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孙子〉:兵以诈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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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孙子〉:兵以诈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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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的流传情况也差不多。
  1900年后,两次世界大战,德国和俄国是对手,但很多德国人都不读《战争论》,真正重视克劳塞维茨的,反而是苏联。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军攻入苏联,在苏联的图书馆里,到处都能看到克劳塞维茨的书。德国的军人很后悔。
  克劳塞维茨和若米尼,都曾为俄国效力。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提到过当时在俄国的克劳塞维茨。翻译《孙子》,俄国也比较早,仅次于法国。
  他们的兵书,都是拿破仑战争的产物。拿破仑本人不写,有人替他写。
  我这样讲,是想提个醒。我们有兵法,人家也有兵法,彼此彼此。我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部好兵法,人家就是我们的徒弟。
  (六)向鬼子学习
  战争,老师和学生是换着当。老师打学生,学生打老师,是常有的事。列强的道理,挨打的就是学生,打人的就是老师。鲁迅说,我们应放弃华夏传统的小巧玩意儿,屈尊学学枪击我们的洋鬼子,就是讲这个道理。
  中国近代,是一部挨打的历史,打我们的,都是老师。八国联军是八个老师,我们谁都学,不是一点一滴学,而是从武器、装备到制度、训练,全面学,彻底学。全盘西化,军事最明显。
  最近出版的《剑桥战争史》说,西方战争方式是支配全球的军事传统:不管是进步或是灾难,战争的西方模式已经主导了整个世界。在19、20世纪,包括中国在内,以悠久文化称著(零案:应是“著称”之误)的几个国家,长期以来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抵抗西方的武装,而像日本那样的少数国家,通过谨慎的模仿和适应,取得了通常的成功。到20世纪最后十年,无论是向好的还是坏的方面发展,自公元前5世纪以来已经融入西方社会的战争艺术,使所有的竞争者都相形见绌。这种主导传统的形成和发展,加上其成功的秘密,看来是值得认真地考察和分析的。

作者讲得很清楚,日本是好学生,我们不够格。
  日本是先下手者为强,我们是后下手者遭殃。
  打人的是好学生,被打的不够格。近代中国和近代日本不同,主要在这里。但中国从未拒绝学西方。别的不学,也得先学这个。为什么?因为中国的大问题,第一是挨打,第二是挨饿。挨打比挨饿还要紧。典型表达,是“勒紧裤腰带,也要有根打狗棍”。问题严重到什么地步,大家到中国军事博物馆看一下,就一清二楚。我国的军队,从军装到武器,时代特征很明显,所有列强,我们是转着圈地学。只是学得不好,还没学到足以打别人的地步,列强也绝不让你学到这一步。战前,日本军校,老师打学生,高年级学生打低年级学生,是家常便饭。我们就是低年级学生,老师打完,还得挨高班同学的揍。
  日本也是我们的老师,至少是半个老师。
  日本打中国,一直说是救我们,把我们从白鬼子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他们是我们的大救星。这种又打又救,我们听不懂,但西方听得懂。
  日本的选择,是先打谁,后打谁。苏、美、中国,首先该打的,当然是中国。打苏联,打美国,他们倒了霉。但中国是软柿子,日本扶同盟会,扶张作霖,扶满洲国,甚至宣传鲁迅的国民性批判,全是为了打中国。两次世界大战,我们都是战胜国,但胜得不硬气,列强(包括日本)还是不把我们当回事。
  我们的选择,是挨谁打,而不是不挨打。孙中山的联俄容共,蒋介石的伐交,派人游说德国,游说意大利,游说美国,都是为了不挨打或少挨打。
  加入先进才能不挨打,才能打别人,是日本的国际主义。
  我先进,你落后,先进该打落后,是日本的民族主义。
  两者并不矛盾,完全符合国际标准。
  西方的战争方式,第一是到外国打仗,用武力为商业开道,传播文化,传播宗教;第二是重实力,重武器,依赖金钱和技术;第三是重视制度和训练。
  日本比我们学得好。
  我们的传统是战略守势,尚谋轻技,尚谋轻力,花拳绣腿的东西比较多。
  西方的传统是解毒剂。
  (七)《孙子兵法》和全盘西化
  我们学西方,首先是学洋枪洋炮。枪炮本来是我们的发明,但我们反过来跟他们学。佛郎机炮是葡萄牙炮,红夷大炮是荷兰炮,都是明代就学。克虏伯大炮是德国炮,清代也早就引进。袁世凯,北洋军阀,都是欧洲打扮。北洋新军、北洋海军,还有后来的国民党、共产党,都是学西方。中国近现代,有三大陆军军校,武备学堂、保定军校和黄埔军校。武备学堂,李鸿章奏设;保定军校,蒋方震是校长;黄埔学校,蒋介石是校长,哪个不学外国?十年内战时期,红军的顾问是第三国际派来的德国人,李德。李德只是个工人。国民党,请的也是德国人,前后五个顾问,都是德国将军。第一位是德国退休的陆军总长,最后一位是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蒋介石喜欢德国,佩服希特勒。德国需要中国的钨,也重视中德关系。中德断交,是没办法。当年,孔祥熙游说希特勒,无功而返;宋美龄游说美国,撒泪而还。蒋介石以为,只要上海打起来,列强就会来帮中国,他是打错了算盘,谁都不肯施以援手,美国还向日本卖武器。他们都认为,日本最有资格代表亚洲,还能抑制苏俄。当时,法肯豪森将军想留下来,帮中国抗战,德国不同意;他说,那我就加入中国国籍,以个人身份留下来,德国也不答应,只好回国。我的好朋友,罗泰教授,就是出自同一家族。北伐,南北军人都是大檐帽;十年内战,红军,八角帽(列宁帽),模仿苏联;白军,戴德国钢盔(淞沪抗战也是戴德国钢盔)。抗战,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帽子都是“好兵帅克”式,滇缅抗战,先戴英式钢盔,后戴美式钢盔。二次大战后,国民党军是美式装备。解放后,解放军换苏式装备。
  光是一顶帽子、一个钢盔,就能反映历史变化。
  这是中国的西化。
  (八)《孙子兵法》与现代中国
  中国玩命学西方,《孙子兵法》往哪儿摆?这是大问题。我们看到的是,西化大潮,汹涌澎湃,大家顾不上。西化常见,中国的宝贝先搁一边,权当点缀。保古复古,只能缓图之。
  有人说,传统文化搞得好,现代化才能搞得好,比如日本,就是榜样。这是说反了。事实上,他们是摆脱西化压力早,故能保古复古。西方也是如此。我们的毛病,是体用老理不顺。
  民元以来,研究《孙子》,有一点书,比如蒋方震,比如陆达节。蒋方震(1882—1938年),字百里,浙江海宁人,钱学森的老丈人。他是清朝派往日本学军事的留学生,曾获日本士官学校步兵科第一名,还在德国当过见习军官。清末,他在盛京(沈阳)当禁卫军管带和东三省督练公所总参议,在赵尔巽手下做事。民国,当过保定军校的第一任校长,去世前还出掌陆军大学,在北洋系的军界很有名,在国民党的军界也很有名,死后追赠为上将,是个三朝元老。他的书,原来叫《孙子新释》,曾刊载于梁启超办的《庸言》杂志第5号(1914年),后与刘邦骥合作,参合旧注,合编为《孙子浅说》(1915年)。此书是民国新作的第一部。陆达节,海南文昌人,抗战期间,在重庆军训部军学编译处供事。他对中国古代的兵书做过调查研究,写出《孙子兵法书目汇编》(重庆:军训部军学编绎处,1939年)和《孙子考》(重庆:重庆军用图书社,1940年)。这两本书,对文献整理有贡献,我读《孙子》,最初就是利用他的书。解放后,陆达节编过《毛泽东选集》索引。还有一本书,钱基博的《(增订新战史例)孙子章句训义》(上海:商务印书馆,1947年),上世纪80年代,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时也读过。这本书很厚,它旁征博引,借两次世界大战的“新战史例”讲中国旧典,很有意思。钱基博,就是钱钟书的爸爸。他的书,蒋方震的书,都拿《战争论》和《孙子》做比较,可以代表新风气。这种书有一批,但《孙子》的地位,不能同从前比,不能同西洋兵学比。
  (九)毛泽东与《孙子兵法》
  《孙子》很重要,放在世界军事文化中,地位很突出。但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它的声音太小,引起重视,还是在冷战时期。
  《孙子兵法》的英译本,格里菲斯的译本,前面有个序,是大名鼎鼎的英国战略家利德尔·哈特写的。这个序言,我把它翻译成中文,译文的题目是我加上去的,叫《回到孙子》。
  哈特说,《孙子》写得好,在西方,只有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可以跟它相比,但《孙子》更聪明,更深刻。《孙子》比《战争论》早两千多年,但比《战争论》更年轻,不像后者,强调暴力无限,显得更有节制。如果早读《孙子》,两次大战,不会那么惨。他说,他是1927年从邓肯将军的信中知道《孙子》的。1942年,有个蒋介石的学生多次登门。这位军官说,您的书,福勒将军的书,在中国的军事院校是必读书。他就问,那《孙子》呢?这位军官说,虽然《孙子》仍是经典,但多数军官认为,在机械武器的时代,根本不值一读。哈特告诉他,不,正是现在,我们才应“回到孙子”。这篇译文的题目就是这么加上去的。
  在哈特的序言中,我们注意到,他说“回到《孙子》”,和毛泽东有关。格里菲斯翻译《孙子》之前曾编译毛泽东论游击战的文章。哈特说,正是在核武器时代,在毛泽东领导的中国正作为军事大国崛起的时代,我们才更需要《孙子》,需要他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哈特的话,我爱听,但不至忘乎所以。我们要知道,《孙子》的大出其名,还是乘时而起,乘势而起,它和毛泽东的军事成就分不开。《孙子》是沾毛泽东的光,但毛泽东,重实践,他并没把《孙子》当回事。
  西方重视《孙子》是因为毛泽东。
  还是那句话,敌人是最好的老师。
  抗战后,美国帮助蒋介石,蒋介石败在毛泽东的手下,兵败如山倒。韩战、越战,美国吃了亏,后面也是毛泽东。毛泽东出名,《孙子》也出名。
  军人最虚心,最佩服对手,不像文人,白衣秀士王伦。谁厉害,他就学谁。
  毛泽东,本来是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的学生,一介书生,没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但用兵如神,没得说。过去在美国,我读过一本《毛泽东兵法》,台湾人写的,作者、出版社和出版年月,我已经记不清了。
作者说,不管政治观点如何,海峡两岸都承认,毛泽东是大军事家。他特别提到毛的一句名言:一上战场,兵法就全都忘了。
  毛泽东重实践,轻书本,反对本本主义,说杀猪都比读书难,但他不是不读书,也不是像很多古代名将那样,不写书。
  毛泽东的军事著作主要是六篇:《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论持久战》、《战争和战略问题》、《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合编单行本有17国译文。
  中国的十大元帅、十大军事家,带兵打仗行,但写兵书的少。毛泽东,不但会用兵,还会谈兵,难怪西方重视他。我记得,李宗仁回来,问毛泽东,我们正规学军事的打不过泥腿子,为什么?你是不是靠《孙子兵法》打仗?他不承认(记忆如此,未经核对)。
  毛泽东兵法和《孙子兵法》是什么关系?学者做过考证。井冈山时期,五次反围剿,前四次,都赢了,让毛泽东大出其名,但王明他们,从莫斯科回来的人,非常看不起这个“土包子”,说“山沟里出不了马克思主义”,对他关押批斗,罪名是,他思想陈旧,满脑子封建思想,靠《孙子兵法》、《曾胡治兵语录》和《三国演义》打仗。毛是湖南人,曾国藩、胡林翼,他当然熟悉。《三国演义》,他也爱读。但《孙子兵法》,他不承认。
  十年内战时期,毛泽东是不是读过《孙子兵法》?现在有人去查,他早年还是接触过一点。证据是,第一,他读过郑观应的《盛世危言》,郑观应说,“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此言虽小,可以喻大”;第二,他在湖南一师听袁仲谦讲魏源的《孙子集注》,记过笔记,笔记中说,“孙武子以兵为不得已”。
  毛泽东读《孙子兵法》,看来早年还是读过一点,只不过没有仔细读,印象不深,他说没读,也不算大错。但1936年,他在延安写《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情况不一样。当时,他急需参考书,曾派叶剑英到白区买书,里面就有《孙子兵法》。这本书多次提到《孙子兵法》。他最欣赏的,还是年轻时从郑观应那里听来的话,即“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解放后,他给人题字,也爱写这两句话。毛泽东读《孙子》,读的是哪个本子,哪一家注,不清楚,但我从他的诗分析,他读的可能是赵注《孙子》。毛泽东有一首诗,《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七律),其中有两句,“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追穷寇”,来自《孙子·军争》,各家的本子都是作“穷寇勿迫”,只有赵注本作“穷寇勿追”。
  毛泽东兵法,除了战法,还有心法。他的诗,里面就有心法。我读中学时,香港出过一本书。
作者的名字,我忘了。他说,毛泽东最喜欢杜牧的《题乌江亭》,经常给人写这首诗。我记得,章士钊说,他的“友人”能成大事,就是符合这首诗(大概在《柳文指要》里,记忆如此,未经核对)。杜牧说,“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包羞忍耻”是忍,“卷土重来”是狠。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老百姓的兵法。该忍时忍,不能气短;该狠时狠,不能手软。
  毛泽东并不迷信《孙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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