”

    赫老二知道喝老碗茶的讲究,没有大事不聚众喝老碗茶。赫家在风子峁属中等
户头,地位介于不上不下之间,说话的分量也在不轻不重间。平日,赫老二拿一点
架子,也正好拿在了地方上,说出的话就管用一些。否则,就沦于零散小户之列了。
赫老二说,我真的很忙,给牲口还没铡草呢。马伙儿虽是组长,却是小辈,他不愿
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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