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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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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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前言

  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Marguerite Duras,1914…)1987年有两本书出版,一是小说《埃米莉·L.》,一是随笔集《物质生活》(副题为《对热罗姆·博儒尔谈话录》)。随笔集收有四十八篇文字,长短不一,短文不过三、五百字,长的有一万字,大多与写作的事相关,涉及作者自己的作品,以及与此相关的其它方面,有关与扬·安德烈结识之事,作者本人饮酒致疾等,也是书中记述的材料。有关杜拉的思想,阅读她这些文章便可了然,无须多言。但可注意的却是他关于写作、写法的一种独到见解。作者在引言中说,书中“没有一篇文字完全反映我一般对所涉及的问题进行思考的内容,因为一般来说,我并没有思考什么,除了社会不公正这个问题之外,其它我并没有思索什么。”事实上,即使是涉及写作的事等等,似乎也与“社会不公正这个问题”相关,这是不须在字面上求证的,从潜在方面去感受便可体知。文学与写作不可能排除社会历史现实。作者申明:“这本书至多代表我某些时机、某些时日、关于某些事情的想法。所以也代表我的思想。”作者认为“那种专横武断的思想”,“那种作为最后确定的思想”,是她远远避开的“祸害”。

  据书中引言所说,这本书大体是在1986年秋初至冬末写成。据说,每一篇文字都是对她的朋友热罗姆·博儒尔讲述的,然后整理成文,由他们分别通读《从社会学和思想史来探讨的教育史》、《系统的道德教育的必,作者修改,博儒尔再读一遍;在进行过程中也曾遇到一些困难、一些问题,如关于主题的问题,据说后来对之“放开不问”,似乎也就迎刃而解。最后是作者自己修改,“简化文字,使这轻快,平静”,不过这也是作者和讲述者的“共同的意见”。

  作者说:“这本书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结,也不属于中间部分,”“是从日常事件引发出来的。可以说是一本供阅读的书。不是小说,不过与小说写法最为接近。”作者说:“当它在口述的时候先后在耶拿、符茨堡、慕尼黑、柏林等大学任教。其哲学的,那情形很是奇异——就像日报编者写社论一样。”这大概是说所述无不是扑面而来的那种现实感吧。至少让人觉得叙述者像是近在咫尺,如见其人。作者在书中多处分明写到她是“处在历史环境下”“就像沉在海里”一样,还说“真像是我在同那个准备把我消灭掉的社会进行殊死搏斗”……人与社会对质大概是某一类现代文学一个潜在的主题。

  作者说这本书出版“不免犹豫再三”,因为“没有一种可以预期或者现有书籍构成形式可能容纳《物质生活》这种流动的写法”。所以这里冒昧称之为随笔,未必妥当,不过,人们知道主义者。认为世界是彼比独立的原子事实的总和,原子事实,随笔是法国作家最擅长的体裁,而且渊远流长。《话语的高速公路》中又专门讲这个问题,说话语在这里每一个题目下无所不至同时又仅仅通向一个地点;《戏剧》中也说:“效果出自文本的独特显现,出自深度,出于血肉”作者希望有一种新的戏剧,是供阅读的。作者说《物质生活》这本书也是供阅读的。因为书不是“创作”出来的,而是由话语组成的,说给对方听的,不是经过修辞术操作的语言组合,而是说给你听,说话人身临现场。所以戏剧用小说方式写,小说本身也是戏剧。1974年发表的《说话的女人》,就是作者和另一个女人扎维埃·戈蒂对话的记录,谈的是文学、社会、女人等等;1977年在电影剧本《卡车》之后附有米歇尔·波尔特夫人长篇对话;1977年与同一位米歇尔·波尔特夫人合作写成谈话录《玛格丽特·杜拉笔下的地点》;还有在这里多次提到的《80年夏》也是一种谈话,或者叫做独语;这一切表明,这里人们看到的这些随笔类文字是作者一直有意要写的一种文体,这种文体贯穿在作者的戏剧、小说、电影剧本之中。文体这一用语用在这里实在也很勉强。《(夜船)中的音响》中说:是声音形成各种事物,形成为欲望和感情。声音比肉体所在的现场呈现出来的更为丰富。那就是人的,人的顾盼,微笑。一封真正的书信也可以摄魂荡魄,因为这是说出来的,以说出的声音写成的……话语应该说也是一种生命现象,也与历史不可分,是写作的实体,写作方式就是富于生机的文学。文体学、风格学之类已不能限制或规范文学写作,文学当然不排除隐喻或词藻、修辞之类。

  理解作品和作家,实证分析仍然是有用的,应该充分注意作家的生平和传记,何况一位女作家尤其经常受到批评家、记者对这方面的盘查。阅读这些作品时不难看出这方面的种种迹象,如在《阿兰·万恩斯坦》等文中。但是早提出。认为作为经验联系的观念只要对人有用、使人能达,这里要请读者对《永隆》与《拉辛森林》这两篇给以注意。前一篇提到在几部小说中都曾出现的一个人物安娜…玛丽·斯特雷特,据说这个女人在作家极为幼小时即“像是宗教信仰”那样昭示出一种知识,是有关生命的“一瞬间”的,还有待发明一个词语来指明“人们清楚知道却不理解的那样一种应该理解的事”。这件事似乎已经构成了这位作家作品中的一个母题。后一篇,即《拉辛森林》中所说的神奇,“在写作中,也须多方设法寻觅神奇”,就是拉辛悲剧关于生存状态中呈现出来的那种悲剧性的神奇。这是人与物质生活、世界的关系的一种隐喻性说明。所有这一切都有助于人们追索作家写的许多故事的核心所在。归根到底,《物质生活》这本书主要还是谈写作的问题。

                         王道乾

                         1989年8月










  这本书让我们消遣了一段时间,从秋初到冬末。各篇文字都是讲给热罗姆·博儒尔听的,几乎很少有例外。继后整理成为文本,再由我们各自通读。经过讨论后,我便对文本进行修改,热罗姆·博德尔再从他那方面读一遍。起初一段时间,这样做很感困难。随后,种种问题我们就放开不管了。接着是注意主题。这方面后来我们也弃置不问。这项工作最后一别分,由我来简化文字,使之轻快,平静。这是我们共同的意见。所以没有一篇文字是完整的。没有一篇文字完全反映我一般对所涉及的问题进行思考的内容,因为一般来说,我打没有思考什么,除非是社会不公正这个问题,真它我没有思索什么。这本书至当代表我在某些时机、某些时日、关于某些事情的想法。所以世代表我的思想。我身上绝没有那种专横武断的思想,我是说,那种作为最后确定的思想。这种祸害我是一向远远避开的。

  这本书没有开瑞,也没有终结,也不属于中间部分。没有一本书是没有存在理由的,这样说,这本书就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了。它不是每日新闻辩证法、逻辑、认识论三者的关系,自然科学中的哲学、哲,与新闻体裁不相涉,它倒是从日常事件中引发出来的。可以说是一本供阅读的书。不是小说,但导小说写法最为接近——当它在口述的时候,那情形很是奇异——就像日报编香写社论一样。这本书的出版,我不免犹豫再三,但是,没有一种可以预期或替现有的书籍构成形式可能容纳《物质生活》这种流动的写法,在我们共在的这一段时间,我与我之间、你与我之间,就像这样往复来去进行交流。

                      玛格丽特·杜拉








化学气味

  1986年我要在特鲁维尔①从6月半到10月半住四个月,比一个夏季还要长一些。待我一离开特鲁维尔之后,我就有阳光亡失之感。不仅是那种大太阳直射下来的光焰,而且还有阴翳天空蔓延开来的白色阳光,还有暴风雨中烧成炭黑那样的光色。在夏末,离开那个地方,我也就失去了大西洋深处升举而起的天空,从“长距离”浮游飘来的各种不同的天空。在秋季,我又失去了海上涨潮中的雾,风,勒阿弗尔②的石油气息,那种化学气味。当清晨早起,在空旷的海滩上,可以看到黑岩旅馆③完美图形略略侧向北方地区。随后,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逝去,高空中阴影渐渐冲淡,一直到消失得不见踪影。

  ①特鲁维尔,法国卡尔瓦多斯省濒临英吉利海峡一城市。

  ②勒阿弗尔,法国塞纳滨海省塞纳河出口右岸港口城市,濒临英吉利海峡。

  ③黑岩旅馆,近勒阿弗尔海滨一著名旅馆.法著名作家普鲁斯特曾在此度假。

  多年以来,我都是在诺弗勒①、特鲁维尔和巴黎这三个地方的住房居住的。为了不离开诺弗勒,我有十年没有去特鲁维尔,可是有几年夏季我还是付出很高的费用与人共同租用特鲁维尔的住房。这些年,我是单独一人在诺弗勒生活,这就使我很长时间不曾认识住在黑岩旅馆的人。如果我要在什么地方住下来度夏的话,我宁可住在诺弗勒堡,我在这里认识了整个这里的村镇。

  ①涝弗勒,地处巴黎地区。

  我从来没有在一个我感到舒适合意的地方住过,我一直是被拖在后面不得心安,我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寻求一个时间安排,我愿意留驻的地方,我一直没有找到,也许在某几个夏季,在某种可庆幸的不幸之中,诺弗勒可说是一个例外。在《大西洋人》①中的那座封闭的花园,对他的爱已告绝望,那个花园恰恰就是这里这个已经废弃的花园。现在我在其中还能看到我自己,被紧紧捆缚在我自己身上,被冻结在废园的荒寒之中。

  ①《大西洋人》,作者1981年制作的影片,同名小说1982年出版。

  我是这样一个人,从来不曾及时用餐、赴约、看电影、去剧院、赶飞机,这一切永远是要求精确准时的。现在我是这样不相信自己,以致去剧场一定要提前一个小时赶到。我见别人匆匆跑来唯恐迟误,我心下非常高兴。我一向是等人离去之后才去海滩的。我从来没有在海滩上晒成棕黑,因为我怕日光浴,怕皮肤沾上沙子,头发上有沙粒。我是在我的汽车飞驰中晒黑的,要不就是在西班牙或意大利漫游中晒黑的。

  不过,我一生大部分时间,我都渴望能去晒日光浴。这是由来已久了。我费尽力气制定许多系统方法以便能像别人一样去为人处事。正因为这样,我还是处处落后于人,很是沮丧。和别人一样,我也要那么做,我也要到海边沙滩上去,不过是在黄昏。我处事总是进行到一半,也算是做了,又总是不成功。这种情况我很感遗憾,虽然合乎规定,但不能令人满意。每到夏季结束,我总觉得我像一个总是大吃一惊的人一样,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对于生活来说,我知道为时已晚。有一件事我能做,那就是看海,很少有人写海像我在《80年夏》①写的那样。那就是《80年夏》中的海,是我不曾亲身生活过的事。那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可是我没有亲自生活过,这就是我写进一本书里的东西,因为它可能不是亲身生活过的事。在我全部生活中,永远有这一类时间经过的轨迹。而且是我在全部生活的广度上。

  ①《80年夏》,作者1980年出版的一本随笔集。

  在《80年夏》之后,我本来可能继续写下去。只写这种东西。关于海与时间的记事,关于雨,潮汐,风,关于把遮阳伞、风帆席卷而去的狂风,以及在沙滩凹陷处围着小孩蜷缩的身体吹拂的风,在旅馆墙后吹动的风。连同在我面前中止停下来的时间,还有阻挡严寒、阻挡极地严冬的屏障。《80年夏》现在已成了我生活唯一一本日记。在亚1980年那个恶劣的夏季,记载着我在海边沉沦挣扎的日记。








黑岩夫人

  在黑岩旅馆,每天下午,在夏天,有一些女太太,已经上了年纪的,都要到平台上来,闲谈聊天。有人就把她们称作黑岩夫人。整整一个夏季,每一天,每天下午,都是这样。她们谈她们的生活可以谈上一辈子,一辈子那是很可观的了。这些女人在面临大海的平台上谈话,一直谈到天气凉下来,直到傍晚。经常还有人从这里走过,也来听一听。有时她们邀请他们和她们一起留下来。这些女人在讲她们的生活和别人生活中的事件,讲另一些存在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她们的谈话方式是无与伦比的。她们是在战争瓦砾场中长大的,她们谈的是欧洲中部四十年来的事。濒临芒什海峡①岸边这家大旅馆,每年都有人到这里来。为此,就谈起来了。

  ①即法英之间英吉利海峡以东部分。

  在1940年,她们的年纪在二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她们当中有一些人居住在法国的帕西①。说到女太太,如果不了解芒什这个地方的这些女太太,那么太太这个词便不说明什么了。

  ①帕西,原地附属于巴黎的一个城市。

  到了夏天,通过她们的交谊、会晤、社交关系和外交界往来、维也纳的舞会、巴黎的舞会、奥斯维辛的亡人、流亡所形成的网络,她们就把欧洲重新建立起来了。

  普鲁斯特也曾到这家旅馆来过几次。有些人应该是认识他的。就住在那间朝向大海的111号房间。在这里,那就仿佛司旺也曾在这里走廊中走过似的。司旺在这里走过的时候,她们还是十分年幼的少女呢。








话语的高速公路

  在这一类不是一本书的书里,我愿意无所不谈,同时又什么都不谈,就像每一天,像任何一天的历程一样,平平常常的。走上高速公路,话语的大道,任何特殊的地点我都不停留。不问方向,也无所往,不是从所知或无知的既定出发点出发,在纷纭嘈杂的话语中,全凭偶然,走到哪里算哪里,这样做是不可能的。不可能。不能既不知而又知。所以我想,这本书就像所说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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