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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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宇澄-在天堂边疯长-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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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记得住院的时候老江跟我说过,他上师范的时候发生了初恋,女的叫小惠。那个时代的爱情啊,两人上街压马路是一前一后走的,不像现在并排了进退还搂成一团,走两步扭头吻一吻。八九年的时候,小惠家人要她嫁个有城市户口的,那时老江是非城市户口,小惠死活要与老江私订终身。老江当时是学生会的主席,被推选去北京参加一个活动。小惠是反对的。老江在心里斗争了几日,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临走时说等我几天,顶多两个星期。可他一去竟是遥遥之期,家人催得很疯,小惠心灰意冷下只得择个日子遂了家人的心愿嫁与他人。小惠出嫁三个月后,老江才灰头土脸一身风尘地从北京奔回来,见了面两人什么都没说,幽幽地抱头长哭了一回。那些后悔的东西总是求绕也回不来的。
  老江当时叙述到这里,沉沉地长出一口气,叹出了九转回肠的无限伤痛。两情不能相悦总是人世间最缠绵悱恻的痛,人同此心,所以我也听得挺难受,胸口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
  小惠嫁掉后老江的朋友们就汤下面都抢着给他介绍朋友,再加上他帅得出奇,每时每刻都有女孩子寻死觅活对他穷追猛打,所以老江见过的漂亮女子实在多,排一排能绕美院一圈了。可他始终记着小惠,把别的女人当尘土。最后他偶然碰到了一个和小惠长得特别像的女人,也就是他现在的老婆林娟儿。
  老江那时一见林娟儿眼睛就发直,不幸的是林娟儿一见老江眼睛也一般地发直,两人直直地对望了许久,没几天就直接成婚了。婚后老江才发现林娟儿以前结过婚,半年前卷去前夫多半家财离掉了。老江有些后悔,可当时林娟儿已经怀了他的小鬼。
  老江给儿子取名叫江日慧,取自兵法《六韬》中的“日中必慧,操刀必割”。是希望孩子以后一旦碰到两情相悦的人,要有操刀必割的决心及时去争取,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同时这名字也有纪念小惠的意思。但老江对妻子说日慧的含义是一天比一天聪明,他老婆被蒙得特开心。  虽然他的这段婚姻有点稀里糊涂,好歹也是婚姻,现在里面突然来个范子静,越发稀里糊涂了。不过想想也对,老江这样的男人谁不喜欢,又高大又俊朗,又一身书卷气,范子静这样的儿童和他接触日久喜欢上他是纯属必然。
  于是两天以后范子静来美院我就找了她。我说妹子,你别道德沦丧去勾引有妇之夫,到时候闹个灰头土脸大家都挺尴尬的。苗剑对你那么好你却装雕塑,不如接受苗剑吧啊?人家再不合胃口,起码是个处男。
  范子静没听完就生气了,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要拦我,我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那时候我喜欢你你们要反对,现在我喜欢上他你们又反对,我就这么没有选择的权利吗我?爱情是不顾一切义无反顾的,我以为二哥只有你最了解我,会支持我,你太让我伤心了。
  范子静那么一大筐的理论砸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应对,她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我登时手忙脚乱那一个悔恨哪!又把女孩子眼泪惹出来了我真是欠K。看她哭得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一时全盘倒向她,我说,他妈的,什么有妇之夫,妹妹,我支持你把老江弄到妻离子散。
  说完后看到范子静陡然间转嗔为喜比四川的变脸还快,我就特别后悔,心想中了苦肉计了我。到时候万一老江真的妻离子散了我是一号帮凶,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来呢。
  我只好骗骗橙子说,你妹被我“基本上”说通了,她说会回去好好反省一下。橙子听了用力地抱了抱我,亲爱的你真有办法,真是我的好兄弟。我被他抱得几乎哭出来,要让他得知其实是我“基本上”被他妹说通了他还不飞起来猛踢我。我委屈又心虚地说,亲爱的,自己兄弟别客气,小菜一碟。  那天晚上回到公寓看到多了张电脑桌,布奇在那边用七零八落的组件搭积木。他说公寓里没电脑怎么像样,我们会跟不上时代的。其实他一个画国画的要什么电脑,用膝盖想也知道纯属娱乐。
  月亮出来的那一刻,我坐在窗边慢慢地呷着茶,看着马路上爬过去又爬回来的车子,从我懂事起,杭州的车子就在成倍地疯长。小时候马路上车不多,但跑得很快,老爸看到那些驾着桑塔纳夏利的老板手里拿着砖头一样大的第一代手机耀武扬威的时候,就会远远指着他们说,看到没有,这些资本主义的走狗。
  现在马路上车多了,但却跑不快了,一辆挨着一辆慢慢地爬,我眼睁睁看着城市里的红绿灯像山水画里的笔墨一样四处生发,灯火辉煌。那些桑塔纳慢慢都变成了别克宝马,手机也越来越小巧,我不知道是不是资本主义的走狗没有计划生育变成这样的情景,还是说城市富足油水满地乱流。反正这个世界已经电光纵横了。
  布奇的积木已经搭完了,一台怪怪的电脑成型,主机没有挡板,布奇说这样散热比较好,机子第一是不能发热。电脑风扇的声音很大,于是我好像看着一个没有皮肤肌肉,只见内脏搏动的怪人在呼吸。从那天起,风扇的声音陪伴了我们一个个昼与夜。
  后来布奇叫人来装了宽带,就能上网了,电脑上的所有费用他从没要求我们分担。我觉得外国人的生存能力确实比我们强,他会把自己画的小品画每个月寄回墨西哥去,放在母亲的餐馆里卖,从此衣食无忧。不像我们是家里四肢健全的寄生虫,要银子就跟老妈伸手,上了大学以后还越伸越勤快,有时很难想象爹娘的那点工资怎会如此经得住我的挥霍。
  布奇上网以后果然没有做任何同专业有关系的事,总看他在那边打CS。布奇打CS的水平很高,听说是国内十大战队的明星人物,也不知道他打爆了几万颗脑袋。不玩游戏的时候,他会和国外的女朋友视频聊天,有时候是苏格兰的,有时候是澳洲的,不知道他在国外到底有多少女人,他说中国话里如果有一个词语能形容自己和她们的关系那就是露水情缘。
  布奇打CS的日子里,仲杰在青年会奋发图强的日子里,范子静瞒着橙子隔三差五找机会靠近老江的日子里,我默默地思念着小雪的日子里,时间就不知不觉地流淌下去了。
  年底的时候天气渐渐地转冷起来,又是一个星期六。大清早刚睁开眼睛,大飞就打电话来说,老子今天晚上九点的列车到站,都给我过来接驾。
  下午西泠印社有陆俨少和吴昌硕的作品展,我约了小雪去看然后一起吃了晚饭,饭后看着她在校门口被武凯带走了,便有好像帮他照顾了一天的夫人似的窝囊感觉。突然觉得今年冬季的风格外的凛冽,透过厚厚的三层衣冷进来了。小雪,你真的会幸福吗?
  我到公寓时布奇和仲杰还没有回来,门口却缩着一个人,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孩子,是花婷。我给花婷泡了一杯热茶,我说你怎么会在门口睡着了万一被狼叼走了怎么办?花婷说,我不怕狼,狼怕我。
  花婷说话还是那么简洁,那么冰冷,就像雪山深处的千年寒冰从来就没有变过。我看着这个干净美丽的女孩子,其实她是如此单薄,如此惹人爱怜,我很难想象她胸口跳动的是一颗坚强如冰石的心。我捧着茶在她对面坐下了,我说你大老远从滨江赶过来,有事吗?
  花婷说,你上星期答应的,明天陪我去看我爸,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才想起来确有此事,她不说我还真忘了,我说当然记得,对你的承诺怎么会忘记,我们可是老同桌了。花婷说,记得当然最好,要不然我会废了你。
  我呵呵地一笑,突然觉得很开心,那种感觉说不出的熟悉,花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威胁我了。每次她威胁我的时候,我都会发现她是那么可爱。我真的喜欢她,我想假如没有小雪,我对花婷的回应会不会激烈许多。
  我们就这么简短地聊着天,有时候三个字,有时候一个字。可是我觉得快乐,无比快乐。天黑的时候我把花婷送到了门外,我像交代女儿一样地交代她,我说回去的时候要注意交通状况,一到寝室要加衣服,等车的时候要小心色狼。明天上午八点我到校门口等你。  花婷等我说完,突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双手套挂到了我脖子上。我有些猝不及防,愣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织的?花婷点点头,然后说,你试试如果不合适,我再帮你改改,我走了。
  我看着花婷渐行渐远的单薄的身子,突然喉结有些发堵。一时我脑海里花婷和小雪的影子交错叠合,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花婷,我对她付于我的情意根本是种殄杀。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眼睛在泪水里游来游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双腿不受支配地向花婷追过去了,然后把她单薄的身子拥入胸怀。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抱女孩子,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和仲杰布奇在火车站一边等大飞一边画速写。我画了一会儿,却发现纸上的那个身影根本就是花婷。于是我持着笔傻在那儿琢磨着花婷刚才说的话。她走的时候对我说,沐,你不要这么冲动,有些事情我始终不敢当真,一双手套就能换来的感情我觉得不真实,我们都需要冷静,和现在的天气一样冷静。
  可是我知道她分明是不冷静了,她说话那么急促,脸上那么艳红,眼神也不再冰冷。
  大飞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我们,他说操,老外都来迎接我,老子面子比脸盆还大。大飞比上次分别的时候晒黑了不少,眼神还是那么色,我心里泛起一股温馨。大飞和布奇也是一见如故,当晚他就厚着脸皮自己提出来要我们给他洗尘,其实我知道他是想喝酒了。晚上我看表演似的看那个店家一箱箱的啤酒端出来脸上冁然而笑,他们三个酒桶一杯杯地倒了空空了倒,我就怀疑三人都没有肠子,整个下体就是个胃,不然怎么装得下江河湖海。
  我问大飞这回英语应该没问题了吧。大飞喝得酒酣耳热了,朝我春心荡漾地一笑:Not any problem!那天三人喝得太多了,到要结账的时候一合计四个人的钱加起来不够付一箱啤酒的。我们在老板那边忏悔,答应他第二天一定把钱送来。回去的路上仲杰说,要能每天这样喝了就走多幸福啊。大飞说,奶奶的熊你别想赖账,明天就你把钱送去。仲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赖账。大飞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几个粪段。仲杰又挺老实地问:几个呀?
  说起赖账,布奇有些变色,他说他弟弟生前在墨西哥时经常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后来家里限制了他弟的钱,他弟就开始吃白食。有一回找家馆子好酒好菜地蹭一顿后趴在桌上装睡,那家馆子的伙计叫他他死不起来,最后直到打烊了才被人抬着扔了出去,一分钱没花。
  仲杰说这法子妙,你弟弟真是个人才。布奇白了他一眼又告诉我们,他弟用这个法子白吃了没几天就死于前几年墨西哥城的大地震了,那天他弟正好在科利马州一家餐馆白吃玉米饭,正好地震把那家餐馆震塌了,倒下的墙石把他弟当场砸死,死的时候嘴里还有半口没吞下去的龙舌兰酒。布奇说,所以你们以后吃东西一定要给钱。我们听了慌兮兮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布奇和大飞开始谈起了女人,对这个话题我和仲杰没什么兴趣。大飞跟布奇吹说能让女生达到五十次高潮的时候,小雪打电话来了。我问她在哪?她说,就在你们楼下。  我见过小雪以后回到房里时,大飞他们已经横七竖八地睡死在那儿了,我洗了个冷水脸,在窗边坐下。我胸前是小雪的一大片泪渍,隐约还能闻到她浅浅的发香。有人说女人百分之八十的信息素都是靠头发散播的,因此女人往往比男人矮,可以把头发正好置于男人鼻底,把他们引得死去活来。
  而我现在只感到痛楚。
  刚才我到楼下时见到小雪远远地立着,借月亮望去,身影很凄清,很忧愁。我有些不想走近去败坏那一片美丽。她见到我,微微向我招手,我过去了。近处,我看到她的眼里全是泪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伸手轻轻抱住了我,我只感觉一股热流顺着我肩膀淌下去了,一直淌到我的心上。我真的有点手足无措,我不敢抱她只把手垂着,心里很痛。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约觉得我应该痛。等她放开我的时候,我左胸前已湿了一大片,风吹过来冷冷的。我什么都没问,要是她想说,始终会说,要不想说,问也白问。最后她说了,她说秦沐,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有些吃惊,但还是看着她,然后勇敢又坚定地回答,喜欢,从小就喜欢!一直喜欢!我说的时候感情那么澎湃好似教堂里那婚誓。我想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小雪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得那么迷人,她说,我很高兴,真的太高兴了。可是秦沐……你以后不要再喜欢我了,好吗?
  我吸了口气,我觉得我刚才感到的不安是对的。
  白天的时候我约了她去西泠印社看画展,我知道根本不应该约她去,可以陪我的大有人在,可以是橙子,可以是仲杰也可以是布奇,就是不该找她。但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书法班门口了,我看着那道门,迟迟不敢踏进去,心里是一阵阵的酸楚。后来小雪出来了,看到我站着,于是她也站着,两个人四目相交看到的是无奈而已。
  最后我打算走了,走以前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看画展吗?我没想到的是小雪也有些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好的。
  看完画展是晚饭时间,我走到校门口,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走了,抓着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何必久久不放。但是我走以前又他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一起吃饭吧?小雪又答,好的。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嚼的是什么菜,就像我根本不知道刚才看的有哪些画一样。我觉得我爱她,她也爱我,但是我们没有回头路。我和小雪看了一次沉默的画展吃了一顿沉默的晚餐,从食堂出来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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