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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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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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呀!他感觉了一下,脐下一寸三分,肚腹里面,果然有个拳头大的硬团定在那里。
因了它的存在,全身无处不松,元气无处不通,滋滋润润,团团融融。

    这就是“气丹”。有它在身,我就与从前判若两人,健康长寿,成为《丹经》
上讲的“地仙”啦!

    一股难言的喜悦,从他内心深处汹涌而出。

    六个月了。六个月的辛劳一言难尽。就在这间位于后院的闲房里,他与家人隔
绝,吃睡在此。吃睡之余,便是坐在蒲团上修炼。正头直身,含胸拔背,舌抵上颚,
眼垂帘耳内听。先是三个月的筑基,收心止念,放心静心,一线意念只在下丹田那
里。调气,调精,以使气血流畅,肾固阳壮。而后便是三个月的炼精化气:一念不
生,万缘顿息,虚心凝神,不即不离,忘人无我,虚极静笃,直至生机顿起,阳物
无念而举。此为外药产生,于是调之养之,待不老不嫩时欣然而采。来之而炼,以
真意为火,内呼吸为风,风助火行,急缓轻重,日夜施行“小周天”功夫,直至今
日。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群阴剥尽丹成熟,跳出樊笼寿万年”。
蔡缪的耳边,此刻又想起了陈臬大师的话。

    煌煌金丹大道,今有我蔡缪行进其上矣!多谢恩师指点迷津,多谢恩师传经送
宝!蔡缪睁开眼睛,拱手向着北方礼拜。

    蔡缪多次想过,与陈臬大师的相识乃自己的造化。如果不是遇上他,自己今天
还会在京城的国子监里丢人现眼。蔡缪从十八岁上就考秀才,考到二十八岁上也没
考中,遂明白自己不是大器,放弃了科考一途。但考不中却还是想有学名,想了几
年之后,去岁恰巧胡人犯境,朝廷惶急,便下诏令天下纳粟纳马者可入监读书。蔡
缪想那天下秀才谁不想入国子监,无奈要先考上廪生,然后再一年年地等待。因为
一县一年才贡举一名而且要按资历,所以等着等着头便白了。今天有这捷径,何乐
而不为?于是卖掉良田千亩,换得监生资格。此时他刚纳二八娇女惜惜为妾,正享
鱼水之欢,也竟狠下心来离她进京了。入了国子监,方明白自己这种花钱买的“例
监”与通过科考正途上去的就是不一样,惹人家教授功课的五经博士瞧不起。人家
把他们集中在一处单独授课,来授课的老师还对他们冷嘲热讽。有一回,一个糟老
头子曾借用孔子“有教无类”这话,说国子监“良美兼收,真乃夫子遗风也”。
“例监”生员当然听出了其中意思,一个个羞容满面抬不起头来。私下里也有气粗
者发泄愤懑,但终是上不了台面。蔡缪心中郁闷,时常到酒楼讨得一醉,去妓院一
度春风。然而没过两月竟是身染沉疴,饭食难下,只好去找郎中诊治。寻到一家药
铺,只见坐堂先生是一个虬须老者,见他进来便微微笑道:“恁般七尺男儿,为何
来京城自讨羞辱?”蔡缪一听此话十分蹊跷,便问:“你怎知道我的来历?”虬须
老者道:“我不但能知你所来,还能知你所归。”蔡缪问:“我归往何处?”虬须
老者道:“归往金丹大道。”蔡缪说:“何为金丹大道?”虬须老者道:“你跟我
来。”遂引他到一内室。蔡缪只见此室布置典雅,且有异香氛红其间。老者令蔡缪
立定闭目,展掌在他头脑前后用力比划。蔡缪虽是闭目,却见一颗明珠在他眼前晃
晃悠悠。俄顷,老者让他睁眼问其所见,他如实告之,并问那珠为何物。老者道:
“那就是我之金丹,让你一见。”蔡缪问金丹现在何处,老者将手一拍脐间:“在
这里。”蔡缪原听说过道家修炼内丹一事,但不明白此举有何功用,欲问,又记起
前来为的治病,便让老者为他对症下药。老者哈哈一笑:“伤病已好,为何还要再
治?”蔡缪感觉一下,身体果然轻爽如初,大奇,随即拜倒称谢,并请其讲金丹大
道之妙。虬须老者扶他起来,让他晚间再来。


    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个晚上,蔡缪一边听讲一边想到此言。此时他已知道虬
须老者姓陈名臬,自幼熟读道经,二十岁云游四方,三十岁上得遇海琼子白玉蟾大
师,习得金丹秘法,从此进山修炼十二年,丹成功就。而后发愿普济众生,进京城
借行医收徒传道。那晚上他讲了许多许多,最让蔡缪大彻大悟的则是丹道之根本:
《道德经》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就是虚化神,神化气,气
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万物都有生死,唯虚无的道原体长存不灭。那么要求长
生,只有沿着生成之路一步步逆回,即合三为二,合二为一,化一为虚。知此道者,
怡神守形,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金丹乃成。陈臬还讲了丹
道的几个步骤:一为筑基;二为炼精化气;三为炼气化神;四为炼神还虚。而后三
步,步步都可结丹,只是有高下之分。他还告诉蔡缪,天地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生命。生命之延长是世间头等大事。“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此言谬也。健体
长生,全在人为;寿数死期,不由天定!待你身怀金丹之日,你将雄踞世间,睥睨
一切,那般境界实在难与外人道也……

    蔡缪听到这里,惟求大师快传真道。他叫一声“恩师”长跪不起。大师去铜炉
里添一往香,将自撰的一卷《丹经》拿出,让蔡缪粗看一遍,然后将功法向他详细
讲说起来……如此三夜,他将大师所传一一记牢,便到国子监诈称回乡治病,随后
脱钩鱼儿一般离开了京城。回家后,他顾不上与妻妾缱绻,只与她们和管家交代了
一番,责令谁也不准随便打扰,而后就一头扎进这间屋子,一日三餐只由男仆焕儿
送来,直到六个月后的今天…

    听得鸡鸣声啼亮,看着窗纸显白,蔡缪知道这已是卯时。卯酉为中,阴阳平衡,
一日周天之最佳时刻。大师说过,此时最易结丹,“金丹顷刻刹那成,一元复始新
坤乾”,那么今天的卯时旦晨便是我生命中的重大喜日了!

    他走出屋子,只见东方曙色初现,星辰寥落;院中花木滴露,幽静异常。他站
定在阶前深呼吸几回,胸中喜悦沛然难探,便急于要说人听听。说给谁呢?他首先
想到的是惜惜。

    蔡缪十九岁娶妻,妻为甄氏。甄氏温柔贤惠,只是只生闺女不生儿子。前年她
生出第四个,痛哭一场后便劝夫纳妾。蔡缪心中也早有此意,听甄氏说出此事便顺
水推舟,花重金让媒人从南乡聘了一个。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这个惜惜生得画中
人一般,让蔡缪在洞房花烛夜里连连咏叹“今夕何夕,奈此良人何”。之后的两个
月里,他沉溺在惜惜房里难以自拔。直到闻听皇上下诏,他才幡然醒悟,明白“小
登科”到底不是“大登科”,身为男儿还是要求功名去,于是就卖田纳捐去了国子
监。哪知南辕而去,北辙而返,从京城回家的他竟是丹道之徒了。他记得,自己在
与惜惜言明心志的那天夜间,惜惜紧紧抱住他痛哭流涕,真真是梨花带雨疼煞人。
可是蔡缪心意既决,还是挣脱她的怀抱开始了独身修炼。这期间,惜惜曾三番五次
前来探视,殷切之情溢于言表,但每次都被他呵斥回去,最后他干脆让焕儿把后院
的门锁上。惜惜欲进不能,便站在门外大声哭喊:“你真是铁石心肠……”可是蔡
缪心无旁骛充耳不闻。惜惜得不到回应,以后才来得少了……

    此时惜惜的哭声又响在了蔡缪耳边。不知为何,现在他身内有丹却少了铁石心
肠。心肠变软了,融化了,化作两滴泪水涌出眼窝。不知不觉的,他的两脚已经向
着前面的中院走去。走到那个雕着花榻的西厢房门,他急急敲了两下。

    久守空房的惜惜打开房门自然大喜,展臂搂住夫君连连跳跃。蔡缪没来得及报
告结丹的喜讯,神志就被眼前的情景摘得恍惚不清:原来惜惜在跳跃时已把外衣抖
掉,只剩下个滑溜溜的光身子在他怀中。不知不觉的,他就被惜惜牵引到了床上。
直到事毕,他才突然惊觉:完了,完了,半年之功毁于一旦!

    “二八佳人体如醉,腰中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吕洞宾的这首诗,陈臬大师向他传道时曾吟咏再三让他记牢。陈大师讲,金丹大道
最忌女色,要畏色如虎避色如狼。炼丹的基药便是精,精聚而功聚,精失而功失。
蔡缪严守师训,半年中在这一点上可以说历尽艰险。先是收心养性,断绝淫念,内
念不出,外念不久,直至人我两忘。待到静极生动,一阳初动,阳物无念而举,此
是产药之时,更难把握:因丹田融融洽洽,周身酥绵快痒,淫念最易产生。然而陈
大师交代得清楚,此刻有淫念的为浊精,万万要不得的;只有无欲之精才是清精,
才有效用。即使产了清精,在采用上也有不尽玄妙,火候要不老不嫩,时机上要不
早不晚。稍一不慎,精撞阳关而出便是“大丢”,前功尽弃。

    不知这次“大丢”后果如何?

    蔡缪披衣起坐,闭目凝神,想验证一下。这一验使气得七窍生烟:那白光与丹
团都没有了,无影无踪了!

    他早知道,炼就“气丹”,成为健康长寿的“地仙”只是一个初级阶段。他的
目标,虽然不敢盯向金丹大道的终极炼成“阳神丹”成为“天仙”,但他起码
是要炼成“神丹”,让自己成为“人仙”的。而现在,我连刚刚取得的成果都丧失
了,更何谈别的!

    他气急败坏地穿上衣服,向仍然躺在那里含情脉脉瞧着他的惜惜瞪眼道:“毁
了我的大业,真想杀了你!”而后拂袖而去。

    再回到后院的时候,一轮红日已经从村东山坡上升起,煦煦熹熹照亮了天地。
蔡缪看着它,忽然想到:这轮太阳,就是宇宙之丹呀!有它在,天地乾坤就不会毁
坏。人以身体为鼎炉炼丹,其实就是效法宇宙呀!

    天不变道亦不变,道不变吾心不变!

    蔡缪看着那轮太阳,一边谴责着自己的软弱变节,一边下定了重整旗鼓的决心。
他想,要远避女色,亲近丹道,惟有离家进山!而且,这一回不炼则罢,一炼就要
炼成“神丹”,成就金刚不坏之身。哪怕三年五载,不成决不回来!

    他想起,东边三十里处有座青驼山,山中有个元清观,半年前他临去京城时,
为求路途平安曾去那里进香,认识住观的玄明道士。如果去他那里修炼,可以远离
凡尘未得幽静。对,就是这么个主意!

    决心既定,蔡缪打算立即付诸行动。此时听得前面两进院子都有人声,家人与
管家、仆人们都起床了,他便走了过去。

    甄氏正在中院给两个最小的女儿梳头,蔡缪一出现,两个小丫头惊喜地齐声喊
爹,甄氏却瞧着他眼泪汪汪。蔡缪问:“大清早的,为何流泪?”甄氏扭头瞅一眼
依旧闭着门的西厢房,幽幽道:“只道官人真的洁身修炼了,却不想是哄人的。”
蔡缪便明白自己到西厢去已被甄氏从房内瞧见。想想自己正懊悔着,甄氏却对这事
生怨,不禁心中气恼起来,大声道:“快去叫惜惜起来,都到前厅去,我有事要说!”
说罢,自己先去了前院的厅房。

    妻妾两张脸,一黄一红刚刚凑齐,蔡缪便把自己的心志说明。听罢,两个女人
的脸都变成了青的。惜惜抢先道:“官人,万万使不得!”甄氏也说:“使不得呀
官人!”蔡缪拉长了脸说:“如何使不得?”甄氏说:“你一走要三年五载,家里
怎么办?”蔡缪说:“不是有管家么?再说,有两千亩地躺在那里,还怕饿着你们?”
惜惜接着说话了,她的意思讲得明白:“你就忍心叫姐姐与我守活寡?”蔡缪看看
她那年轻而娇美的脸蛋,沉吟片刻说:“守不得活寡,你就改嫁好了。”惜惜一听
这话,“扑通”跪倒放声大哭:“官人怎么说出这等活来,俺怎会有那份心?俺索
性死在你眼前吧!”说着爬起身来就要往墙上撞。蔡缪急忙拦住道:“小娘子不要
如此糊涂,我那话说错了,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么?”惜惜止住哭问:“这么说,
你回心转意啦?”蔡缪摇摇头:“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
卷也。’”惜惜听了此话,掩面号哭跑回了后院,甄氏知道丈夫是任怎样也说不转
了,坐在那里只是垂泪抽泣。

    吃过早饭,蔡缪便向管家的四丰老叔托付家务。蔡四丰是蔡缪的远房叔叔,家
中田产不多,从祖父那一辈起就在这里当管家,三辈人都对主人忠心耿耿,没有丝
毫让人不放心之处。四丰老叔这时当然也劝主人不要离家,后来见实在劝不动只好
说:你既然铁了心,就放心地走吧,家里的事我一定管好,隔两三个月我就找你述
说一回。

    这么安排停当,蔡缪便让管家准备了银两,让甄氏准备了衣物,带着十七岁的
男仆焕儿向青驼山进发。临走,姜妾自然哀恸不已,四个闺女还哭喊着捉袖牵裾,
而蔡缪不为之所动,将袖裾上的那些小手一一摘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门。

    下午,主仆二人风尘仆仆踏入青驼山元清观。正值中年的玄明道士正独坐在院
中树荫下饮茶,蔡缪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长,还记得西乡蔡家村蔡缪么?”玄
明道士记起来了,急忙起身还礼,让座宫茶。之后,他拈着一把山羊胡子问:“蔡
监生今天驾临敝庐,莫非还是烧香还愿?”蔡缪急忙摇头道:“不,不。”接着,
就把他想借住这里修炼内丹的打算说了出来。

    不料,玄明道士听后,竟是手拈须尖嘿嘿无言。蔡缪看出他的踌躇,认为道士
担心会给他带来分食之虞,便说:“道长放心,我此次进山带得充足银两,不消道
长破费。而且焕儿常年在此陪伴伺候,遇事也不会劳您大驾。另外,我借贵方宝地,
是必定奉献租金的。”玄明道士点头笑笑,开口说道:“蔡监生是错解我意了。我
之所以犹豫,是恐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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