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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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5期-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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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芬见来了人,马上说:“这狗……好凶啊。” 
  老金头笑了一下,问桂芬:“你是……” 
  桂芬也笑了一下,说:“我来找曹二,给他送几件衣裳……” 
  老金头一听,说:“哦,那……你是曹二媳妇吧?快,屋里坐,屋里坐……” 
  桂芬红着脸,又看了狗一眼,见它正蹲在那儿看她,不过已是一副驯顺的样子,这才进了屋。也许在外面待久了,觉得屋里还是暗。靠墙有一铺炕,无席,铺着一层塑料布,炕里排着四个行李卷,桂芬一眼就认出来,曹二的行李排在第三位。炕头儿连着灶台。灶台上方的墙上,用两根木橛架起一块木板,放着几件盆碗之类。 
  “坐吧坐吧……坐下歇歇脚儿。”老金头说。 
  桂芬坐了。 
  老金头又端过来一碗水,说:“走了这么远的道儿,渴了吧?快喝点儿水……” 
  桂芬接过水碗,待感激地看老金头时,见他也正看自己……老金头心一跳,赶紧顺下眼去,搭讪道:“喝吧,快喝吧……水味儿可不咋好……也没个井,只挖个坑儿,渗的……得喝得惯才行……” 
  桂芬喝了水,问道:“咋不见曹二?曹二呢?” 
  老金头说:“他帮李三插硏去了。他们几个都去了,只留下我看窝棚整饭……” 
  桂芬说:“都是您给他们做饭吗?” 
  老金头笑了笑,似乎很不好意思,说:“是倒是,就是整不好,跟他们几个比起来,还强点儿。” 
  桂芬想了想说:“那今天,您老就歇歇,让我来。” 
  老金头笑了说:“好,好……多久没吃女人做的饭了……你来就你来。” 
  不久桂芬便开始做饭。老金头则装了一袋旱烟,坐在炕沿上紧一口慢一口地吸。桂芬极其麻利,衣袖早挽了起来,无论手,无论展露着的手臂,都白白的,软软的,搅动着水声,锅盆也不时地发出轻响。这些,听了都让人醉醉的。老金头的眼睛,在随着桂芬的身影转。早先年,在他年轻那会儿,每当老伴做饭,有空闲,他也常常这样看的。 
  桂芬感觉到了老金头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便没话找话说:“大爷,听曹二说,你家大娘……” 
  “唉,死了。”老金头叹了一口气说。 
  “家里还有啥人呀?” 
  “有个儿子。” 
  “没有闺女?” 
  “有一个,小时候扔了……她要是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 
  老金头抽着烟。不知不觉间,窝棚里已充满了香味。锅里炖着鱼呢!这时候,灶火在闪动,映着桂芬俊美的脸。 
   
  2 
   
  一会儿,从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嗓门都高高的,粗粗的,有笑声便驴叫一样,及其的响亮。同时还伴有脚步声,拖拖沓沓,显出疲惫。 
  听见声音,老金头跳下了炕,一边说:“嗨,家伙们回来了。” 
  桂芬则立刻静住了,定了身影一般,一动不动。 
  脚步声愈近了。外边谁喊:“老金头儿,饭鼓捣好了吗?有酒!” 
  老金头已迎出去,咧着嘴,呵呵笑着说:“好了,早好了!” 
  “嗬,老家伙倒麻利……” 
  有人在抽鼻子,边说:“好香,好香!妈的,好香!” 
  门就黑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不料旋即又缩回去了,叫道:“哎,谁呀?屋里那是谁呀?” 
  老金头急忙道:“哦呀,那时曹二媳妇……曹二,你媳妇来了……” 
  一静。待门又黑时,便有一声憨憨的笑,传进了桂芬的耳朵。桂芬转过脸。曹二正在搓手。 
  曹二说:“你来了?” 
  桂芬嗯了一声,心麻着,看一眼那人宽宽的肩,宽宽的额,鼻子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汗味。 
  谁也不再说话。 
  外边早又喊了:“行了曹二!我们可都饿了!” 
  门框一阵摩擦,几个人都进来了。一片文文明明的笑,在屋里响起。 
  接着便脱鞋上炕,屋里立刻弥漫起臭脚丫子味儿,有人乒的一声启开了酒瓶子盖,酒味又随即散开。大家似有些忸怩,待做好了,发现还少老金头。 
  有个叫张老七的,喊:“喂,老金头儿,咋的……快来快来!” 
  老金头站在门外,不应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许是羡慕?许是嫉妒?说不出来。只是有点儿伤心。 
  李三对桂芬说:“嫂子面子大……嫂子一请他保准来。” 
  桂芬出去了,笑着对老金头说:“大爷,快来喝酒吧。” 
  “哎,就来,我就来。”老金头一边说,这才进来了。 
  杯响,嘴也响,吱吱溜溜,吧唧吧唧,几杯酒下肚,大家就再也拢不住了。 
  李三说:“二哥别老往嫂子身上瞅,今下晚儿这屋子就归你了。各位没啥意见吧?” 
  张老七说:“哪能呢?弟媳妇大老远来的……”李三又说:“到时候,二哥可别忘了把票子拿出来,好让嫂子高兴高兴。” 
  张老七接着说:“可别像咱金大爷,回回还要留点儿后手。人家留着有用,你留可就没道理了。是吧,金大爷?” 
  老金头脸红了。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只有桂芬没笑,她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很纳闷儿。 
   
  3 
   
  酒足饭饱。大家打着嗝儿,看看日影也没了,便纷纷下了炕,全都意味深长地跟曹二打招呼。 
  “二兄弟,我们走了。”这是张老七。 
  “二哥,悠着点儿……”这是李三。 
  曹二不说话,只嘿嘿地笑着。 
  老金头平时不好喝酒,今日喝了一点,脑袋便有些木,磨蹭着,用脚在地下找鞋。 
  张老七说:“我说老金头儿,你快点好不好?”老金头穿了鞋,站起来,对曹二和桂芬说:“我们走了,你们就歇下吧……” 
  张老七打断他道:“走吧您哪!人家的事儿人家知道……” 
  桂芬说道:“大爷您慢走。” 
  “哎哎……”老金头应道。 
  几个人影,便从黑乎乎的屋,微亮的门,鱼贯出来。 
  天色尚未黑透,看天边有一线颤颤的清白。水更静了。苇丛也静着,在水边投下倒影,像一处处岛。蚊子嗡嗡叫着,缠成一个蛋,往人的脸上粘,赶都赶不及,叮上,眨眼就起了包。在苇丛深处,不时传来一声野鸭或水老鸹的鸣叫,幽幽的,凉凉的,透着孤独。 
     几个人走出屋,被秋风一打,都浑身一颤。 
  李三说:“咱们几个上哪儿呀?” 
  张老七说:“还能上哪儿?上草窝棚……囫囵一宿得了。” 
  李三说:“那可够挤的了。” 
  老金头说:“挤就挤点儿吧……” 
  李三说:“曹二这一宿,妥了……可炕上那些跳蚤,也够那小娘们儿受的,嘿……” 
  张老七说:“你就别眼馋了!给你老婆捎个信儿,让她也来一趟不就齐了。” 
  三个人说着话,摇摇晃晃的,来到了他们说的草窝棚。草窝棚紧挨水边,平常不住人,只在早晨起鱼的时候,临时待一待。 
  窝棚里很暖和,也干爽,地上铺了一层干草。三个人衣裳也不脱,倒在了干草上。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之后,窝棚里静下来。 
  过一会儿,只听张老七叫道:“老金头儿……你睡着了吗?” 
  老金头没吱声。 
  李三说:“他今天可没少喝……早睡死了。” 
  老金头并没睡,他正在想他的老伴儿。他在想老伴儿年轻的时候。那时候,她还真跟桂芬有点儿像……但是他一声不吱。 
  张老七又说:“哎,三儿,你说曹二这工夫干啥呢?” 
  李三说:“操,还能干啥,捅呗……” 
  老金头仍不吱声。这会儿,他想起了老伴儿临死时候的样子。老伴儿望着他,眼巴巴地望着,好久,说:“我要走了……往后,就剩你自个儿了……苦啊!”想到伤心处,不由流了泪,凉凉的,沿鬓角滑下来。 
  这时李三说:“哎,我说,你哪能当着曹二媳妇说老头儿留钱的事儿呢?让人多下不来台呀……” 
  张老七说:“是,说完我就后悔了……不过这也没啥,谁都知道老头儿攒钱要说个后老伴儿。说起来,他那儿子才不是个揍儿,大老远的,天天都来,抠老头的钱……” 
  李三说:“这样的儿子,不如没有……” 
  老金头继续流着泪,也不擦,就让它流。 
  “哎,”张老七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之后说:“你说,曹二今晚儿还能出来吗?” 
  李三说:“不能!今晚儿不得累他个好歹的!” 
  张老七说:“小子的硏可是插得好,上鱼呢!” 
  李三说:“你是说……” 
  张老七说:“没事儿吧?咱们先给他起一过儿……” 
  想不到老金头冷不丁坐了起来,倔倔地说道:“你们敢!好两个王八犊子,你们他妈的还想这个呀!” 
  二人登时就哑了。半晌,才听张老七说:“我们……我们这是……说着玩儿呢!” 
  李三也道:“敢情你没睡着哇!” 
  老金头坐着不动,他本想数落他们几句,可是想了半天,只说:“妈的人心隔肚皮……睡觉!”说完,一头躺下了。 
  李三忙说:“您老……不会对别人说吧?” 
  老金头不再说话。 
   
  4 
   
  三点钟,天还黑黑的。老金头先醒了,跟着,张老七和李三也醒了。不久,三个人便浑身一抖一抖的,来到了水边。让他们意外的是,曹二竟也来了,正在弄船。本来,大家应该跟他开几句玩笑,却都没开,只打了声招呼,就都弄起船来。几个人都穿着水衩,都显得极笨拙,走路时,还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一会儿,大家上了船。就有桨声响起来。静静的水面上,一圈一圈地起了细浪。波浪荡进苇丛,芦苇便微微摇晃着,有些欲落未落的芦花儿,就悠悠地落了。 
  到苇丛深处,船散开了,奔向了各自的硏。 
  天渐渐白了。 
  起桨的船陆续打桨回岸,看上去,每条船都稳稳的,显出沉重来。 
  老金头的船照例走在最后。这时候,岸边已来了十几个贩鱼的人,他们骑着自行车,有的骑着摩托,正在岸上守候。桂芬也来了,站在人群里。看见桂芬,老金头心里立刻莫名其妙地抽动了一下。 
  没等缓过神儿来,紧接着,他又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儿子。 
  一看见儿子,老金头当即心一凉——就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恨恨地想道,他妈的,他倒是准时准点!这狗东西,来回二十多里的道儿,他倒是准时准点啊! 
  这时候,张老七等已把船靠了岸,待跳上岸之后,立刻爆发了一阵吵嚷。吵嚷之后,又都回到了船上。 
  老金头紧打几桨,将船靠在曹二船边,问是何故。 
  曹二说:“这帮家伙,要往下压价……” 
  “压价?压多少?” 
  “两毛!” 
  老金头又朝张老七和李三看了看,见他们都点着了烟卷,吸着,倒显得稳当。 
  老金头说:“两毛就两毛吧!几块钱的事儿……” 
  李三说:“那不行!这帮不要脸的贩子,赚了那么多,还他妈贪!咱们可是起五更爬半夜的……” 
  双方僵持着。一会儿,一根烟吸完了。张老七把烟头很响亮地吐进了水里,站起来,却不上岸,笑着,就在船上说:“各位大哥,要是这样,就得麻烦大家白跑一趟了。我们呢,都有鱼囤子,放进去,鱼也不会死,养几天,还会长呢!” 
  说完就坐下了,弄那桨,要走的样子。大家也都学他,弄着桨。 
  岸上的贩子们,交头接耳了一阵,果然有要走的,但多数还犹豫着。 
  然后,有一个戴鸭舌帽的说:“各位老大不知道,这几天,鱼不好卖了。” 
  曹二听了说:“快别逗了!就我们这点儿货,驮到市上,还不是眨眼工夫的事儿!” 
  老金头却不说啥,他觉得多两毛还是少两毛已经不关自己的事了。但他并不行动,他得看张老七的。弄了一会儿桨,就又往岸上看,却发现桂芬已经不在那儿了,他想她是回窝棚去了。可儿子还在,靠在自行车上,似有点紧张。他已经快四十岁了,又拖了四个小孩子,确也够难的,就是太过分了…… 
  许久,那边终于垮了。只听鸭舌帽说:“好吧,好吧!就依你们吧……真拿你们这帮操的家伙没招儿啊!” 
  一听这话,张老七等立刻跳上了岸。贩子们也纷纷行动,称鱼,点钱,气氛倒相当活泛了。 
   
  5 
   
  老金头卖了七十块钱。在他和一个鱼贩子称鱼以及数钱的时候,儿子一直跟着。老金头拿了钱,又像往常一样,对儿子说:“来吧!” 
  然后,把儿子领到了一个僻静处,也不说话,从那沓钱里抽出了十元钱,把其余的递给了儿子。 
  儿子瞪着眼,叫道:“又留呀?” 
  “又留?”老金头说,“我留过几回?你倒说说。” 
  儿子说:“我真不明白,你留钱干啥?吃的喝的,我都给你捎来了。” 
  老金头说:“光吃喝就够了?” 
  儿子说:“咋的?你还真像人家说的,要给我找个后妈呀?” 
  老金头白了脸,说:“你!” 
  这当儿,正巧桂芬要到水边去,打这儿经过,听见了吵声,站下来看。 
  儿子正说:“说对了不是?我说你就拉倒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那么想女人,你丢不丢人呐?” 
  老金头脸更白了,挥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满响,也满脆。之后,两个人就都怔住了。半晌,儿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就走了。 
  老金头仍然怔着。时间不长,又蹲下去。接着,就见他抖动着肩膀,准是哭了。 
  桂芬看着老金头哭,一时,有点儿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劝劝他。她心里很乱,也很难受。好久,才悄悄离开了。 
   
  6 
   
  据鱼贩子说,今儿,近处有个屯子要演二人转。吃过早饭,几个人就张罗去看。他们说,反正白天也没啥事儿,不如出去找点儿乐子! 
  老金头先就声明,道:“今儿我就不去了。这么远,够走的。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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