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楼万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47楼万岁-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后来一翻书,发现这个题目已经被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给写过了。他比我提前十年进入四十岁,申请专利在先,又是我的老师兼领导,公然剽窃他,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干嫉妒,谁让咱生得晚呢?再苦不能怨政府,再累不能怨社会,咱再想辙就是了。
  于是穷则思变,就憋出了这个题目,叫《四十不坏》。
  为啥叫“四十不坏”呢?据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博士后柳金蝉女士研究,涵义有三。我替她解说如下。
  第一层意思是,四十岁以前俺很坏,从今往后,俺改邪归正,再也不坏啦。四十岁以前,我孝敬父母不周,对待妻子粗俗,给老师起外号,跟学生没大小,半夜里禁止邻居唱歌,大街上强迫警察道歉,对领导求全责备,对政府视若奴仆,接待纠缠的狗仔队态度凶恶,面对外国的汉学家非说汉语,勤劳无以致富,坐怀偏要不乱,遭受百般迫害排挤嘲弄诬陷仍不知低眉顺眼假充响当当一颗铜钮扣,实在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凶神恶煞、穷凶极恶——四大恶人都占全了。所以人过四十天过午,趁着黄土埋了半截的大好契机,今后一定要翻然悔悟,痛改前非,行年四十而知三十九年之发昏,争取将功补过,不再犯坏,做一个和谐社会的七荤八素五好公民。
  第二层意思是,四十岁这个岁数“很不坏”嘛,人到四十很有意思、很不赖嘛,很让人沾沾自喜如坐春风嘛。据我太太黄道婆教授考证:男人四十是一枝花,女人四十是豆腐渣。如果男人四十岁上跟太太离婚,必须赔偿太太“青春损失费”——每年四十吨豆腐渣的价钱。可见,四十岁绝对是男人的钻石年龄,青春期刚过,更年期尚远,食有鱼(虾皮也算),出有车(自行车也算),智勇双全,人财两丰,年富力强,前列尚康,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不论被挖到什么单位都是领导的随身膏药——哪儿疼往哪儿贴。鲁迅四十岁,发表了《阿Q正传》;毛泽东四十岁,担任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主席;李二狗四十岁,身穿水泥袋,在北京的工地上盖大楼——整个世界都是四十岁的男人在抗着呢,多么光荣的花季啊。四十岁,不坏啊。
  第三层意思是,四十岁以后,就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想坏都坏不了啦。鲁迅有句话:“魂灵被风沙击打得粗暴”,那说的是小年青儿,自虐和他虐的程度太浅。四十岁的中国男人,一个堂堂正正的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咱啥罪没遭过啊?啥险没冒过啊?啥事儿没摊上过啊?啥理儿没掰扯过啊?正像经历了日本鬼子惨无人道大扫荡之后的中国爷们儿,个儿顶个儿都成了“烈火金刚”。电影《地道战》里说得好:“敌人的招数用完了,轮到我们动手啦。”四十岁,恰好是一个转折点。金庸笔下的那个独孤求败,四十岁以后用的是什么剑来着?俺当年读博士时,十分向往庄子说的“呆若木鸡”的浑然境界,师兄高远东启发我说:“呆若木鸡还不够,要呆若木!”我理解他说的就是一种“不坏法身”的境界,可是因为自己生理发育太晚,青春期太长——三十八岁还长青春痘,美其名曰“战痘的青春”——所以一直未能身体力行。如今终于四十岁啦,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如同跳出老君炉的孙悟空,再也不怕烧坏碰坏摔坏砸坏啦。
  “五四”时期,激进学者钱玄同挥斥方遒地主张:人到四十岁就该枪毙!因为四十岁以后就思想僵化、情趣腐朽,只会螳臂当车、逆历史潮流而动,在“五四”先驱“青春至上”的先进理念中属于无可救药的反动派。可是若干年后,钱玄同自己到了四十岁时,他就不提这茬了。幸好鲁迅替他记得,写诗调侃他曰:“作法不自毙,悠然过四十。”大概那时钱玄同体会到“四十不坏”的滋味了。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会有不同的生命体验。有些道理,年龄不够,读多少美国书,开多少研讨会,也参详不透。20世纪末的一天,我问作家阿城,快到五十岁了,心理沮丧否?阿城攥着烟斗说:“我着急呀,我就盼着快点到这五十岁啊,很多话你不到五十岁没法说啊!”我敬佩阿城老兄的风采,心中也暗暗想着自己到五十岁时该说什么话。不过那还早,还有三千多天呢。现在刚四十,艳阳当空,麦浪翻滚,人欢马叫,番石榴飘香,我禁不住要像电视里的农民大叔那样抒情一句:“党的富民政策暖人心哪!”
  其实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四十岁这一年,我经历了太多太多。有毒蛇在手勇士断臂的决绝,有三人成虎四面楚歌的凄凉,有落井下石绝地反击的悲壮。当然也有充实紧张的工作和春风般的友谊、牧歌般的笑傲。我感谢相信我支持我的老师、朋友和领导、同事,感谢那些在我困兽盘旋之时伸出的手臂。特别是2005年元旦,我被评为北京大学“十佳教师”第一名,在燕园学子的欢呼声浪中敲响新年大钟时,我心中涌起一个声音: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北大同学,我亲爱的八方读者。
  四十岁了,我更加理解了苏东坡的处世姿态:菊花开处乃重阳,凉天佳月即中秋。日前在网上看到一份调查,有观众希望我来策划央视春节晚会。那我推出的第一个节目就是,五万名青春靓丽的小尼姑,站在天安门广场东侧,五万名狰狞威猛的大花脸,站在天安门广场西侧,齐声高唱:“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十万人刚柔相济,歌声曼妙遒劲,直唱得云生五彩,凤鸣九霄,好一派泱泱大国的盛世祥光。
  唉,四十岁了,还有这等幼稚的狂想。人若有一百岁的境界,八十岁的胸怀,六十岁的智慧,四十岁的意志,二十岁的激情,再加上两三岁的童心,不坏,真的不坏。



孤行影自迷

  信息时代的降临,是否使人变得更加孤独,这在我看来似乎是一个伪命题。古人云:“事不孤起,必有其邻。”从哲学上讲,事物是普遍联系的,虽然夜夜思君不见君,但是日日同饮一江水,因此绝对的孤独是不存在的。我们日常讲的孤独,大抵是一种鲁迅所说的“心造的幻影”,是我们的主观感觉。它不以客观事物的演变进化和客观环境的新旧好坏为转移,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的泥坑”。
  其实,人类社会自从有了“文明”以来,就一直处在“信息时代”。结绳记事就是最早的“硬盘”,烽火戏诸侯就是一次典型的“黑客”行动,焚书坑儒则是一场大规模的病毒发作。我们目前所惊叹的这个“信息时代”,不过是早晚要来并早晚要过去的其中的一个小小的阶段。无非是由于网络技术的发展造成了一个什么“虚拟现实”,于是人们担心人与人的实际交往会进一步减少,阿Q不再去赵太爷家舂米,而是坐在电脑前彻夜搜索着“吴妈”。然而冷静地想想,我们什么时候生活在不虚拟的现实里过?人类的文明说到底,就是虚拟文明,想象文明,人类的欢乐和痛苦都源于此。人类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唯心主义动物”。要说孤独,我们在伊甸园里的时候就是孤独的,在建造巴别塔的时候就是孤独的,在被女娲抛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就是孤独的,在周口店的河岸上相互撕咬的时候就是孤独的。要说不孤独,伊甸园里有恩爱,巴别塔下有合作,我们一起在女娲的肚皮上安营扎寨,我们一起在周口店的河岸上打渔杀家。孤独不孤独,不在于信息传播的速度和数量,而在于人自己所选择的感情方式。
  孤独在有些人看来是无比高贵的,易卜生的一句“最孤独的人是最强有力的人”,坑害了多少中国好汉。孤独仿佛就是不俗,仿佛就是有思想,仿佛就是缺少知音,仿佛就是遭受迫害,仿佛就是“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如果说这种对孤独的崇拜在80年代是伴随着对个体的尊重和对思想的敬仰的话,那么到了90年代,它已经堕落成一种矫情的做秀。记得一部叫《柳河的故事》的电视剧中,一个老农民也无比深沉地呼喊道:“这人咋越活越孤独哇!”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矫情的惩罚,出现了一首歌,名字叫《孤独是可耻的》。
  正如萨特说自由是在监狱里也不能被剥夺的一样,孤独也是不能被制造和剥夺的。雷鸣般的掌声和海洋般的的鲜花中,你可能感到孤独,而一个人被洪水围困于旗杆顶上8个昼夜,你也可能毫不孤独。杨子荣唱得好:“虽然是只身把龙潭虎穴闯,千百万阶级弟兄犹如在身旁。”杨子荣是人民英雄,所以他以不孤独为荣。我们大多数知识分子所追求的是成为个人英雄,所以我们常常以孤独为荣。而那些真正的“千百万阶级弟兄”,却浑不知孤独为何物,他们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上网便上网。信息时代的降临,并不等于黄宗羲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电脑里长不出庄稼,网络上也不能做爱,一切生命问题,最后还要靠肉体来解决。在网上寻觅孤独的人,在网下也“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在生活中两肋插刀的人,在BBS上也见义勇为。所谓信息时代,改变不了我们生活的本质。迷信技术革命的神话,才会使我们陷入预设的文化圈套。
  十多年前,全世界都在鼓吹“第三次浪潮”,好似共产主义就要实现了一般。我当时写下一首《将进酒》:“风吹万树暮云低,人海孤行影自迷。寒夜无眠非不困,晴天欲雨有何奇。愿闻金鼓飞黄鹤,岂爱玉笼锁碧鸡。温酒一杯且稍候,凤凰台上唱虹霓。”今天,面对更加汹涌的种种“科技邪教”,我还是这个态度,孤独是孤行的结果。如果你热爱孤独,那你就勇敢地孤行下去,不必担心你的身影被黑暗吞噬。如果你不那么热爱它,那你就勇敢地飞出各种神话的象牙塔。正像北方评书里常常用来卖关子的一句话:“拆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醉婴

  晚饭后,当我要关窗写作的一瞬,我突然停住了正在关窗的手。
  窗下的草地上,铺展着金闪闪的阳光。
  我的心头,一霎时注满了莫名的快感。我极其感动地凝视着那一小方草地。
  草地上有几棵树,树影清清楚楚地侧卧在暖绿的草毯上,让我想起那幅世界名画《草地上的午餐》。
  对面有杂沓的打球声。我知道很近,但听来却仿佛十分遥远,好象是回忆童年游戏所产生的幻觉。
  能够听到的是被我旋至最低音量的录音机传出的一首奏鸣曲。极其抒缓的韵律,却在我脑海中唤起一幅奇怪的油画,那是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一幕。海浪呼啸的尖岬上,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
  很久没有进入这种“醉婴”状态了。一切都解体,时间在空间化,灵魂好象跨在两个世界之间的门槛上。
  于是我知道,今晚,要写作了。

  (本文虽短,但被高远东先生誉为一流神品)



怎样学语文
 
  中学生朋友,总是有人不分羊年马年地命令我,跟你们谈谈怎样学语文,这对我说来,实在是个苦差事,仿佛是叫一个老叛徒给青年人讲讲革命道理。我的语文的确学得满好,不敢说打遍天下无敌手,反正从小学到大学各种语文考试永远第一,到高中阶段就已经基本不用听语文课了,闭着眼睛也能得90分以上。可是我的语文本事主要不是从教科书上得来的,而是“功夫在书外”。所以我很怕你们跟我学歪了,我只好把我个人的体会半真半假地告诉你们几句,希望你们别当真,凡事还是听老师的没错。
  要说怎样学语文,就必须明确你学语文干什么。如果你学语文是为了语文考试成绩好,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老师已经说得够好够多的了。我说也还是那一套。我基本上不反对老师们说的那些,我自己也是按照那些经验一直保持语文考试的高成绩的。但如果你学语文不是为了考试好,或者不仅仅是为了考试好,那我可能会有几句另类的话跟你说。当然,这二者并不一定是矛盾的,现在有矛盾,这是我们当前的教学机制和教育体制的僵化所造成的。我学语文那时候,老师和课本,都比现在要实在和善良多了。
  首先,我唱个高调,学习不是为了考试。你要跟我抬杠,我也不理你。反正我告诉你,专门为了考试而学习的人,考试大都不好。少数考试好了,以后也没出息。因为在只为了考试的千百次训练中,他已经把人格训练坏了,他专门投其所好,没有独立思考。他的一生都可能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坏人,他对社会只有破坏,没有创造。而不为了考试,也不一定就能考好。就好象专门想当叛徒的人,人家不一定稀罕要你;立志不当叛徒的人,人家也不一定非得抓你。所以,这是一个人格的选择,不是方法的选择。
  第二,你要明白语文是什么。语文不是跟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政治并列的一个学科,你要那样看待它,那你就一定学不好。要知道,语文是一切,覆盖一切,穿透一切。语文所训练的是人对一切文明符号的理解力和创新力。语文学好了,干什么都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语文学不好,干什么都愚昧弱智。你看我们古人一天到晚不就是学“语文”吗?学完了就什么都能干,判案子,修水利,打鬼子,搞经济,堂堂五千年中华文明不都建立在“语文”上吗?一切其他学科,不都是用语文表达出来的吗?离开语文,就如同虎毛离开虎皮,一风吹散,啥价值也没有。所以,你必须以对待整个人生的态度来对待语文,才能学好语文。
  第三,语文教学体系所教给你的“语文”,是一群中国的弱智人为了他们的饭碗而强加给你们和你们的老师的。他们自己的语文水平很差,没有几个思想有水平说话有水平或者写文章有水平,没有几个敢无耻地站出来跟批评他们的好汉比一比。你们每所学校里的语文尖子、作文尖子都比他们强。我这样说不是贬低他们,我也理解他们工作的辛苦,他们也不是故意毁你们,他们是没办法,只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