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十年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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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十年精华- 第2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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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

  时已中午,我走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呀?回家吃饭!”

  父亲说:“不行。我不能离开。”

  我问:“为什么?”

  父亲回答:“我们导演说了——别的群众演员没事儿了,可以打发走了。但这位老人不能走,我还用得着他!”

  父亲的语调中,很有一种自豪感似的。

  父亲坐得很特别。那是一种正襟危坐。他身上的演员服,是一件褐色绸质长袍。他将长袍的后摆,掀起来搭在背上。而将长袍的前摆,卷起来放在膝上。他不倚墙。也不靠什么。就那样子端端地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分明地,他惟恐使那长袍沾了灰土或弄褶皱了……

  父亲不肯离开,我只好去问导演。

  导演却已经把我的老父亲忘在脑后了,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

  难得有父亲这样的群众演员。

  我细思忖,都愿请我的老父亲当群众演员,当然并不完全因为他的胡子……

  那两年内,父亲睡在我的办公室。有时我因写作到深夜,常和父亲一块儿睡在办公室。

  有一天夜里,下起了大雨。我被雷声惊醒,翻了个身,黑暗中,恍恍地,发现父亲披着衣服坐在折叠床上吸烟。

  我好生奇怪,不安地询问:“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夜里不睡吸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黑暗之中,只听见父亲叹了口气。许久,才听他说:“唉,我为我们导演发愁哇!他就怕这几天下雨……”

  父亲不论在哪一个剧组当群众演员,都一概地称导演为“我们导演”。从这种称谓中我听得出来,他是把自己—— 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与一位导演之间联得太紧密了。或者反过来说,他是把一位导演,与一个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演员联得太紧密了。

  而我认为这是荒唐的。

  而我认为这实实在在是很犯不上的。

  我嘟哝地说:“爸,你替他操这份心干吗?下雨不下雨的,与你有什么关系?睡吧睡吧!”

  “有你这么说的么?”父亲教训我道:“全厂两千来人,等着这一部电影早拍完,早收场,才好发工资,发奖金!你不明白?你一点不关心。”

  我佯装没听到,不吭声。

  父亲刚来时,对于北影的事,常以“你们厂”如何如何而发议论,而发感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说“你们厂”了,只说“厂里”了,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一员。甚至倒好像,他就是北影的厂长……

  天亮后,我起来,见父亲站在窗前发怔。

  我也不说什么。怕一说,他听了觉得逆耳,惹他不高兴。

  后来父亲东找西找的。我问找什么。他说找雨具。他说要亲自到现场去,看看今天究竟是能拍还是不能拍。

  他自言自语:“雨小多了嘛!万一能拍呢?万一能拍,我们导演找不到我,岂不是要发急么?”

  听他那口气,仿佛他是主角。

  我说:“爸,我替你打个电话,向你们剧组问问不就行了么?”

  父亲不语,算是默许了。

  于是我就到走廊去打电话。其实是给我自己打电话。

  回到办公室,我对父亲说:“电话打过了。你们组里今天不拍戏。”——我明知今天准拍不成。

  父亲火了,冲我吼:“你怎么骗我?!你明明不是给我们剧组打电话!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当我耳聋么?”

  父亲他怒冲冲地就走出去了。

  我站在办公室窗口,见父亲在雨中大步疾行,不免地羞愧。

  对于这样一位太认真的老父亲,我一筹莫展……

  父亲还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选景于中国的一部什么影片中担当过群众演员。当父亲穿上一身朝鲜民族服装后,别提多么的像一位朝鲜老人了。那位朝鲜导演也一直把他当一位朝鲜老人;后来得知他不是,表示了很大的惊讶,也对父亲表示了很大的谢意,并单独同父亲合影留念。

  那一天父亲特别高兴,对我说:“我们中国的古人,主张干什么事都认真。要当群众演员,就认认真真地当群众演员。这样的中国人,外国人能不看重你么?”

  记得有天晚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妻子和老父母一块儿包饺子。父亲擀皮儿。

  忽然父亲喟叹一声,喃喃地说:“唉,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

  一句话,使我、妻、母亲面面相觑。

  母亲说:“人,谁没老的时候?老了就老了呗!”

  父亲说:“你不懂。”

  妻煮饺子时,小声对我说:“爸今天是怎么了?你问问他。一句话说得全家怪纳闷怪伤感的……”

  吃过晚饭,我和父亲一同去办公室休息。睡前,我试探地问:“爸,你今天不高兴了么?”

  父亲说:“高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说:“那你包饺子的时候叹气,还自言自语老了老了的?”

  父亲笑了,说:“昨天,我们导演指示——给这老爷子一句台词!连台词都让我说了,那不真算是演员了么?我那么说你听着可以么?……”

  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在背台词。

  我就说:“爸,我的话,也许你又不爱听。其实你愿怎么说都行!反正到时候,不会让你自己配音,得找个人替你再说一遍这句话……”

  父亲果然又不高兴了。

  父亲又以教训的口吻说:“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么?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一句台词,光是说说的事儿?脸上的模样要是不对劲,不就成嘴里说阴、脸上作晴了么?”

  父亲的一番话,倒使我哑口无言。

  惭愧的是,我连父亲不但在其中当群众演员,而且说过一句台词的这部电影,究竟是哪个厂拍的、片名是什么,至今一无所知。

  我说得出片名的,仅仅三部电影——《泥人常传奇》、《四世同堂》、《白龙剑》。

  前几天,电视里重播电影《白龙剑》。妻忽指着屏幕对儿子说:“梁爽你看你爷爷!”

  我正在看书,目光立刻从书上移开,投向屏幕——却哪里有父亲的影子……

  我急问:“在哪儿在哪儿?”

  是啊,父亲所“演”的,不过就是些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角色。走得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就十几秒钟。然而父亲的确是一位极认真极投入的群众演员——与父亲“合作”过的导演们都这么说……

 

Number : 9227 

Title :剑桥的书香

作者 :徐鲁

出处《读者》 : 总第 177期

Provenance :散文

Date :1995。12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能做一个“剑桥人”,是幸福的。

  诗人徐志摩曾经说过,他这一辈子,只有1922年在剑桥大学所度过的那一个春天,“算是不曾虚度”。可见他对剑桥的倾心。剑桥,即他诗文中一再写到的“康桥”。我们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人,对于剑桥的印象,也许最先都是通过徐志摩的诗句的呢!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然而,读徐志摩的剑桥诗文,我们是常见草绿,而少闻书香。在浪漫诗人徐志摩看来,“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在星光下听书声,听近村晚钟声,听河畔牛刍草声,是他“康桥经验中的最神秘的一种”——大自然的优美、宁静,调谐在星光与波光的默契中,而又不期然地淹入了诗人的性灵。

  剑桥的水光与草色固然让人艳羡不已,倾心之至,然而,当我读到了台湾女作家桂文亚女士寄赠的散文集《长着翅膀游英国》之后,我所向往的剑桥之美,更在于她那古老富足的人文景观。剑桥之大美不是草绿而是书香。

  记得中国一位著名的大学校长曾经说过,“所谓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他日校友重返故园时,勿徒注视大树又高几许,大楼又添几座,应致其仰慕于吾校大师又添几人也。”这是很有文化眼光和主见的。剑桥正是一座大师济济、云蒸霞蔚的文化圣殿。

  我真羡慕桂文亚在1990年夏天去剑桥实实在在地生活和学习了三个半月。她是在文化的圣殿里呼吸和徜徉!她把她的这段“42年来最具挑战性的一次生活经历”写进了两本书中:一本是《思想猫游英国》,一本就是《长着翅膀游英国》。从桂文亚的书中,我才理解了,为什么徐志摩当年提到三一学院时,竟用了“最潢贵最骄纵”六个字;也明白了另一位剑桥出身的作家叶君健先生,在他的书中写到的这样一个事实:在英国,当人们审查或议论一个剑桥大学毕业生的资历时,一般都不考虑他的大学文凭,而要查询他所住过的学院。原来,凡是剑桥的学子,能够在30来所学院中的历史最悠久的一所如三一学院或英王学院住上一两年,这本身就成为了一种资格。

  仅以徐志摩和桂文亚都写到的三一学院来看,它自亨利八世在1546年创立至今,已先后培养出了7位首相(其中一位是印度总理尼赫鲁)和两位英王(爱德华七世和乔治六世);而自1904年到1974年间,三一学院已拥有了包括物理学、化学和医学等领域的22位诺贝尔奖得主;至于大科学家牛顿,大诗人拜伦、丁尼生,大哲学家罗素(当年徐志摩就是专为这位哲学大师而投奔剑桥的)、怀海德、培根,大学者费瑞萨(其划时代的巨著是12册的《金枝》)等等,则更是“三一”的骄子。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科学与文化的巨子及其辉煌的学说,才使得三一学院成为国际公认的执学术之牛耳的重镇。桂文亚的书中有一篇《与亨利八世共进午餐》,写到她和几位好友,满脸“神圣”的模样,坐在三一学院的教堂般的食堂里吃一次“伟大的三一餐”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怎么不伟大呢?你想想看,这座精雕细琢、有着七彩花窗的大食堂,就架势上,已经具备了‘教堂’的庄严气质;而当你一走进门来,赫然入目的,就是悬挂在食堂正中央一张巨幅的亨利八世油画人像,好不威风!而更令人肃然起敬的,是食堂的左右两壁上,依序悬挂着许多‘三一’名人的油画像,从大科学家牛顿到大哲学家罗素、怀海德;从大诗人拜伦、丁尼生,到大传记家史特拉屈。你想想看,他们也都是当年进出‘三一’食堂用餐的人,吃的食物和我们现在吃的恐怕也没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能够对人类、对历史、对文化有这么大的影响和贡献呢?”

  的确,面对这样一些伟大的巨人,我们怎能不怀着敬仰的心,而在他们所创造的辉煌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呢?是谁说过,人类生存的一个基本条件,是应当有某种无限伟大的东西,使人类永远对其感到虔诚;而一旦失去了它,人们将无法生存下去……

  自然,剑桥的书香不仅仅弥漫在三一学院。

  欧美文化界有一个独树一帜的所谓“布隆斯伯里学派”,其中的人物包括哲学家、经济学家、政治评论家、艺术评论家、作家、画家、文艺编辑等等,他们都是一些“超高级知识分子”,对学术也提出极“高标准”的要求,因此而被誉为英国和西欧文化的“精华”。这个学派的许多人物及其学说,对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西方学术界产生过重大影响。我读叶君健的回忆录之后,才知道这一学派的重要人物,大都剑桥出身,准确地说,都是剑桥大学英王学院的毕业生。其中包括经济学家凯恩斯,政论家奈翁纳德·伍尔夫,哲学家和评论家路威士·狄更生,画家邓肯·格兰特以及作家E·M·福斯特等。叶君健在战后由英国战事宣传机构转入剑桥学习,适逢“布隆斯伯里学派”的尾声时期,曾经参加了一些学派的活动,因此也被后来的研究者称为“布隆斯伯里学派中的一个中国人”。还有意识流文学大师吉妮亚·伍尔夫,也与英王学院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

  叶君健先生在回忆录里一再写到了剑桥的“书香”:一大批在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产生了重大影响的作家在这里诞生;几乎每天午餐以后,他便可以坐在一张19世纪的靠椅上,读起世界名著来;这里各种“学会”和组织都保持着自己纯洁的学术气氛和文化品格;落成于30年代的中央图书馆藏品丰富,享誉英伦……不用说,能做一个“剑桥人”,有多么幸福!难怪叶先生要喜不自禁地写道:“在我短短的生命中,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战乱,就是饥荒。有好多次我梦想找个安静的环境,坐下来读点我早就想读而没能有机会读的书,写点我早就想写而没时间写的作品。这个梦想现在倒是在不意中成为现实了。”

  散文家董桥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叫《凯恩斯的手》。在他看来,凯恩斯这位剑桥出身的大经济学家的手,跟同是剑桥人的罗素、史特拉屈等等的手一样,都是“修长灵巧”的,是真正的“剑桥的手”。我在想,所谓剑桥的精神,剑桥的人文之美,剑桥的浓郁的书香,不就是这样一些修长灵巧的手创造和传播的吗?岂只是书香扑鼻的剑桥,整个人类文化的金殿,不也是依靠这样的一双双修长灵巧的手而建造和装修起来的吗?

  说到底,人类那诗意的本质不会泯灭,人类的灵魂也永远期求着升华。也只有这时候,剑桥的书香,才向我们显露出它的真正的意义:

  那是一些最伟大的智者的声音;

  那是人性中最圣洁的精神追求;

  它们将维系着人类最美的文化和精神,向一切绝望的人发出友好和亲切的呼唤。

  自然,剑桥离我们是遥远的。但有许多道路通往剑桥。通往剑桥的路上也弥漫着书香。

 

Number : 9228 

Title :放飞

作者 :

出处《读者》 : 总第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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