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王度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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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惊昆仑-王度庐-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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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鸾被江小鹤那浑厚的语声、真挚的感情、爽快的言语所动,就像给撕去了灵魂,又消除了些痛苦,就一切全都答应了。
  江小鹤欢欢喜喜地走了。阿鸾在榻上肉体负著伤痛,心灵却是悲感与喜慰交集,想起了往事,又猜测著将来。
  如已死枯木的一颗心,忽然又复活了,腾起来热爱的火焰,展开了灿烂的希望。并且她纤悔地想:当初的事谁也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心里既喜欢江小鹤,就该直说出来,不该听从我爷爷之意嫁纪广杰。假若那时我不跟昆仑派这些人搅在一块儿,有点儿决心,一人去找江小鹤,找著了他,就嫁了他,他大概也不至于再逼追我的爷爷了。咳!当初我只怎不这样作呢?……
  此时江小鹤已走去多时,寺中虽无更鼓,可是那一些道姑都已诵经完毕,各自睡眠。惟有松籁如海潮一般地响,夜枭子扑扑地飞,吱吱地叫。服侍阿鸾的那个道姑,大概已睡熟。阿鸾的伤处还时时地疼痛,心波还层层地起伏。
  在这时,不料那道澄道姑忽然又回来了。道澄本是铁杖僧的师姊,她跟铁杖僧是一样,身负奇技,行踪不定,在江湖上虽无淫邪之行,但偷盗及杀人之事却是免不了的。他们曾作过许多恶事,可也偶然作过几件好事。
  只是有一件,他们决不许江湖上有比他们武艺更高的人存在。当年蜀中龙便是巴中、岷水一带的奇侠,在壮年时铁杖僧与道澄尚未出世;可是一到蜀中龙年老,他们便去逼迫,逼得蜀中龙不得不往外省出家隐遁。
  只是有一个人,那便是那位行踪镖纱、武艺绝伦的老先生。他们师姊弟全都在那老先生的手中吃过大亏,被折服得头耳贴地。
  但那位老先生并无杀害他们之心,曾向他们嘱戒过,说:“你们虽然横行江湖,杀过不少的人,但我知道有时你们也作过一些善举,所以叫你们的功罪相抵,饶你们的性命。可是以后你们应当各自入山修行,不准再在江湖行走!”
  这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跟铁杖僧是满口答应,但二人也都心中不服,还要设法将来报仇。可是那位老先生的行踪也常在秦岭与峨媚山各处出现,这二人不得不敛迹。他们还设法要收徒弟,以作膀臂。
  十年以来,铁杖僧收了个静玄,再收了个张黑虎,他算是已经有了两个膀臂。
  道澄还一个也没有收著,因为她若收徒弟,必须要收女子,而且还须学过武艺的。川陕南省,会武艺的女子只有一个阿鸾,一个秦小仙,再没有第三个人,而且一个是昆仑派老拳师的孙女,一个还是阆中侠的儿媳。这二人就是跟她学好了武艺,也不能永远跟随著她为她所用。
  如今昆仑派势败,鲍阿鸾单身负伤为铁杖僧救到这观中,她倒是正想收阿鸾为徒,给他作个膀臂,或作个丫鬟。
  不料江小鹤来到,江小鹤是那老先生的徒弟,这第一使她痛恨;昨天江小鹤将铁杖僧打死,这是第二深仇;今日江小鹤再把她的弓毁刀折,点了她的穴,使她半天不能动转,这是她第三奇辱。所以她怀恨在心,便没有走远,还藏在松树之上。看见江小鹤下山去了,她就再回到观中。
  一进到阿鸾住的屋里,阿鸾听见了足声,就呻吟著说:“你怎么又回来这里?你不必雇车去了,我觉得我的伤很重,我的旧伤也还不好,不能跟你走去。可是,你放心吧!现在我想过了!我不能再后悔,我一定作你的……妻子!”
  道澄却嗤地一声怪笑,说:“前天你还说你要作女道姑,现在你又想嫁人,还是抛下了丈夫去改嫁,你这个无耻的荡女!”
  阿鸾吃了一惊。道澄手里有个松香折子,一抖,火光烘然而起。
  阿鸾看见火光中的那张老雕似的嘴脸,她就哭泣著说:“师姑!你不知道我跟江小鹤这十年来的事情!”道澄嗤嗤地笑著,找著了两根绳子,熄了火折,她便过去用绳将阿鸾绑起。她的手很重,用绳在阿鸾受伤的身上,狠命地勒著。
  阿鸾也无力挣扎,便疼痛地惨叫了一声,就昏晕了过去。
  那道澄一面系紧了扣儿,一面狠狠的说:“我带著你走,叫你去嫁人:你嫁一个,我杀一个,叫你永远有新女婿!”
  她将阿鸾背在背后,离了观往山下走。
  阿鸾在昏晕之中,甚么也不觉得。后来她渐渐地苏醒了,可是仍然被绑得很紧,仍旧是背在道澄的身上。道澄只要一迈步,她的身上就一阵疼痛。可是道澄还总不歇息,而且越跑越快,越跑越慌张。
  忽然阿鸾听见身后远远有一阵马啼之声,道澄就向道旁一跳。只听噗通一声,原来她跳在水里了。水虽不深,可是她的两只足也浸在水里。
  道澄背著阿鸾藏在一处桥下,并发著狠声嘱咐道:“不准哼哼!”
  此时就听得一阵马蹄之声,由石桥之上跑过。等到蹄声去远,道澄才背著阿鸾出了水,就上桥去,再跑。
  阿鸾心中就暗暗想道:这一定是小鹤追赶过来了,道澄她是怕江小鹤。因为伤痛加上心痛,就不禁惨切地呻吟几声。
  道澄就大怒,立时一松手将阿鸾摔在地上,并且踹了两足。阿鸾惨叫了两声,就再昏晕了过去。昏了许多时,及至渐渐醒来,就见自己仍然背在道澄的背上,道澄仍然向前急急跑著。
  此时天光已然发亮,路上尚没有行人。忽然道澄止住了步,原来是路旁有一匹马,也没栓系著,只是在那里卧著。
  道澄再把阿鸾放下,她面上现出惊讶之色,站著发了半天怔,再四周张望了一番,然后她就上前揪住缰绳,将那匹马揪起。她正要抱著阿鸾上马去跑,不料由道旁的秋禾里忽然跑出一个男子。
  道澄赶紧再扔下了阿鸾,过去与那男子交手,并问道:“你是甚么人?”
  那男子也不还言,两三个照面,那男子就将道澄打倒。
  道澄将要爬起来,那男子再一腿踢去,将道澄踢得在地上一滚。
  男子就趁势由地上将阿鸾挟起,上马飞驰而去。
  此时阿鸾呻吟著,喘息著,问说:“你是甚么人?是江小鹤叫你来救我的吗?”
  这男子连一声也不语,他的胳臂是非常有力,但把阿鸾挟得很轻。马驰如箭,得得的蹄声如击鼓一般,一霎时就跑出了三四十里地,这男子挟著阿鸾的胳臂并没换一换。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这男子便下了马,把阿鸾轻轻放在地上。他由身边取出个小刀子来,割断了阿鸾身上的绑绳,并向阿鸾摆手,但没说一句话。
  阿鸾此时的神智倒还清醒,她见这男子年纪有四十多岁了,身材不高,面目也不怎么清爽。头上盘著辫子,身穿一件灰布短拾袄,是又破又脏,下面一条短裤,本来是黑色的,可是沾了许多泥土,也跟夹袄的颜色差不多了。光著两只泥足,捆著草鞋,简直像个乡村中的穷人,不然就是野店里烧火的小二。
  这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便使阿鸾躺在地上歇了一会。因为远处有车马来了,这个人就把阿鸾再托起来,放在马上。
  阿鸾就如同个死人一般,侧卧在马上,她亦无力再说话,就一任这男子扶著她,慢慢去跑。再跑了几里地,就听见了犬吠声,原来是已跑进了一所大庄院之内。
  庄里仿佛有许多人迎上来,都惊讶著说:“这位大爷是怎么回事?从哪里背个娘儿们?”
  这个男子只向那些庄丁笑了笑,他一句也不说,便把阿鸾托下马,托到一间土屋里,这像是个打更的人住的屋子。
  屋子里有一铺土炕,炕上放一份被褥。这人将阿鸾平放被褥上,他就直著眼望著阿鸾。外面许多庄丁也都齐进屋来,挤满了门。
  阿鸾呻吟两声,就问说:“我知你是好人,但这是甚么地方呢?”
  这个人并不回答,只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再伸出大拇指,然后双臂摇动著,再伸出一个小指。
  阿鸾不禁十分惊异,旁边的人都齐哈哈大笑,有个老年纪的壮丁便告诉阿鸾说:“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听。他作的手势只有我们员外能明白。”
  阿鸾更是惊讶,心说:怎么来了个哑巴将我救了呢?那哑巴见阿鸾不明白他的手势,他便十分著急;再连振著双臂,仿佛学鸟飞的样子,招得一些庄丁全都笑得闭不上嘴。此时已有人报告了他们的员外,这里的员外便来到了。立时屋里的庄丁们都不敢笑了,并且都跑出屋去。
  那位员外进来,原是个柱著拐杖的有胡子的老人,穿青绸缎衣裳,相貌很和善。
  哑巴一见了这位员外,他便再直著眼作手势,再学了飞鸟的样式,然后指指炕上的阿鸾再作出打鼓吹喇叭之状。
  老员外翻著眼睛想了想,就似乎明白了,笑著点头,指著那哑巴向阿鸾说:“他是个哑巴,但他是一位侠客,武艺很好。二十年前我在外作官,我名叫颜伯,曾作过安徽省芜湖道的道台。这哑侠曾两次救过我的性命,他实在是一位侠义。
  最近他到我这里来找我;按他的手势来猜,他大概是有个师弟或是兄弟,名字叫甚么鹤或是甚么鸥。他来到陕南就是为访查那人,我便留他住在这里。他时常出去,也时常回来。
  刚才我看他作出敲鼓和吹喇叭的样子,大概他是告诉我,你就是他那个兄弟的妻子,所以他将你带到这里来。我猜的对与不对,请姑娘不要恼我才是!”
  再问说:“我看姑娘的身上有伤,不知是被甚么人欺辱了?姑娘的家住在哪里呢?”
  阿鸾此时渐明白了,知道这哑巴必是江小鹤的师兄。她不禁一阵伤心,就哭了起来,并且呻吟著,半天,她才简略地说了说。因为无力多说话,而且有许多话也不便对这位老员外说,她就爽然承认自己是江小鹤的妻子,因被一个女强盗给杀伤抢跑,半途再为这哑巴所教。自己也无家可归,只愿再见江小鹤一面。
  颜老员外也惋惜著,感叹著,就再问阿鸾晓得不晓得江小鹤现在哪里?阿鸾就呻吟著说:“大概他是在云栖岭九仙观里。”
  颜老员外对这个地名似手不大熟悉,而且也无法比出姿势,令哑侠明白。他便也学了学飞的样式,再伸手向空抓了抓。
  哑侠也明白了,知道是叫他把江小鹤找来,他立时点了点头高高兴与地跑出屋去了。
  颜老员外再命人到庄院中,叫出几个仆妇专在屋中伺候。颜老夫人带著孙女、儿媳也过来看这哑侠的弟妇,并嘱咐阿鸾在这里放心地休养。
  阿鸾心中自十分感激,不过这时觉得伤势较前更重,瞻前想后,不免泪落纷纷。
  此时哑侠在外院吃了一顿早饭,庄丁们都向他伸大拇指,他也自己拍拍胸脯,表现出高兴的样子。然后,他出屋牵马,离了村庄直顺著大道向西飞驰而去。
  这哑侠虽然不会说话,并且不认识字,但是在二十年前就跟随他师父闯过江湖,所以各省的地理,他非常的熟悉。哪个山上有几间庙,哪个地方有几块石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本来自江小鹤辞师下山之后,那老先生犹恐江小鹤的武艺未精,或是在江湖作甚么歹事,别人难以制服,所以在第二天,老先生拿著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条清晰的路线,便命哑侠也下山去暗中追随江小鹤。
  哑侠与江小鹤作了十几年的师兄弟,可是他并不知道江小鹤的姓名。只是有一次在山上看见过几只仙鹤,江小鹤指指他自己,告诉了哑侠,哑侠才晓得他叫仙鹤。
  下了山,哑侠并不知江小鹤过了江买了马,所以他按著路线用腿去跑。他虽腿快,可也赶不上马匹,所以前半月方才到了城口县颜道台的家中。他向来是最崇拜颜道台的,因为颜道台是一位清官,而且最能明白他的手势。
  住了两日,他再住镇巴,镇巴地方是他师父在路线上特别指定的地点,所以他一来到这里,便不跑了。他遍处找寻江小鹤,把鲍家村、米仓山、云栖岭各处都寻遍了;虽然没找著江小鹤,可是看见了铁杖僧和道澄。
  他原认得这两人是江湖上的强暴。这两人常在山上山下徘徊,有时到外省去化缘,有时再远去,常常两三日也不归。所以,他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些事,于是白天在一个镇上一家小店匿居,晚间便来到云栖岭上窥探。被他窥探出来在那九仙观内藏著一个俗家妇人,他就越发生疑,天天不离开云栖岭,要想探出铁杖僧他们的劣迹,他好下手除恶。
  不料在这天,江小鹤便押解鲍振飞至此。江小鹤回去寻觅东西,铁杖僧打死了伍金彪及猎户夫妇,救跑了鲍昆仑,那些事他全都知道。
  江小鹤和铁杖僧殴斗之时,他也在暗处。他很佩服江小鹤武艺高强。当江小鹤把铁杖僧打下山去之时,他就趁势将铁杖僧杀死,然后他拐了一匹马,就跑去了。
  但他并没去远,将马上带著的那龙志起的人头抛在山涧里,马则藏在山中僻静之处。他依然在暗中看著江小鹤的一举一动。
  江小鹤在山路中拾著绣花鞋,在阿鸾的屋中对著阿鸾受伤的身体发愁,他全都偷偷看见了。他就猜著阿鸾一定是江小鹤的媳妇,他在暗中不住的笑。可是有一件事是使他非常的生气,是江小鹤用点穴法点倒了道澄,这是违背了师父的嘱咐,便要出头把江小鹤打一顿。
  但又见那道澄被江小鹤解救之后,出了庙便藏在树上并没跑,他就觉得其中一定还有事。他要看著江小鹤能否敌得过那道澄,所以他便藏在暗处要“坐山观虎斗”。不料到底是江小鹤疏神,晚间他反而下山去了。道澄趁江小鹤走后,她再返回庙中,将阿鸾抢跑。
  道澄道姑的双腿比哑侠更快,而且对附近路径比哑侠更熟,所以哑侠立时追截没有截住。他赶紧跑回山中将马取来,骑马再追,终于被他施用巧计将阿鸾夺到了手中。
  本来他是想将道澄杀死的,可是因为道澄是个女的,所以他亦不屑于下手,就把道澄放了。如今他把阿鸾在颜道台家中安置好了,他再去找江小鹤。
  心想:找著了江小鹤,我先打他几个耳光,揪著他去见师父,叫师父问他为甚么不听嘱咐,滥用点穴法。罚完了他,才能叫他回来见他的媳妇呢!
  哑侠的骑艺精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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