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天 作者:沈星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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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天 作者:沈星妤-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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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宽敞的阳台,看上去比我们小时候住的还要大呢!”
  “对啊,我一眼就看中这里了,沧吾说应该住在离市中心近一点的地方,我就是不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喜欢。”
  她快乐地对我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沧吾不肯把地址告诉我,我只好打电话到他家去,他父亲说,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能找得到你们。这两年你们一直在搬家,这是真的么?”
  洛善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
  她用手指戳戳太阳穴。
  “这里出了点问题。”
  “有时突然就不听使唤了,很容易把自己弄丢的。”
  “我一丢,沧吾就往医院跑,他知道总有人会把我送进去的。”
  “他是我的勇士。”
  洛善天真地笑,很自豪的样子。
  “每次都能把我从‘牢房’里救出来,然后我们就连夜搬家,好让他们找不到我,就像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那样,很好玩的。”
  “他们?他们是谁?”
  “那些医生啊!”
  “沧吾说,被他们找到又会把我关起来了,还有社会工作者,他们全都认得我,因为……因为……因为……”
  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我立刻握住她扭绞在一起的手指,真怕她不小心拧断了。
  “不要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
  她停止回忆,指头即刻就松开了,神情回复到先前的平和。
  “走,下楼听你弹琴唱歌去。”
  我兴奋地握紧她柔软的小手。
  “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有多想念你的琴声。”
  洛善高兴极了,拖着我就钻回阁楼的窗户门里去了。
  这一趟,我才把屋里的环境看清楚。
  阁楼很低,估计原本只是与阳台相连的通道,必须弯曲整个上半身才能安全通过,现在显然是卧房,榻榻米其实就是床垫子,嫩绿色的床单、被套摸上去平滑整齐,一尘不染,床头两边有迷你台灯,灯罩是柠檬黄的,和靠垫的颜色相衬,视觉很温馨。除了直达阳台的窗户门,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嵌在还残留着粉刷味的墙壁上,前面延伸出一小块搁板,用途应该是放放小摆设之类的,现在那上面放着一只水滴状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枝新鲜的紫兰花,旁边紧挨着它的是“忍者龟”闹钟,显得有点幼稚和傻气。
  “很像他对不对?”
  洛善拿起忍者龟问我。
  “恩。”
  我感到心里有很甜蜜的清泉流过。
  我望着洛善,觉得她是我的姊妹,是我身体里不可缺的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也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共同分享沧吾的人。
  这让我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把所有的潦倒、寂寞和绝望强加在沧吾身上是不对的。
  真正让我感到寂寞的是洛善。
  我失去了她,我把她遗失在了人生的拐角,这使我昏迷在丧失精神主心骨的谜团里,幸好现在我又把她找回来了,这种感觉真好,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那么安心。
  楼下的客厅一如我在上面所见到的那样清爽,洛善在钢琴前面坐下,问我想听点什么,我说,随便,就来个《天凉好个秋》吧!
  她把身体坐正,手指插进琴键里。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窒息了。
  我从不曾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孤独等待着的,原来是这一刻。
  那琴声多美啊!
  嗓音还是那么清澈……
  就在我醺然欲醉的时候,楼梯口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洛善毫不理会,继续弹奏,我不打扰她,蹑手蹑脚地下去开门。
  “请问你是?……”
  一个陌生的戴眼镜的男子不知所措地打量我。
  “我姓贺。”
  “叫蓝荻?”
  我吃了一惊。
  “你怎么知道?”
  他含蓄地笑了笑。
  “沧吾和洛善常提起你。”
  “我叫何旭,是沧吾的朋友,来接洛善去上班。”
  “上班?上什么班?”
  我听不懂。
  “洛善在酒店里弹钢琴,一周三次,沧吾没告诉你么?”
  “没有。”
  “他怎么会让她去那种地方……”我皱起眉头。
  何旭看出了我的心思。
  “放心,都是些五星级以上的大酒店,很正经的地方。”
  “哦……”
  我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现在可以走了么?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我这就让她下来。”
  我疾步上楼,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去。
  “我能陪她一起去么?”
  “当然,沧吾一般很晚才来,你刚好可以陪陪她。”
  我立刻上去对洛善说何旭来了。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在那里弹给你听。”
  她有点过意不去的扫兴。
  “好。”
  我很乐意地对她笑笑。
  32
  穿越巷子时,洛善一个人走在前面,嘴里依旧哼着刚才的歌。
  我和那个叫何旭的男人紧跟在后面。
  何旭个子很高,走路的时候免不了有点驼背,他看上去很斯文,像个老实人,我思忖着该怎么问他有关洛善和沧吾的事,没想到他主动打破了沉默。
  “我第一次听洛善弹琴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天才。”
  他平淡地说道。
  我听不出这里面有身为伯乐的庆幸。
  “当时,我还只是个唱片公司的小录音师。”
  “我对沧吾说,总有一天,我要给这个女孩出唱片、开演奏会,让全世界都知道她。”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来审视他的脸。
  他没有理会我,甚至不屑于认真仔细地看我一眼,我觉得他应该是个相当冷漠的人。
  “然后呢?”
  我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摆稳了。
  “然后,我介绍她到顶级又高雅的场所去演奏。”
  “你猜怎么?
  她的音乐、她的钢琴、她的歌声迷倒了所有的人。”
  “我为自己的眼光感到骄傲,洛善展现给我的是一个全新的、拥有无限生命力的音乐世界。我不了解,像她这么一个娇小柔弱逆来顺受的女孩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原始的音符与人性本身的优美糅合在一起?而且,拿捏得如此恰到好处。”
  “她的音乐蕴涵着一股让人感到幸福的、最为纯洁的信仰。”
  “那并不是技巧、造诣或是灵感所能够赋予的。”
  “它太清澈、太洁净、太自然了,我甚至怀疑这女孩是超然于物外的某种灵体,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些音符几乎将音乐本身的魅力推到了极至,那种感觉又虚化又玄冥,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坠落与沉迷的危险。当然,这也使我毫无疑问地了解到,我在她身上寄予的那些梦想并非是不切实际的。”
  “没过几年,我就有了自己的音乐工作室,于是,我邀请洛善过来帮我,从最基本的钢琴伴奏开始,同时,教她声乐和作曲。”
  “我在国内是读到硕士才毕业的,跟着,又到法国国立音乐学院去进修博士,可是,回国后却一直怀才不遇,最后只好屈就在流行乐坛混口饭吃。”
  “直到遇见洛善,我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工匠。无论是天资还是敏感度,我都无法和她比。”
  “她才是上帝手中货真价实的‘神童’。”
  “认清这个事实之后,我就立刻改变了初衷,决定选择MIDI和录音作为我的终身职业,至于那些几乎耗费了我整个青春的音乐家的美梦,也只有在洛善身上才能实现了。”
  “于是,我和沧吾两个玩命地赚钱,到了第三年,终于可以开始着手策划洛善的首场独奏音乐会。”
  “从投资赞助到落实场地、宣传,一切都进行得出奇地顺利。
  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就在公演即将开幕的前一个礼拜,她突然,就这么不行了……”
  “最后一步,就差最后一步。”
  “真的,就一步……”
  何旭的目光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和小巷幽深的昏暗融为了一体。
  我思索着他说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那种无可奈何的遗憾与悲怆和沧吾的几乎一模一样。
  “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不该继续问下去,那对他来说或许有些残忍,可我还是问了。
  何旭没看我,也没回答。
  我不想勉强他。
  忽然间,我意识到,这个冷漠的男人心里其实也埋藏着不少热忱,
  或许,还有爱情也说不定。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大马路上。
  何旭随手拦了辆出租车,直接把我们送到了酒店门口。
  33
  步入大堂的时候,我忽然拘谨起来,并习惯性地透过旋转门的玻璃审视自己,担心一身随意的装束在如此高档奢华的地方显得不够庄重。
  何旭很自然地和旁人打招呼,可见他是这里的熟客,服务中心的柜台上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看见了洛善,兴奋地跑过来拥抱她,亲昵地在她耳边低语。我站在离她们较远的方位,感到有些不自在。
  何旭把我领到隔壁的酒吧,我问他,把洛善一个人丢在外面没关系么?他说那是酒店老板的助理,也是洛善的崇拜者,让她们聊一聊没关系,等下她会和洛善一起进来的。
  我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事实上也只有那个位子可以坐,酒吧里几乎已经爆满了,大多数都是老外,大约十分钟之后,洛善和那个外国女人走了进来,这时,突然间,所有的人都站起来鼓掌。
  我没有料到这样的场面,于是赶紧也跟着站起来拍手,紧张之余,不小心推倒了椅子,幸好有响亮的掌声做掩护。
  洛善走到钢琴前面坐下,追光灯柔和地打着她的侧影。
  她调整坐姿,打开琴盖,下颚微扬,同时,盍上双眼。
  台下一片寂静。
  少顷,她睁开眼帘,抬起双手放在琴键上……
  音乐出现了。
  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洛善的身体轻微地摇曳着。
  旋律穿透了她,造成了某种奇特的回流效应,先进入,然后又从她的身体返回到琴键上。
  我寻觅着当年围绕在她周身的那团烈火。
  可是,火焰没有了,不见了,就连洛善也看不清楚了。
  她的身体跟着火焰一起消释,
  只剩下跳动的手指和起起落落的黑白键。
  又过了一会儿,手指也消失了。
  就这样,她变成了钢琴,变成了音乐。
  肖邦,果然还是肖邦。
  那是她的最爱……
  一曲终了,台下鸦雀无声。
  紧接着,更热烈的掌声狂风暴雨般地轰鸣起来。
  我的心狂跳不止,热泪急切地奔涌而下。
  洛善优雅地站起身,面对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个夜晚。
  从肖邦、舒曼到列农、韦伯,从各地的世界名曲到浪漫的风格爵士,接着,又从饱满的独奏转向婉约的弹唱,最后,再将她自己创作的曲目作为最精彩的谢幕。这期间,何旭一直站在角落里沉静地望着她,眼里没有丝毫的讶异,只有难以逾越的惋惜,我这才体会到他内心除了遗憾还有着深深的嫉妒。
  的确,如此才华横溢的阵容连他都无法想象,更何况是我?
  那么沧吾呢?
  对最了解洛善的沧吾来说,他的内心又埋葬着多少切肤之痛呢?
  我忍不住走到何旭边上,想从这个角度看一看洛善的背影。
  “你相信么?即便是彩排,她也是这样弹的。”
  何旭低声对我说。
  “我觉得她是神,或者,她的灵魂是音乐堆砌而成的。”
  “沧吾呢?怎么还不来?”
  我问道。
  “他在隔壁。”
  何旭的口气忽然变冷了。
  “隔壁哪里?”
  “隔壁街角的那个地下酒吧。”
  “他不看洛善弹琴,一个人躲在那里干什么?”
  何旭没有回答。
  “我去找他,那个鬼地方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不理我。
  我不想自讨没趣,转身就往门口走。
  “蝙蝠街。”
  他终于说了出来。
  “有个霓虹灯牌子,你会看见的。”
  “谢谢。”
  我直径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34
  很快,我就找到了那里。
  何旭没骗我,它就在左手打弯的拐角上。
  破败的霓虹灯倒挂在地下室的入口处。
  我推开门,一股污浊的烟臭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这里,显然是另外一个世界。
  奇形怪状的男女像鼻涕虫一样软趴趴地黏在墙壁上,摆出那种随时准备交媾的姿势。
  不少醉鬼躺在餐桌上,仿佛死去了似的,弥漫出尸体的腐臭味。
  我捂着脸,竭力拨开人群寻找许沧吾。
  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些人根本就是“无骨人”,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死沉死沉地推也推不动。
  我终于看见了他。
  他正在和一个满头杂毛的女人跳贴面舞。
  左手捏着女人的乳房,右手插在她的裤裆里,衣襟半敞着,眼看就要被脚底的酒瓶绊倒了。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
  “谢了……小,小姐……”
  他拍拍我的肩膀,用手指摸了我的脸。
  不知哪来的勇气,导致我的拳头迅速捏成一团,全然自不量力地捶了出去。
  沧吾头一仰,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我立刻感到指关节麻痹了。
  杂毛女人火了,抓住我的头发就往地上拖。
  我拼命挣扎,酒吧里的人群骚动起来,乱哄哄地围成一圈。
  就在那女人把尖锐的指甲戳向我面孔的时候,她被人拎了起来,丢到了一边。
  “蓝荻!你没事吧?”
  沧吾紧张地把我扶起来,神色看上去清醒了许多。
  他的鼻子在流血,是被我那一拳打的。
  “走,我带你出去。”
  他抓住我的胳膊就往外跑。
  我们穿过一条泥泞的小巷,巷尾紧连着酒店的厨房,我的手很痛,心里又紧张得要命,我还从来没跟别人打过架,沧吾推那女人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的头撞在桌角上,不会出什么事吧?
  几分钟后,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酒店的厕所里,门被反锁了,沧吾正站在水槽前面清理脸上的伤口。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问他,嘴唇还在瑟瑟发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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