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史(十月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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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史(十月 4)-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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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就睡不着觉。你现在又把墓地叫做公园,带着我来这里欣赏野花,你不觉得你们家里人现在都很怪吗?你按照你爷爷的吩咐到河底里种什么麦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有些奇怪了。”
  尚连民跳下车子,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在河底里种麦子是有些奇怪,但是把墓地当成公园一点也不奇怪。你看北京的十三陵,沈阳的北陵和东陵,还有南京的中山陵,不都是墓地公园吗,在锦官城怎么就不行了?咱们到欧洲去玩的时候,你看人家外国人,也是最喜欢到墓地里去散步休闲,说那里是最幽静的闹市区。”
  李蔓还是在座子上笑,说:“先生,你要看明白了,这里既不是南京的中山陵,北京的十三陵,也不是沈阳的北陵和东陵,更不是什么国外幽静的闹市区,这里是你们锦官城!只有你爷爷和鸟人那些古怪的老头子,才会天天跑到墓地里来,坐在这里怀古悼今。”
  尚连民拉开车门,把李蔓从车里拉下来,拉着她的手往墓地里走,边走边说:“不是只有帝王的陵墓,才有资格让众人去瞻仰。天下没有这些平凡人的墓地,哪里会有什么帝王的寝陵。我一直在想,以后铝厂规模大了,赚了钱,我就把这里改造成墓地公园,让锦官城的人把这里当做一个休闲的场所。这样,既节约和合理开发了资源,又给锦官城的老人保留住了一块让他们安睡的墓地。你有没有发现,整个锦官城,就只有这里,是将来建公园的一个理想去处了。现在,我们就先享受一下我们锦官城未来的公园。”
  第6章
  老邮差退休后,先是生了一场大病,住了两个月的院。中间有两次,医生一天里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叫家属准备后事。一家人慌得像在风里摇摆的草,不知道朝哪里磕头朝拜才好。他老伴抹着泪,趴在他的床头上,拉着他冰凉的手说:“老头子,你才卸下了套子,还没歇过腿来呢,怎么就这么没有出息?你不是早就说过,要我走在你的前头,你好把我有板有眼、风风光光地送走吗?你一辈子说话算话,到了大事上,怎么就妄言了。”
  尚进荣看着母亲悲凄的神态,就把眼睛盯在了老二尚进国身上。尚进荣说:“一家人就你是懂点医术的,现在就指望你拿主意了。那个丹青的父亲,不是院长吗?”
  尚进国的嘴上已经急得起了一圈水泡,他看看尚进荣,没说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丹青的父亲是院长不假,可是,第一,他不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第二,有一件事尚进国一直瞒着没给家里人说,就是丹青的父亲至今还不同意他和丹青的婚事。丹青的父亲给丹青找了个卫生局局长的儿子,说丹青如果嫁给了局长的儿子,他就有希望到卫生局里去谋个副局长。但是,丹青不但不听她爸爸的安排,还和她爸爸说她已经跟尚进国怀孕了。丹青的爸爸一生气,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从病房里出来,尚进国就给丹青打电话,和丹青商量怎么办。丹青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刚进医院还不懂,有些药你就是找人也不可能弄到,那都是给大人物用的。我就是打着我爸爸的幌子。请客,送红包,人家一个电话,就给戳穿了。你先别着急,我另外想办法。”
  晚上,丹青回到家里,先把尚进国父亲的病情告诉了她爸爸,然后对她爸爸说:“只要你出面,找好药治好了尚进国他父亲的病,我就答应你和那个卫生局长的儿子来往。”
  丹青的爸爸瞅了她一眼,说:“好了,你从小那点小聪明,我还不清楚?你也不用费心思了,那个姓张的局长因为贪污受贿,今天上午刚被抓进去。你一会儿打个电话给那个尚进国,就说明天我先到肿瘤医院去了解了解病人的情况,然后再研究方案。”
  丹青的爸爸是个医术非常高明的医生,他把老邮差做的各项检查拿来一对照,又问了老邮差和家人一些情况,心里就明白病人是被弄错了病因,给治疗反了。打个小小的比方,病人的身体本来就是锅开水了,需要马上冷却。但是,你不但不给他冷却,还天天在那里给他烧猛火攻,时间长了还不把水熬干了,把锅烧炸了?
  治病这种事,就好比抽茧剥丝,只要你找准了线头,往下的事就好办了,虽然不能药到病除,但至少方向是对了。丹青爸爸让尚进国把老邮差转到他的医院里去,没出一个月,老邮差的病就好利索了。
  出了院,老邮差身体恢复了健康,人却变得唠叨了,有时候干脆就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一些家里人根本不明白的事情。他老伴在一旁听见他自言自语地说话,就伸头看着他的嘴巴,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非得自己在那里唠唠叨叨,像是老鼠在夜里啃木头磨牙?”
  老邮差说:“说了你也不懂,我是在说锦官城和咱们家过去的那些地呢。”
  他老伴就嘲笑道:“你们家那点地有什么可炫耀的,你都在床头上翻腾一辈子了。”
  “你们女人懂什么?”老邮差说,“地可不光是活人的命根子。”
  每年一到除夕,老邮差就按照锦官城的习俗,先用草纸叠好一个一个牌位,用毛笔在叠好的牌位上写上每个祖宗的名字,然后再用一根筷子粗细的高粱秆,把写上名字的牌位夹住,插在一块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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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他母亲的衣襟,告诫他母亲:“你看孩子那眼,眼里都散得没神了,这可不是好兆头。要是在过去,都该舍到庙里去了。孩子的魂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你们得抓紧哪。抓紧找个明白人给孩子瞧瞧,把魂叫回来。”
  “明白人”的意思谁都明白。在锦官城,明白人就是通晓仙术,能灵魂出窍入得阴间、到阎王面前把人的灵魂要回来的大仙。
  尚进东的母亲泪眼婆娑地应着,连连地点着头,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找回儿子被吓丢的魂魄。众人走后,她就跪倒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哭着祷告,祈求万能的上帝赦免了她的罪过,保守她的儿子平安无恙。
  尚进东的父亲在一边生气地看着,见她没完没了地祈求,就厉声喝道:“你在那里求求求,你的上帝给你送钱来没有?”
  两个月后,尚进东的二姐夫黄翔喝醉了酒,想起自己投进去的两万块钱全打了水漂,就跑来把尚进东打了几拳,踢了几脚,恶狠狠地骂了一顿。尚进东依旧不说话,任凭黄翔打骂。只是那天夜里,他主动地放下了手里所有心理学的书,趁着母亲去祷告的空隙,偷偷地打开家门,冒着雨走出了锦官城。
  尚进东走后,他母亲就把尚进东的房间锁了起来,谁也不许迈进去半步。每天晚上,等丈夫睡着了,她就悄悄地爬起来,摸出钥匙,去打开儿子的房门,摸进儿子的房间里,然后在黑暗中坐在儿子的床尾上,一遍一遍地摸索儿子翻过的那些书,边摸索边问:“儿子,你今黑夜是睡在什么地方的?是睡在地上,还是睡在草上?”
  她说:“我知道你是追那个骗子去了,可是,骗子的嘴里从开始就是谎言,你上哪里去找他呢?”
  她说:“你这个不安分的孩子,安安稳稳地种地有什么不好?当初你祖爷爷为了几亩地,都情愿舍了男人的脸,瞎了男人的心,不惜害了人的命,到边家去入赘。从你祖爷爷到你爹,你们家哪一个男人娶亲,不是和几亩地有关联?尚家的祖辈男人,个个都贪地贪得不要命,就是你爹,人在信局子里干着,心一辈子都是在锦官城的地里活着。”
  她说:“如今你倒好,竟是拼命地不喜好种地,好像你根本就不是尚家的男人。”
  光阴一天一天地过去,随着时光的推移,整个锦官城的人好像都淡漠了尚进东,淡漠了锦官城曾经还开过一个果仁厂。人们只有到地里去干活的时候,眼睛偶尔扫到路边,看见路边的一片荒地里,七零八落地矗立着的那些炼核桃壳的木炭炉子,才猛然想起来:噢,锦官城曾经还开过一个果仁厂。
  锦官城的人即使偶尔地谈论起尚进东来,也仿佛是在说一个无比遥远的人和事。就是那些被骗走了集资款的人,也把尚进东埋进了离脑子最远的地方,或者干脆就把他从脑子里挖出来喂了狗,然后把狗拉出来的狗屎埋进了地里。有惦记他一个败家子的工夫,还不如挥挥锄多耪两垄豆子两垄玉米,多收成几粒粮食呢。
  在锦官城,只有尚进东的母亲,每天黑夜里都固执地去摸着儿子翻弄过的那些书,不停地和儿子说着话,她说:“儿子,你今天到了哪里了?”
  她说:“儿子,你打听没打听到骗子的行踪?一天吃了几顿饭?”
  她说:“儿子,今天你待的那个地方下雨没有?刮风没有?”
  她说:“儿子,娘的眼睛已经变得像一只老猫了,在最黑的夜里,也能看清落在地上的树叶子是叶面朝上,还是叶面朝下。叶面朝下的时候,就是你在想锦官城了,就是你在后悔当初没好好地待着种庄稼了。儿子,只有地和庄稼,是不会像骗子一样说那些花言巧语的。”
  有一天,她突然对丈夫说:“我梦见儿子回来了,他的背上背了一麻袋钱,但是他没到家里来,就站在街上给人分呢。”
  她丈夫老邮差苦笑着说:“你以为钱是树上落下来的树叶子,能让他成麻袋地背回来。你别做梦了,好好地歇歇吧。”
  她苦恼地说:“你怎么就不信呢,我真的梦见他回来了,背上背着一麻袋的钱。”
  过了三天,让家里人意外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谁都没有想到,尚进东真的回来了,背上真的背回了一麻袋的钱。尚进东没有回家,他直接就站在锦官城的街上,像他母亲梦里梦见的一样,给那些集资的人家分了钱。
  那一天,整个锦官城的人都被尚进东的那一麻袋钱惊呆了。
  在葡萄藤底下站了半天,老邮差也没回来,尚进荣就说这个老头,出去就没个回来的准时候。问尚进东:“喝不喝茶?”
  尚进东说:“颠簸了一路,还真有点累了。那就沏一壶解解乏。”
  沏了茶,尚进荣继续东一句西一句地和尚进东喝着茶说话。说完了尚进东在西安弄的厂子,又说到了西安的风土人情,最后想起了西安的兵马俑,就问尚进东在西安看没看兵马俑,多少钱一张票。
  尚进东往沙发里靠了靠,抬起一只手扳了扳脖颈子,打着哈欠说:“天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工夫去看那些景。再说,我对那些古董又没有多大的兴趣。不就是泥人泥马嘛,无非是多了几个。倒是从当地的报纸上瞅了一眼,说现在已经从那些兵马俑的身上发现了四十多种病菌,好几个国家的专家都在那里研究怎么对付那些病菌。别看秦始皇把它们埋在地下几千年都没坏,弄不好,这些兵马俑的生命真就被现代人给消灭了。”
  尚进荣说:“那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跟没出土时一样,再按照原来的样子把它们都埋回地里去。不跟空气接触了,哪里还有什么病菌。”
  尚进东笑了笑,说:“你这个想法还真不错。问题是,就算埋回去,谁能保证那些病菌就能跟着消失了。所以,这仍然是个问题,世上好多事情都是这样,请神容易送神难。”
  尚进荣的老婆小燕从超市里买东西回来,进门看见尚进东窝在沙发里喝茶,就问尚进东什么时候回来的。
  尚进东说刚到,一壶茶水还没喝败。
  小燕放下袋子,往外掏着买回来的东西说:“你晚上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就在家里陪着咱爹吃顿饭,凑在一块子热闹热闹,哄着他把气消了。这些日子,我和你哥就怕他憋出个什么好和歹来。你们弟兄俩坐在这里,我可得再提醒你们一句,钱重要是不假,可因为忙着赚钱把爹气没了,到时候你们就是拿多少钱,花多大的力气,也买不回爹来了。”
  尚进东被嫂子说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嫂子,你这么说话,听起来简直就是在埋怨我。你以为我在西安不着急?就咱爹那个脾气,我还不清楚?我原先是计划着一准能赶回来的,但是外地不是锦官城,也不是双城,有些环节咱们一时还掌控不了。你控制不了。就得先顺着人家的安排弄。光等一个分管的副市长。我就等了两个多星期。我愿意等?我待在那里比你们谁都上火,你看看我这脸色,憔得还像个锦官城的人吗?”
  尚进荣瞅了瞅尚进东,看见尚进东满脸上都堆积着无奈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受了万分的委屈。他想这个老三,就差像外国人那样,端端地耸起肩膀,去摊开两只无辜的手掌了。
  小燕洗着手,不紧不慢地说:“在外头干事是不容易,这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弟兄几个,得先把咱爹哄好了。你们弟兄们在锦官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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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盼头了,就开始和他爹尚大贵赌气,家里的一应事情他全部不闻不问,只是一头扎在了牌桌上,没白没黑地在那里赌博。
  看见儿子走了下道,一梁娘觉得脸上实在无光。一天,她从走村串乡的货郎挑子上,用碎铁换了一根最粗的钢针,回家穿了根长长的麻线,不动声色地来到了一梁的牌桌前,一把拉过一梁的耳朵,一针就扎进了他的耳朵上,把麻线拉了过来。鲜红的血先是染红了麻线,接着就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一朵朵鲜艳的花,盛开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一群人都在围着看。一梁立着眼角看了母亲一眼,一声没吭,就随着母亲手里的麻线,被母亲牵着耳朵站了起来,犹如一头牲口,被牵出了赌场的大门,牵到了街上,牵回了家里,拴在了院子里一棵海碗粗的榆树上。一路上引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都跟到了门口,挤在门外指指点点地看着一梁耳朵上的麻线和滴滴答答往下滑落的血。
  一梁的娘一共在他的耳朵上穿过三次麻线。直到日本人来了锦官城后,一梁参加了八路军的队伍,一根麻线还在他的耳朵上穿着。一梁故意不往下剪那根麻线,进进出出的在肩膀上拖拉着。好像在展示着他对母亲无比的愤怒。
  抽够了水烟,尚大贵站起来,走到院子里,站在一院子明亮的阳光里,仰头看了看天,看见一只灰翅膀的大鸟正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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