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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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腥风血雨-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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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抢在中央表态前见到他,告诉他阎绍已经转变了观点,转变了立场。阎绍要重新站队,要反戈一击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啊!
  他拔脚向任立夫的办公室冲去。半路上,一个军人想拦住他,被他推在了一边。他怕再遇到阻拦,用近乎狂奔的速度向前冲去,一直冲到任立夫办公室门前。他毫不犹豫地拧着门把手一推,可是没推开。门锁着。这时有人从侧面有力地推了他一下,使他踉踉跄跄地被推出好几步。勉强收住脚,看到面前站着端木雄。
  〃你要干什么?〃质问十分严厉。
  〃我要见任代表。〃
  〃他不在。〃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
  〃他没有时间。〃
  〃他有时间见项光,为什么没时间见我?我一定要见他!〃
  〃阎绍!〃端木雄大喝一声,〃我看你们的无政府主义已经发展到极点了!竟然到这里来大吵大闹!你看看清楚,这里不是康平,是中央办的学习班!〃
  阎绍像一只戳破了的皮球,呆了。
  〃快回去吧,〃端木雄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点,算是给了阎绍一个下台阶,〃刚才通知你的决定,要马上传达下去!〃
  阎绍只好歪头丧气地往回走。走了几步,又不肯死心地回头望了望任立夫办公室的门。
  门紧紧地关着,锁着。
  56
  在锁了门的办公室里,任立夫同项光的谈话僵住了。
  顶光拒绝解释退出〃联司〃的原因。
  任立夫一推写字台,用反作用力使转椅转了90度,起身在办公宝里踱起步来。
  他不耐烦了,项光想。他究竟想怎么样?项光心里起了一点不安。项光不想惹恼任立夫,以免危及预定的计划。他应该明天一早贴出大字报,以不属于任何一派的个人名义,揭露罗北亢递交了欺骗中央、歪曲事实的材料。如果大字报贴不出去,退出〃联司〃就失去了意义。
  任立夫停止了踱步。这引得项光朝他看去。他正在看手表,随即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对视了一下,又各自挪开。
  任立夫又开始踱步。项光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香烟。
  〃噢,抽我的,〃任立夫说,从写字台抽屉里取出一包精装过滤嘴〃三七〃牌香烟,撕开封口,放在项光面前。
  〃谢谢,我还是抽自己的吧。我的是胜利牌的。〃
  〃胜利牌?任何人都可以花两毛八分钱从商店里买一盒胜利烟,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胜利,尽管他百般努力,甚至不借付出很大代价。还是抽我的吧!〃
  任立夫拿起那包烟,抽出两支,把一支递给项光。项光只好接过来,并且打着自己的打火机,先给任立夫点着烟,然后自己也点着。
  〃这就对了!〃任立夫满意地喷出一口烟,说,〃从现在起,你就算我的客人,怎么样?〃
  〃客人?〃项光摇摇头。
  〃你可以假定,因为你已经退出'联司',又没加入'红旗',所以这个为康平两派举办的学习班只好将你除名。这样,你我之间就不再有工作关系,在我这儿,你就是客人了。〃
  〃我可以这样假定;但毕竟是假定。〃
  〃你听我说!〃任立夫重又在转椅里坐下,仿佛他起来踱步就是为了转变气氛,现在目的已达到,坐下来面对面就有利于谈话了,〃我一直在注意观察你,也研究过你的材料,自信能够把握住你的基本特点。总之你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也可以说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但决不是个见矛盾就躲的人。所以我断定你退出'联司',决不是想从这里走开的结束曲,而是要在这里闹点什么事儿的前奏。〃
  项光心里一惊,但随即感到任立夫探索的目光正射在自己的脸上,连忙镇静下来。可是任立夫已经傲然一笑:
  〃啊,不要掩饰了。干脆跟你说吧,作为学习班的负贵人,我当然不希望班上有人闹事,因此,即便你没有这种打算,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也会采取一点措施,比如说……〃
  〃立即押送我回康平?〃
  〃不,用不着费那么大力气。我已经在三楼为你准备了个单间,咱们谈完话,你就搬到那儿去住。〃
  〃关禁闭?〃〃用什么名义无关紧要。事实上你将成为客人,生活上受到优待,但不得介入学习班上的活动。〃
  〃既是座上容,也是阶下囚?〃
  〃你回避实质性问题。实质是:这样一来,你的计划就成了泡影。对不对?〃
  〃既然这样,我现在就搬,好不好?〃
  〃来得及!咱们还有一点时间,还可以谈一谈。如果光是为了让你搬到客房去住,我就不把你找来了。〃
  〃你还想谈什么?〃
  任立夫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做了个随便的手势说:〃你不用客气,要抽自己拿。〃然后就着原来的烟蒂点燃了,又吸了两口,这才说;
  〃还记得上次的谈话吗?我们说好再谈谈的。〃
  〃可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
  〃所以更得抓紧谈一谈。你说情况有了变化你都听说什么了?〃
  〃一点小道消息。〃
  〃什么具体内容?〃
  〃全是小道消息,跟你说就没意思了。〃
  〃啊,不肯讲。那么我来讲好不好?中央要表态了。形式上怎么讲无关紧要,实质上是'联司'完了。彻底完了!啊,你的反应很平静,这说明你的小道消息里有这个内容。〃
  〃我反应平静是因为我已经退出'联司'。〃
  〃不,你不是因为知道'联司'要完才退出'联司'的。这就是说,你还知道我们掌握了足以打击'联司'的材料,而且这个材料是由'联司'内部的知情者提供的。当然,你认为这个材料与事实有出入,提供材料的人是有意的出卖。不,你不要否认;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我猜对了。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们也同样掌握着足以打击'红旗'的材料,而且这材料也同样是'红旗'派内部的知情者提供的?啊,你感到惊讶了。这就是说你不知道。
  现在我告诉你:我们有这种材料!〃
  〃我的确没想到,虽然应该想到。〃
  〃这就是你还不够成熟的地方。这些日子我们干的就是这个工作。我们不知道中央最后会怎样表态,所以我们得有两手准备。〃
  〃是的。我应该想到,可是却没想到!〃
  〃现在你不再觉得你比谁都高明了,这样咱们就比较好谈了。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一个明显的矛盾:一方面,你对这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似乎有比较清醒的认识,超越了派性的局限,比如有一个材料'检举'你有一种'反动言论',说康平的问题要到北京来解决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可是另一方面,你又忠心耿耿地维护着'联司'一派的利益,甚至在明知它已经完了的时候,还想不顾后果地闹一闹,死心塌地要为它殉葬。你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有时候我也感到有矛盾。可是……〃
  〃你不用'可是'了。我来给你解开这个矛盾吧!我承认一般说来忠诚是个好的品质,为了忠诚而不怕牺牲的勇敢精神也值得赞扬,然而,这些好的东西在你身上还有极大的盲目性。
  这不能全怪你,因为在你所处的环境里,还不可能有人帮助你,指导你。你是一个人在那里瞎撞。一个人是不行的。我记得马雅科夫斯基有过这样的诗句:一个人是渺小的,一个人不能成为战士。我没有记错吧?〃
  项光点了点头。任立夫没有估计错,引用马雅科夫斯基的诗句,对项光的心理产生了特殊的作用。于是他把话锋陡地一转:
  〃所以,现在到了你生活中出现一个根本转折的时刻了!你不应该再一个人瞎撞了!〃
  〃那我应该怎么样?〃
  〃首先要爱惜自己,不仅不要做替'联司'殉葬这种无谓的牺牲,还要努力保持你已有的影响力在康平,你还是个有影响的人物嘛!〃
  〃你该不是要我反戈一击吧?〃
  〃那不是只会把自己搞臭吗?我不要你干这个。老实说,干这个的,有一个罗北亢就够了,而且他的作用也就到此为止。
  我们的国家,我们的革命事业,用不着那么多反戈一击。〃
  〃那么我应该怎样做,才能……〃
  〃你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要做!由我用我的职权把你保下来!〃
  〃噢?〃项光这一声,既是一个疑问,也是一种理解。他把手伸向桌上的烟,可是任立夫已经先拿起了那盒烟,抽出两支,一支很随便地扔给了项光,一支又用原来的烟蒂接燃。项光点上自己的烟,然后用一种请对方亮底牌的口气问,〃那么,把我保下来以后,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不是为我,而是为一个事业。〃
  〃什么事业?〃
  〃当然是革命事业。〃
  〃这样讲太笼统了。〃
  〃今天只能讲得笼统一些。事实上我们刚才的谈话已经证实我们在一些根本性的问题上有共同的认识,比如说我们都认为现实生活中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应该改变,革命应该前进,应该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当然我们肯定也会在一些具体问题上有不同看法,这方面我们今天涉及得不多,因为我觉得这是次要的。首先,任何一支革命大军,总是由一批在具体问题上各有看法的人组成的。其次,我相信你有些看法是可以改变的,正如我刚才已经讲到过,因为环境的局限,你在政治上还很不成熟。我想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谈到这些,当然,那要等我们都在康平的时候。〃
  〃康平?〃
  〃对了,康平。我要同你们一起去康平,当你们康平市的革委会主任。〃
  〃噢!〃这一声接近于恍然大悟了。
  〃现在明白了?〃任立夫的嘴角挂上了一个自得的微笑,〃一句话:到了康平,我要用你!我们有很多建设性的工作要做啊!〃
  说完,他显得很愉快地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向走廊里喊了两声。很快就有一个军人应声而至。他便指着项光对那军人说:
  〃你帮他搬到337去。我们谈完了!〃
  
  
  57
  337在三楼的尽头上,朝北,既像一间客房又像一间禁闭室。窗紧关着,窗缝糊了纸,门被从外面反锁了。然而房间打扫得很干净,热水瓶是满的,水烫得足以彻开茶。两只简易沙发,中间的茶几上有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塑料花,靠门一侧的沙发脚旁有一只带盖的痰盂。一张弹簧床,床单洁白,被褥干净松软,散发出一股肥皂味儿。
  毫无选择余地。项光拉开被子,钻进了被窝。写大字报揭露罗北亢之类的计划,仿佛已是很遥远的事了。
  入睡之前,他把与任立夫的谈话回想了一遍。他觉得任立夫是个能干的人,倨傲自信,喜欢控制别人,又颇有点思才若渴的劲头。他也深感在谈话中始终是被动的,但又觉得最终并未许诺什么,更未失去什么,如果不算那些现在看来本来就很难实现的计划。但是他仍有一种被压抑、被控制的感觉,因而怀疑所谓的〃未许诺什么,更未失去什么〃是不是某种自我安慰乃至自我欺骗。天快亮时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待在一列全速前进的重载列车上,耳边响着似乎是〃列车就要倾覆〃的警报,危急中,他借着一股什么力量跳了出去,经过一段漫长而又痛苦的空白或黑暗,他发现自己又待在一列全速前进的重载列车上,却又怎么也弄不明白,是根本没跳出原来的列车,还是又落在了另一列相似的列车上?梦醒之后,他清晰地记得梦中的一切,又苦苦地把它想了很久。
  早饭和午饭都是那个军人送来的,吃完以后,那个军人就来把餐具取走,还客气地请他上厕所。早饭后还送来了昨天的报纸,使项光借以消磨了上午的大部分时间,可是午饭后没有新的报纸送来,于是他决定睡个长长的午觉。
  似乎刚睡着,他就被叫醒了。又是那个军人,以一种深感抱歉的口气说:
  〃任立夫同志让你去听一听会。〃
  他默默地跟在那个军人后面。不用问,他知道那将是个什么会。果然是去小礼堂。离入口还有十多步远时,那个军人停住步:
  〃你自己去吧!任立夫同志指示,进去以后要坐在中间一溜的后面,散会以后,你稍微提前一点回来,自己回337去。〃
  小礼堂外面已经布下了森严的警卫,每隔十几米就有一名背着自动步枪的战上,此外还有腰佩手枪的军官在来往巡逻。
  一片低沉的嗡嗡声从礼堂门口传出来,说明人已到齐,但会还没有开始。项光走进礼堂,在入口处稍稍站立了一会儿。里面的座位分成三溜,左边一溜坐的是〃红旗〃派的,右边一溜是〃联司〃派的,中间一溜坐的却是些不认识的人,大约是从本地找来的列席者,以便把礼堂装满并把两派隔开。这一溜的后面几排还有些空位;尽管最外边就有一个坐位空着,但项光还是道着〃劳驾〃从一些不认识的人前面侧身挤着走过去,坐到了中间的空位子上。他碰巧进的是左侧的门,所以决定坐在真正的中间,而不愿较为靠近〃红旗〃派。
  项光的出现,在左右两边的人群中都引起了一点骚动。低沉的嗡嗡声似乎升高了半个调门,昨晚那个军人帮项光回宿舍取东西搬往337时,同宿舍的人还回避在外面没有回来,无意间造成了项光突然失踪了的印象。这消息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也传到了〃红旗〃派那边,因而在两派中间都引起了一些猜测。
  两派都有人去找办班的打听,得到的是同样的答复;〃这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不要打听。〃开会之前两派分别彻底清查了人数,然后分别整队入场,这时仍然不见项光,大家都认为他不会来开会了,没想到他竟独自一人走进了会场。在那个特定的时代气氛和特定的环境里,某人如果可以不随集体行动而有权单独行动,这本身就足以表明此人具有特殊的身分。而项光在进来以后坐在了中间一溜,便俨然成了超越康平两派的局外人。
  岂不知这正是任立夫要给人们造成的印象,也是他决定让项光来开会的惟一目的。
  项光没有理睬人们的注视和议论,坐下以后便开始观察会场。没见到什么特别的布置,连会标都没有,只是悬挂和张贴了一些标语,内容全都引自毛主席语录。台上正中放着供讲话人用的桌子,上面摆了三个话筒这大概是会议规格较高的惟一标志。讲桌后面还有两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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