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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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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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出版;《大堤》即小说《太平洋大堤》,1950年出版。

  ②此处可能是暗示与作者的小说《埃米莉·L》(1987)相关之事。

  如果写虚假的东西,即使是略带虚假,让我取得很大的成效,这在我也是极其少见的。为弄清这一点,我现在无疑正竭尽全力写这本书。我必须进入最佳的感情状态,以求好好对待这本书,我不应该像对待伤害人、仇视人的对象、一种奇向自身的凶器那样去对待它。有什么情况发生就让它发生吧。好像听到有人说过,写作无法再向上提升,说写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总是已经走到门前大门紧闭就止步不前了,可是我认为正好相反,写作仍然通行无阻,什么都可以穿行而进,大门紧闭不管根据什么都可以长驱直入。这样,书一定有什么同罗兰·巴特式的潜在文论相近似,我有许多思想,我要把它炫示于外,小说有时就是证明,例如那些获奖小说。换句话说,我还没有从中走出来。我处在历史环境下,就像我沉到海里,投入一条长河,但是,把爱情、把人野蛮化,仍然不充分,对我来说,我是太重要了。距此还相差很远。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每天经历的事并不就是每天发生的事。发生的事就是那没有经历过的当天出现的最为重大的事。无事发生,那恰恰是最值得加以思考的事件。也许应该带着我的行装、我饱经风霜的容颜、我的年龄、我的职业、我的狂暴、我的疯狂进入写作,也带上你,你也应该留在书里,带着你的行囊、你的光泽的面容、你的年龄、你的优闲放任、你的可怕的狂暴、你的疯狂、你的惊人的超凡人圣。但是这仍然还不够。

  什么妥协,什么在样式上需按惯例做出“合理布局”,对它嗤之以鼻,丢掉它,这种爱情的不可能性我要面对面去抗争,我们没有后退,我们也没有救援,这是一种来自远古的爱情,简直不可想象,又是这么奇诡,我们并不在意,对它我们不需去勘察体认,我们生活在其中经受它就像它原本现身于其中一样,不可能,确实,但不要去干预,也不要去做什么,以求免遭残害免受痛苦,不要逃避,不要摧残,也不要走离。但这还是远远不够。

  在交付书稿之前,一直到最后一天,在这期间,我认为可能我还是不要把书槁拿出去出版,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思虑这件事,可是太晚了,最后还是他们占了上风,拿去出版了。








基依伯夫

  我对你说过,基依伯夫①会激起写作的欲望。可是事实又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有写作的欲望。基依伯夫那个故事才那样牵住我不放。不过我现在和你说的是有关一本还没有写出的书的外部情况,你听我说:这本书,出自头脑中那片土地上的基依伯夫,本来应该放在我刚写成的第三本书的前面。如果那部稿子没有遗失,我现在就应该动笔写下去。我必须到特鲁维尔旅行一趟,为的是查找我把那部稿子究竟给放到哪里去了。

  ①基依伯夫,法国北部濒临英吉利海峡厄尔省一县城,在塞纳河出海处。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遗失的十页稿纸在一本已出版的书的草稿中找到。

  这本新书在1987年3月写完,在《蓝眼睛》之后六个月交到出版者的手中。我很久不曾喜爱一本书像喜爱这本书这样①。

  ①上文所述《蓝眼睛》指《蓝眼睛黑头发》(1986);此处说的这一本书应指《埃米莉·L》(1987)。








说谎的男人

  最近我在试着写一本书,题目不妨叫做《说谎的男人》。写一个说谎的男人,他时时都在说谎,谈到他生活上的事,不论对谁,都是谎话连篇。谎话在话还没有说出之前,就已经拥到他的嘴上。谎话出口,他连感觉也感觉不到。关于波德莱尔或者关于乔伊斯,他不说谎,吹嘘自己或是要人相信他的冒险事迹,他是不说假话的。不,对这些事他决无谎言。至于一件套衫售价几何,乘地铁一段行程,一部影片上演时间,与同伴一次会晤,一次不相干的谈话,一份菜单,一次全程旅行,一些已知的城市的名称,关于他的家庭,他的母亲,他的甥男子侄,他都不说真话,说谎。他这样做完全不带任何利害因由。起初,那真会叫人发狂。几个月下来,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

  此人是一位天赋非凡的作家。人非常精敏细腻,非常风趣,非常非常有魅力。也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赋有不可多得的资质。他是资产阶级出身,像王子那样谦和可爱。尽管是由母亲亲手抚养成人为自然界也就是神,并具有“宇宙灵魂”或“普遍的理智”。,就像一位国君应有的那样,但在天性上,魅力上,对他极少有什么影响。

  我这样说他,几乎用不容置辩的方式说他,是因为他是一位情人,好几个女人的情人。他有这样的天资,能发现她们客观唯心主义唯心主义哲学基本形式之一。把某种“客,只要看一眼,就能从她们欲念的实质上认出她们。我从没有见过有谁像他那样神魂颠倒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一方面,通过那种天赋他把她们“抓”上手,甚至在认清她们的美质、她们的声音之前就爱上她们了。

  女人就是这个人生命的首要人物,许多女人只要她一走近,看到他的眼光,就对他领会于心。他这个人只要把女人看一看,他就已经是她的情人了。

  在爱情中,他属于既野又克制、既可怕又圆柔那样一种狂暴粗野。

  我多次试着去写这个男人,当我有意写他,这个人的说谎却又把他完全掩盖起来看不清了,包括他的面容,他注视的目光。现在,不意有可能下笔去写,这还是第一次。

  他给他自己租下一处公寓住房。他躲在里面,避开他的朋友、他的家庭的任何牵制。他希望自己年轻,诱惑力历久不衰,过一个年轻人的生活,午饭吃火腿夹面包,晚餐到饭店去吃,要有女人,所有的女人,冬季是法国女人,春季是年轻的英国女人。夏季就到圣特罗佩①去。他循着女人各处迁移的足迹追踪不舍。1950年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他决定在对女人的狂情中过活,以至于痛苦、危险,也在所不惜,不论他活到什么年纪都必须如此。他宁愿让她们把他打得粉身碎骨,成为女人的爪下物,于他也并无所失。他的欲望一定要有所成就。他引上手的女人,只需一次,在街上看一眼,就为他所有,他再也不会忘记她们。当她成为他选定的女人的欲望的捕获物,他就要为她投入专情热爱并生活于其中。其他的女人于是就不存在了。专爱独一一个女人,在这期间,神奇的爱情有着极大的强度。处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没有任何抉择。对一个女人,他不能决定自己的欲望,在他自身范围内也不能决定采取谨慎行为或者有所克制。他只有这样的能力,即对她有所欲愿并为此而死去。

  ①法国瓦尔省濒地中海与戛纳相距不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一个美好的男子,完美的人,这是就完美这个词所有的含义而言,是完美的,永远衰竭濒临死亡并不因此而死去,希求一死同样更渴望那种激情。他对自己有所认识,却不能没有女人。女人把他投入一种不明的悲剧感情之中。我在一些酒吧、在夜晚见到过他,他一接近某些女人就突然变得面无人色,好像立即就要昏厥倒下一样。当他在看某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忘记所有其他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都像是唯一的最后一个女人。这种情形直到他死去一直是如此。

  他的死发生在埃特勒塔①,在春季的某一天。那一次他并没有死,没有因为患病有许多讨厌的禁忌亡命死去。即在两年之内严禁接触女人。不许吸烟。禁止做爱。拥吻也在禁止之列。他的生命在这种种条件下竟有所恢复。不过心肌梗塞症是非常严重的。十年后他终于死在心肌梗塞症上。

  ①埃特勒塔在法国北部塞纳滨海省,著名的海滨疗养地。

  就在这两年当中,他继续写他那本书,那是已经写了不少年了,一本男人的书。书写得很长,50年。这本书让他获得一项法国最重要的文学奖:梅迪西奖。对此他感到很满意。

  这个人有一天对我们一位共同的朋友,我想那是在他快要死去的时候,说他一生中有一次爱过一个女人,是持久的。有几年时间他对她始终没有欺骗,对这唯一一个女人没有说谎。并不是有意不说谎。到底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他一生中仅有这么一回,绝无仅有的一段时间。一段爱情。为什么和这样一个女人而不是别的女人那件事竟达到如此强烈的强度,他自己并不知道。

  他认为那并不是因为他,大概是因为她的缘故。他认为事情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他相信那永远永远都是女人,有赖于女人的欲望,应该由欲望对一对情人担负责任。爱情,历史,一切,都有赖于女人的欲望持久不变。当女人的爱欲终止,男人的欲望也告停歇。或者说,男人的欲望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终止,那么他就变为不幸,愧悔,孤独,瘐死。

  他认为女人和男人,在根本上,他们的肉体,他们的欲望,他们的形态,都是不相同的,仿佛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创造一样。

  他死在出租过夜的旅馆房间里。这家旅馆靠近我的住处。有人说那个女人很美,年纪很轻,棕发,绿眼睛,就像他小说里写的女人那样,她正在准备结婚,一直到那天夜晚,她一直拒绝他。

  她在等他。他迟迟到来,他是从容不迫的。他还燃起一支烟吸着。一年前他才开始吸烟。他非常想得到这个女人。他要求她单独和他到旅馆开房间已经持续有几个月好几个月了。她终于让步了。他面色十分苍白。激动得难以自持。自从上次心肌梗塞发作以后,每见到新认识的女人,他都忐忑不安害怕死去。他的死只经历一秒钟。猝然死去。连说一句这就是死的时间也没有。这是她说的。突然一下她从肉体的重量上发现人死了,那时他正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他也在那一时刻。她从旅馆跑出来。经过旅馆服务台,她说在某个房间里有一个人死了,应该通知警察局。

  记忆依然是十分清晰的:他在一条街上向前走着,衣着优雅。还可以看到那种种色调,钉着铁掌的英国皮鞋,芥茉色宽松套衫,浅栗色灯心绒长裤。他步履齐整,走起路来很是好看,两腿立得很稳,行走姿态美雅,体态轻捷,无拘无束。他走着。他在顾盼。他的目光神色似空无所有,处在半睡眠状态,而这时,他其实正在注视着——他的名字一经说出,就像这样,他人就显现出来了:他在看,他在寻索,他把自己隐藏在他的视线后面。他在窥伺那冬日午后索漠烦闷情绪控制下带有某种香水气息的女人。

  有一次,有一个十分年轻的女人走来看我,要我给她讲一讲这个人。她不是去旅馆的那个女人。她刚刚从他的死给她造成的悲剧中摆脱出来,她到处找人希望能详详细细给她讲讲有关这个人的事,他是那么明敏有才智,又是那么纯洁。我几乎什么也讲不出。

  我们是在一次圣诞节庆会中认识的,那天夜里,我原本是到那里去看一个情人。他把我从会上带出来,可是我后退了,我想回去。他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在巴黎,就像现在一样,彼此原本是认识的,他总是打电话给我的那个朋友,要他告诉我他在一家指定的咖啡馆里等我。他每天都在这家咖啡馆等我五、六小时,面对着大街,坐在那里,一直等了八天。我抵制没有去。我每天都要上街,可是巴黎这个地区我避开不去。当时我正在一次新的爱情中活得快要死掉。第八天,我再走进那家咖啡馆,无异是走向断头台。








照片

  照片在迁居搬家的时候常常遗失。我母亲在她一生中搬家有二十至二十五次之多,我们家的照片就这样遗失不见了。照片滑落到抽屉下面,留在那里看不见,很好,搬家的时候,又可以找到。照片过一百年会碎裂破损,和玻璃一样。有这样一件事,我是不是说过?那是在五十年前,我在那个在印度支那买的衣橱抽屉下面,发现有一张明信片,日期标出1905年,是寄给那时住在圣一伯努瓦街一个人的。这张照片在这年轻时就有了,要是不存在这样一张照片,那也就不能说我是活过的。对我母亲来说,一个小孩的照片,那无异是圣物。人们为了再看到他孩子小的时候,只有去看照片。人们一向是这么做的。这事很是神秘。我认为扬只有在他十岁我还不认识他那时拍下的照片好看。在那些照片上面有我现在在他身上一再寻找的东西,那种天真无知,对1980年9月在我们身上发生的事不管是好是坏完全不知。

  19世纪末,那时人们都是到村镇摄影师那里去拍照,就像《情人》中写到永隆居民所做的那样,——那是为永久长存吧。

  你的曾祖母的照片是不会有的。你尽可以到世界各地去找。也找不到。只要想到这样的照片不存在,那就成了一项本质性的缺失,甚至成为一个问题。没有照片,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死后什么也没有留下,面貌、形骸,都没有留下。笑,有关的资料也一点没有,若是有谁告诉他们说照片有了,他们一定会大为惊慌,为之震慑。与人们过去的想法和现在的想法相反,我认为照片有助于遗忘。照片在现代世界宁可说只有这样的一种功能。一个死人或一个小孩固定的死板的一张脸,近在咫尺,永远不过是人们头脑里装着千百万种形象中的一种形象。有千百万种形象的影片仍然还是那同一部影片。无非是对死亡的确认。照片起初在19世纪上半叶用来做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是为看一看死去的人,或者是为看一看自己,在个人来说,对于他的孤独的心,照片究竟具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面对自己的照片,人们不是感到错愕,就是赞叹,总之,永远感到惊奇就是了。看看他自己,那是肯定的。看自己的照片,总不免为之愕然,或者赞赏,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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