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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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腥风血雨-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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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反小心地从嘴角取下烟,把长长的烟灰掸进烟灰缸,转脸望望姬焕丞。他对这个新选出的1号勤务员印象不错。
  〃这是什么意思?〃罗北亢把不减于刚才的锋芒转向姬焕丞,〃我认为在这个核心会上,每个核心组成员都有权充分发表意见,不应受到任何限制……〃
  〃我不是限制谁发言,〃姬焕丞耐心地解释说,〃只是作为会议主持者,希望发言时多谈具休意见,少说空话,免得浪费时间。〃
  〃怎么?难道我说的是空话?〃
  姬焕丞忍耐着没有马上接话,赵反却接上来拉长了声音挖苦说:
  〃姬头呀姬头,你还没把他看透?他不说空话说啥?你不让说空话,可不就是压根儿剥夺了人家的发言权?当然啦,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在人家的审讯室里,咱们老罗招供起来一句空话都没有,全是具体事儿!〃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不仅罗北亢红头涨脸地大叫:〃岂有此理!血口喷人!〃另外四五个人也都不顾发言秩序地同时表示了愤怒和不满,一时吵吵嚷嚷,几乎听不清是在喊什么。赵反也毫不示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肘一拍抖落了被在肩上的军大衣,吼叫着说:
  〃嚷什么?老子冤枉哪个好人了还是怎么着?今天我把话给你们挑明吧!情报部已经掌握了可靠的情报,那个鸡巴毛'镇反指挥部',确实藏下了大批'九?一一'黑材料没有销毁,公安'黑旗'手里还保存着大批审讯录音带!怎么样?有胆小的没有?他们还想用这些来整造反派,那是他们大白天做梦;可现如今赵反也盯上了这些东西!为了保护我们的战友不挨整,我要干方百计把这些东西搞到手,公开销毁。不过嘛……〃
  他停顿了一下。他刚开始拍案而起时,还有人跟他同时对着吼叫,等他提到黑材料和录音带,人们都已在支着耳朵静听了,而这一停顿,便使全场紧张到了极点也静到了极点。
  〃不过嘛,〃他又重复了一下,然后发出一个得意的狞笑,〃如果哪位愿意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咱们也不妨把跟他有关的材料念一念,录音放一放。是爷爷的,咱还你个爷爷样;是孙子的,咱还你个孙子样!〃
  他重新披好军大衣,重重地坐下,另点另一支烟搁在嘴角边叼着,眯起一只眼。
  会场像被窒息了似的,久久透不过气来。
  看来〃联司〃这块伤疤永远不会愈合了。经常不断地有人出于各种需要去揭它一下,使刚结的疵破裂,流出新的血,等新的血结成新的疵,就又有人来揭破它。然而,与赵反不同,别人干这种事还都比较注意分寸,因为大抵出于内部斗争的需要,目标明确,避免伤众,况且有些人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弱点,不做赵反这样毫无顾忌。赵反本来是反对人们利用这个搞内部斗争的,今天大概是被罗北亢真惹火了,便不顾后果地来了这么一手。
  姬焕丞卷了一支又粗又厂的旱烟,一口按一口地吸着。他的神态还算镇静,但心里也有点乱套。全场的沉默保持得越久,给人的心理压力就越沉重。姬焕丞知道这沉默必得由他来打破,而且越快越好,但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是好。他的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大厦将倾的预感。〃联司〃就好像一座又高大又笨重的楼房,整个儿建在没夯实的沙土上,说倒就能呼啦一下坍塌成一堆瓦砾。十几万人的群众组织,没有什么真正有约束力的章程纪律;核心组说是选举产生的,但那种选举也没多大权威性,因为没有谁说得清参加选举的人是根据什么和怎样产生的。因此,在一般情况下,核心组还能发挥作用,群众也还指挥得动,可是到了矛盾尖锐的时刻;谁都可以不听谁的,因为谁对谁实际上都没有约束力,没有权威性。
  又粗又长的自卷烟抽到三分之二时,姬换歪还没有想好摆脱僵局的办法。会场在长时间沉默中形成的压抑气氛似乎已到极限。结果,一个或许是此时最不该开口的人冒出了一句;
  〃不行就暂时休会吧!〃
  声音倒是好听的。她是核心组里两位女性之一,叫骆彤珍。据认为,她在被捕期间不仅丧失了气节,还丧失了别的节,只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曲曲折折的原因,仍然留在了核心组,不过排在了最末,即第十七位。
  〃先别急!〃姬换丞急忙把话接过去,一面瞥了赵反一眼。他很怕赵反种骆彤珍发一通邪火,因为赵反一直很瞧不起骆彤珍,曾经在私下里说她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臭娘儿们〃。幸好赵反今天似乎只对罗北亢有气,对骆彤珍的话显得根本没在意。
  然后姬焕丞扫了整个会场一眼。看来大家对骆彤珍的话都设怎么注意。。这虽说有点怪,但至少让姬焕丞暂时安心了些。
  姬焕丞认为骆彤珍的意见不可取。不错,当核心组会议上出现尖锐对立的意见时,用暂时休会的办法,避免会上正面冲突,再通过台下小范围换相协调不同看法,过去多次采用过,通常也有效。但今天的问题非同往常,性质严重,又很紧迫,如果不在会上形成一个原则的说法,会下活动就有可能助长分裂倾向。不过,这些道理不宜、也不必要在会上直接讲出来。他意识到他的下一句话不应是说明性的,而应把会议引上一个合适的方向。他已经开了口,人们也就把注意力转向了他。他慢慢地抽了口烟,微皱着眉,像在思索,像在大体上已胸有成竹之后从容不迫地做最后的斟酌。其实他仍然不知如何是好。他再次抬起目光环顾会场,发虚、发散的眼神挨个儿掠过十六张各不相同的险。他感到对其中的许多人都说不上有真正的了解;接着心里又岔出一个离题颇远的疑问:这伙人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儿来的?
  〃联司〃平反以后,原来的核心组成员获释出狱,受到了〃九?一一〃以后成立的地下核心组真诚的欢迎和慰问。两套核心班子〃胜利会师〃之日,也就是争夺开始之时。两个班子必须合并为一个,还不能人数太多,总得有人退出核心圈外。这件事紧张万分地折腾了一个多月才告一段落,中间经历的干变万化,纵横捭阖摔园,协商折冲,握手踢脚,没有一个人能了解其中哪怕三分之一的情况,以致等到有了结果,也没人说得透这结果究竟是怎样出来的。因素太多、太复杂、太微妙了。于是这结果中的许多现象就像司芬克斯之谜一样深奥。比如对被捕过的大部分老班子成员来说,〃狱中表现〃一直是个易受攻击的敏感区,协商过程中也时常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而结果呢,被挤出圈外的几位都不过是说过些一般的软话,骆彤珍倒留在了圈内,罗北亢甚至排在第九位,阎绍则不过从名义上降至第三位,实际上仍然与赵反分别各管文武一面。应文礼多次表示不进核心组,但根本没人打算考虑他的意愿。项光既不属于老班子,也不属于地下新班子,却被双方面…致推了出来,尽管他本人再三表示坚辞,他的名字却从未从内部协商候选名单上划掉过。想干的不能干,这两个不想干的显得非干不可,似乎是未来新班子中极重要的骨干分子,然而结果揭晓时,他们分别被排在了第十五位和第十六位,又显得似乎是可有可无的角色。
  不过,姬焕丞倒是始终很看重这两个人的。而今天,当他的目光从项光脸上掠过时,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只有项光能够帮他打破眼前的僵局。于是他又把目光移回到项光脸上,充满期待和信任地看着他,沉稳地说:
  〃我看还是请项光同志谈谈吧。从开会到现在,项光同志还一言末发呢!〃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项光。
  〃好吧,我说几句。〃项光没有拒绝,使姬焕丞松了口气。但项光显得并不急于开始,只垂着头,叉开五指梳着他那蓬乱的头发,梳了一下又一下,似乎把前前后后都考虑周到了,才抬起头,扫了会场一眼,〃我估计,在座的各位当中,在刚才这段时间里,没有一个人希望我们好不容易得到新生的'联司'垮在自己手里!〃
  窒息的会场仿佛终于倒出一口气来。有人默默地点头,有人轻声表示赞同。姬烛丞也感到心里一亮:不错,项光分析得很对,刚才这段长长的沉默,表明大家都看出了面临的危险,都不想使矛盾进一步激化。
  〃如果可以自我表扬…下的话,〃项光接着说,并且微微笑了一下,使会场气氛也稍显轻松了些,〃我觉得我们核心组,作为…个整体。刚才还是表现出了比较高的责任成。因此,我有理由希望,在我谈出下面…些看法的时候,请大家继续保持这种责任感。〃
  虽然没有人直接表态,但会场的气氛能让人感到这个〃希望〃己被授受。项光很了解,他的意见只能够得到一部分人的同意,不过,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另一部分通常不同意他的意见的人,也不得不借他的话作为下台阶,找一条摆脱僵局的出路。
  〃我想谈两点意贝。〃项光说下去,〃我们这个会,本来是要讨论一个具体的问题,后来又岔出来一个另外的问题,所以我不能只谈一个不谈另一个。不过,这两个问题很不…样,必须分开来谈。现在我先谈后面岔出来的闷题。〃他显得有点饶舌,实际是一种他习惯的铺垫,一旦他认为铺垫够了,话就变得直截了当起来,〃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过多地批评赵反同志……。
  赵反立即投来一束惊讶中带有恼怒的目光,而项光却以从容的、安抚的目光相迎。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便达成了一项信任的现实。姬焕丞是对的。除了项光,再没第二个人能得到赵反的这种信任了。稳住了赵反,项光便更有信心地说下去:
  〃因为过多的批评反而达不到批评应有的效果,甚至走向反面。赵反的话讲得不妥当,但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提醒我们注意到一个危险,一个隐患。我们现在最需要什么?团结!可是由于这个隐患的存在,我们的团结变得很脆弱,很容易受到威胁。因此,我的第一个意见是:通过一项决议,或者说一种有约束力的谅解,只要与'红旗'派的斗争还没结束,谁也不许以任何借口再提所谓狱中表现的事。谁提了,谁就是破坏团结!〃
  姬焕丞首先连连点头。他又对了除了项光,再没别人更适合提这个建议了。他决定抓住时机,使接上去说:
  〃我认为这个意见非常好,也非常重要!别的同志有什么意见?〃
  有几个人表示赞成。
  〃有反对的吗?〃姬焕丞问。
  倒是项光打断了姬焕丞这种急于形成决议的进程:
  〃姬师傅,我希望等我把两点意见都谈完再讨论。现在我就谈第二点。赵反讲了些不妥当的话,有没有可以理解的原因呢?我认为是有的,那就是在今天这个会上,他受到了不应有的指责。他根本不应受到指责。我们的人被围团在文工团大院里,丢了文工团,我们在整个南郊都要陷于被动,要解围,保大院,围攻对方的南郊联络站显然是上策。这都很明显……〃
  〃对不起,〃罗北亢尖着公鸭嗓子打断了项光的话,〃我认为……〃
  〃老罗!〃姬焕丞又打断了罗北亢,〃你等项光同志说完了再讲行不行?〃
  〃我只插一句,〃罗北亢却不听姬焕丞的劝阻,〃我认为项光同志如果不是故意歪曲,至少也是没有理解我发言的原意。我并没有涉及该不该围攻南部联络站的问题,该也好,不该也好,那都是具体问题,而我谈的是组织原则问题,换言之,即使围攻联络站真是上策,赵反同志未经集体讨论,就独自决定如此重大的行动,也是完全错误的,不能允许的。请问,我们究竞是稿一言堂,还是……〃
  〃行啦行啦!〃姬焕丞截住了罗北亢,〃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项光同志接着谈吧!〃
  项光却不开口了。
  姬焕丞催他:〃项光,你接着谈呀!〃
  〃我不讲了,听老罗的。〃
  顿时有几束不满的目光投向罗北亢。
  〃算啦!〃阎绍出来打圆场,既算是帮姬焕丞主持会,也算替罗北亢解围,〃老罗是不对,等人家讲完你再讲嘛,姬师傅说你你还不听。以后要注意!算啦,项光同志,你接着讲吧!〃
  姬焕丞也催项光接着讲。罗北亢吃不住劲了,也请项光接着讲,保证不再打断他。
  项光这才沉重地说;〃老实讲,我觉得真没劲!请同志们想想,当我们在这儿喋喋不休的时候,被围困在文工团大院里的五十名战友在于什么?他们在忍受饥渴,坚守阵地,等待我们去解救!〃红旗'派又在干什么?他们的南郊联络站正在加固工事,贮存饮水,赶做干粮;他们的总部在调兵遣将,策应联络站,加紧围困,甚至可能攻打文工团。而我们用来包围联络站的四百人却失去了领导,因为我们把赵反叫到这儿来消磨时间来了!〃
  会场屏神敛息了。应文礼有些口吃地说:
  〃情况,是,是,严重!〃
  姬焕丞指出;〃这个问题很重要!目前康平两派斗争形势正在发生变化,对方正在准备大规模武斗,我们当然也要坚决文攻武卫。今后动武的事会越来越多,我们各方面的活动,都得有相应的转变。千万不能再热衷于说空话了!〃
  〃所以,〃项光顺势提出,〃我们还应该通过一个决议:授权某些同志在他分工的范围内灵活果断地处理紧念问题。〃
  〃授权给赵反吗?〃有人问。
  〃我并不认为赵反是理想的人选,〃项光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他太鲁莽。我希望我们能够推选出一位更合适的同志,比如罗北亢同志。〃
  〃不行不行!〃罗北亢叫了起来,〃项光你开什么玩笑?同志们听我说!我知道项光是跟我开玩笑。这事儿要交给我,还不如干脆交给骆彤珍。我刚才说了,我不满意的不是赵反同志的能力,而是那种……原则。项光同志提出了授权问题。坦率讲,我个人不同意把过多的权力集中在少数人手里。不过,如果多数人赞成,形成了决议,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就是符合原则的了。那当然还是授权给赵反同志。我说过,赵反同志的能力我们充分信任!〃
  会场的气氛,至此算是彻底地松动了。罗北亢态度的急剧转变,并没使会的人感到多么意外或突然。项光当然更清楚。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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