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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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一辑)-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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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楼梯下,跌成这样?爹娘,是他们污(诬)告女儿啊!这狗娃子,他肯定不是
那天掉下去的,说不定,是后来他们不小心掉下去落得个死残废的啊!

    爹娘,女儿说了多少遍啊!为什么政府的人也就不信女儿的,女儿真是冤枉的
啊!女儿真是被他们污(诬)告的啊!爹娘,听说政府的人去咱们家调查了,他们
怎么说呢?你们怎么不说女儿是冤枉的呢?他们肯定也是偏着他们的呢!

    爹娘,女儿说什么也多没有用了,女儿要走了。爹娘,你们说真的有来世吗?
象(像)女儿有这样冤曲(屈)的人,还会含冤九泉吗?还会下地狱吗?爹娘,女
儿想,女儿不会的,说不定哪,女儿来世会投一个大富大贵人家呢!爹娘,你们要
记着多给女儿烧纸钱啊!

    爹娘,女儿不孝,女儿要这样不光不彩地冤死了,女儿死不眠(瞑)目啊!临
走的时候,女儿想说,爹娘,你们千万要多保重身体啊!还有阿富和小花,你们千
万要叫他们别再去打工了,打什么工呀!挣什么血汗钱呀!有钱还不是那样!没钱
还不是照样这样过!你们千万要叫阿富和小花别再去了,爹娘,你们要答应啊!弟
弟这么早就没了,现在我也走了,就剩下小花,你们千万要把她留在身边使唤啊!
阿富家肯定早就盖了新房子了,他打工打了这么多年挣的血汗钱。爹娘,他的新房
是不是有两层,是不是楼房,是不是很模样,啊?可惜女儿没有福份,女儿不能做
他的媳妇了。爹娘,你们千万要叫阿富娶一个比女儿更好的。爹娘,你们身边只有
小花了,你们去叫阿富做你们的干儿子,阿富他肯定会答应的,你们去说啊!

    爹娘,这封信我已经写了几天了,今天写完了,我把它寄给你们了,我就可以
放心走了,我知道,你们不识一个字,小花也不识多少,但你们肯定会去找咱村里
那个张老师的,他肯定会仔仔细细念给你们听的。爹娘,我要当众撞死在牢墙下,
我要死得好惨好惨,叫他们心惊肉跳!爹娘,我死不眠(瞑)目啊!爹娘!来世再
见了,爹娘,阿富,小花!爹娘,这时女儿多想你们叫我一声女儿叫我一声好闺女、
乖闺女啊!爹娘!爹娘!爹娘!爹娘!

    不孝女儿小娟

    农历十二月初二遗书

    逐字逐句读着这信,我一下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思维漩涡中。我两眼昏花,对着
最后几个斑斑的血印,觉得有一些泪,忍不住正要夺眶而出。最后我只看着这张模
糊不清的惨死现场的照片,和这一张粲然而笑的陌生又熟悉的模糊不清的笑靥……

    小花、芸香她们俩一直用同样的神情默默地看着我。当我觉察到时,我才恍惚
记起自己已经答应过她俩的事。我忽然果断地决定,我必须要写这篇小说,而且,
我决定把这篇小说的题目叫作《女窃犯》。

    那么小说呢?我将怎样开始这篇小说的写作,并且将怎样努力支撑开这篇小说?

    这是一个现代的尴尬,一个令人无法不沮丧的现代的尴尬:当下这个时代,似
乎什么都在失去着血肉,小说也不例外,它正在失落着许多感性的材料,失落着许
多生动入微的细节,乃至,正在失落着一批一批这样那样的情感的语言。而更危险
的是,作为当下这个时代的写作者,我们也正在失落着写作的充沛的激情与写作中
的丰富的想象——就譬如我原先试图复制得有血有肉的那个上午,它仍旧是这么的
苍白干瘪!我发觉现在我拿到手紧攥着的仿佛只是一柄只有着骨架的伞,即便用力
撑开它,它将依旧是一柄骨架。

    还有另外一个现代的尴尬,就是:小说已然愈来愈成为是一种危险的文体,它
已然经常被扣上捏造事实的罪名又背上侵犯名誉的罪名,以至于写作者作茧自缚斯
文扫地的被扯上公堂、赔一笔赔不起的款,甚而锒铛入狱——我忽然考虑到一个对
策——是否可以按照已有的做法,在这篇小说的结尾,另外标上一行“本文纯属虚
构”之类的申明?但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没了。我觉得倘若这样,这将纯粹
是对小说的侮辱而且更是对写作者自身的侮辱。而且问题并不仅止于此,还在于,
你这样滑稽地郑重其事申明,你就可以避免捏造事实、侵犯名誉的罪名了么?你就
可以避免犯罪了么?

    但是,我想我不应该再瞻前顾后下去了。我必须要继续这篇小说的构思,必须
要写作这篇小说。而这篇小说将指涉的所有的事实,都不是“捏造”的,事实上我
不可能构成侵犯谁的名誉权或其它任何罪名。我任凭一场无聊的官司的可能接踵降
临而毫无惧意!

    “我可以写一个短篇小说,你们看怎么样?”我用极其低沉缓慢的口气说。

    “短篇小说?……”小花她俩同时有些惊异,但随即又露出一脸的茫然。

    “就是,就是篇幅,就是字数少一点的小说,也就是短故事,短的故事,讲这
一件事的短故事。”我尽量耐心地解释,“我写好了,在什么地方登出来,你们肯
定能看到,好不好?”

    她们有些高兴起来:

    “真的呀!”

    “……”我默然。

    有一些疑问,我欲说又止,而终于说出的却是一句很异样的话:

    “小花、芸香,你们俩如果愿意,今后,就都在我们这餐馆,不要再到别处去
好了!”

    然后我扭脸冲着渐渐失去兴致坐到一旁打开小圆镜用那把怪模怪样的小钳子开
始仔细拔着眉毛的妻:“从这个月开始,我们再给她俩每人每月加一百块,可不可
以?”

    “加一百块?”

    稍稍愣怔了片刻,小花、芸香和专心拔着眉毛的妻子顿时猛地抬起头来,她们
都睁大眼睛,呼说。


               谁是你老子

                                段园晖

    庞老倌的崽三宝18岁。三宝比其他人高一个头或两个头,他站在同村人中间正
如瘦鹅立在鸡群里。很多人谈论着他。有的说樊家村好歹也出了个高个子,有的说
这是个怪物。出怪物,村里说不定就要倒霉了。与三宝同龄的后生仔大都有人开始
说媒,而三宝家却没人上门那么高的人谁嫁给他谁都只有给他当撑地棍给他白白压
死!

    其实,照城里人的标准,三宝也就够当男模特的个头罢了,樊家村的人觉得他
高得出奇是因为樊家村的人大多矮小。村子处在大山脚的一隅,自然偏而落后。别
地方的姑娘都不愿意来这里做媳妇。别地方的不来,樊家村就“自产自销”。这个
糟糕的搞法到约摸20年前才戒除掉。那时村里办了个煤矿,又修了条九曲十八弯的
马路通到山外去。

    三宝从小长得可爱,不像两个哥哥那样獐头鼠目。八九岁时,庞老倌还带他到
外面帮着补锅。庞老倌是个补锅匠。庞老倌蹲在地上补,三宝就帮着拉风箱、拾铁
皮、糊泥巴,或是敲事主家的门。门“吱”的一声打开,主家见是个长得俊俏的小
补锅匠,也就将旮旯里的破锅烂鼎提出来给他去补,弄不好还要加上一句:“好好
补着。补得不好,我要你爷把你给我作崽呢!”三个崽中,庞老倌也就喜欢这个三
宝。到10岁上,庞老倌忽而觉得让三宝做补锅匠实在废了块料,就送他上了学堂。
三宝长到15岁,见出比其他孩子都要高出一些,却并不碍眼。哪想长到18岁,巨人
一样了。

    这让庞老倌感到恼火。你一个人耸得天高,电线杆一样,什么意思?算是出稀
奇怪事了。族老见了庞老倌,便打哈哈说:“我说庞老倌,你家出天子了,比玉皇
大帝还高!”说完就收敛了笑容。

    庞老倌听出了他骨子里的不快。

    在村里,庞老倌原本是体面人,年轻时做补锅匠赚了钱,且赚了个别地方的老
婆。老婆是白嫩老婆,又贤慧得让人瞪眼。庞老倌呆在家里便是饭来张口,衣来伸
手。村里谁家公婆打架,男人总要高声说:“死货,你去看看人家庞老倌老婆!”
自然,女人也少不了要回嘴说:“庞老倌什么人?你算是去给人家提鞋,人家还嫌
你放错地方!”庞老倌自几年前挂担后,闲得手痒时就给左邻右舍补补锅,却并不
收钱。谁都说他个好字,正如说他老婆的好那样。

    但如今出了个三宝,说法似乎就不同了。

    村里老人都喜欢给孩子讲家族中哑长子的故事。说是不知何时,樊家也出了个
长子(高个子),那个头也跟三宝差不多。只是三宝不哑,而哑长子却是哑巴报应
啊!哑长子一顿能吃三斤米三斤肉,那力气大得牛一样。四个人抬不动的树他一个
人扛了就走;八个人滚不动的石头他一个人滚得飞快。这家伙后来让县太爷晓得,
县太爷就喊他去衙门,打算让他当个打手头。但得先试试他的力气和胆。就用大水
缸装了八担水,要哑长子抱起来上楼梯。哪想哑长子脖子上青筋一鼓,居然抱起来
一步步朝楼梯上爬。爬到半路,忽而有人“砰”地猛放一铳。哑长子一惊,双手使
劲,将水缸箍得粉碎,人也摔下楼梯死掉了。县太爷叹气一声说:“唉,樊家出的
长子没用,樊家出的长子没用!”

    
    三宝成了樊家的长子,那么三宝将是个没用的人!

    家家户户平平静静,无风无浪,没显山露水,唯独你天生一个尤物,一蹿蹿得
老高。西瓜皮做帽子霉上了顶!长子是自个的崽,庞老倌只好对村人的议论充耳不
闻。

    然而又一日,八旬族老却提醒庞老倌说:“你老公公我都见过。你公公、爷老
倌到你,我们相安无事,都没见出什么长子,怎么到了三宝却变成了长子呢?我说
也怪,庞老倌。”

    庞老倌说:“我也觉得有些怪,不过三宝好好的,人也聪明。这人的高矮有时
难说的。”

    族老抬头望一阵天之后说:“方圆之内,我只晓得马井塘有个长子,年纪跟你
差不多。不过也是三宝一样长。”

    这倒提醒了庞老倌。他分明听出族老话外有话。庞老倌觉到脸上有点发麻,眼
皮跳了几下。

    族老又说:“我说庞老倌,像我这样黄土掩到颈根的人,管不到什么事,有时
尽放臭屁,你莫见怪。你原先当补锅匠,常常泡在外面,十天半月不回来,人家穿
双草鞋打你肚子里过路身,你只怕还不知道呢!不过,我看你那婆娘,人倒像个正
派人,又勤快得要命。”

    这言语不知为何给传出去,便成了:三宝不是庞老倌下的种!

    说到这个分上,庞老倌就有些不安了。贞操问题上,他是从未疑心过他老婆的。
如今可得怀疑才行了。莫非三宝是别的男人下的野种?或者,就是马井塘那马长子
下的种?莫非婆娘是个臭娘们?完蛋!庞老倌在心里狠命地说。

    庞老倌的心底,一直存着一种优越感,正如箱底藏有私家银子那样。这便是:
他自己在外面拈花惹草,而老婆却像财主婆管着手中的一串钥匙一样为他严密地守
着贞操。庞老倌在外惹野草,村里人不得而知。村里人只知他殷富、体面,有个让
人流口水瞪眼睛的老婆。其实,庞老倌补锅多年,跟很多女人有过暧昧关系。他的
老婆便是上了当后再跟他到樊家村来的。那时庞老倌到百里外一个村子补锅,天黑
了就在主家过夜。主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十八,小的十六,都白嫩得似两朵梨花绽
开在那栋低矮的屋子里。煤油灯闪烁的幽光中,补锅匠的两粒眼珠滴溜溜的转。同
桌吃饭时他在桌子下用脚碰大姑娘的脚尖,大姑娘的脸扑地红了,脚移了开去。他
却又去碰小姑娘的脚,自然小姑娘的脸又通红。后来补锅匠在附近村子补锅,总是
设法到这主家去留宿,那时补锅这行不差,一阉二补三打铁,是个赚钱的行当。主
家明白补锅匠的用意,没给他个人是难以打发他走了,就将大姑娘许给他。补锅匠
自然欢天喜地。那大姑娘便是庞老倌如今的老婆。

    没想到在外头弄个老婆远比在樊家村容易,那时庞老倌在心里快活极了。他将
那漂亮姑娘带回家,让村里所有男人无奈地空流许多涎水后,又挑着担子出门去了。
时常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尝到胜果的庞老倌后来对寡妇有了兴趣。只有他自己才
知道到底有多少寡妇被他弄得神魂颠倒。他总是为自己做事不露蛛丝马迹而自鸣得
意。每次回家,村里老老少少永远要数说他老婆的好:对人有高有低,家里理得猫
是猫狗是狗,天一黑就不许别家男人去家里坐,只盼着他庞老倌回来。找婆娘我算
是睁开了眼睛,日他娘我活得比谁都自在。从娶婆娘到三宝长到十八岁,庞老倌一
直这么想。

    可如今庞老倌忽而脸上仿佛被掴了一巴掌似的发起火烧来。他感到受了莫大的
捉弄。他开始在心里骂老婆“骚货,臭货”。原来他什么便宜都没捡到!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殷勤服侍,百依百顺,天黑了不准别家的男人进门……呸,活见鬼!

    “看偷过多少男人,骚货!”

    他看三宝也越来越生疙瘩,正像村里人看他那样。原先老以为三宝像自己,眼
睛像,鼻子像,连脾性都像。操他娘的像个屁,根本没半点像的地方!像我会长这
么高吗?野杂种!庞老倌狠命吐了口浓痰,骂道。他要跟那臭婆娘算帐。

    突然变得凶神恶煞的老补锅匠破天荒第一次打了他老婆。而这一打就打了个半
死。

    “你偷了谁?快说。”老补锅匠黑着脸高声吼道。

    老婆蜷伏在地上哀嚎,却对突然的挨打莫名其妙。听他这么一问方才明白,就
抱头申辩:

    “老短命鬼,你发癫了你?我服侍你一世到头来挨你打!你是个木脑壳不成?
天天守在家里,忽然天上掉落个麦捆我偷了谁!”

    “我不是说如今,我是说十八年前。”庞老倌愤怒地咆哮着。

    老婆半天才从地上爬到凳上,不住地骂他是癫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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