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王度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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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惊昆仑-王度庐-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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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小鹤瞪著眼道:“你说吧!”
  鲍振飞就洒泪说:“我的孙女鲍阿鸾你是知道的,她的年岁与你差不多。当年雪夜之下,你第一次去找我报仇,那时你的武艺还不成,年岁也太小。我本可以杀死你,但我又不忍!在当时,我那孙女替我生气,她见我把你放走,她还追将出去,就在我门外的雪地上,你们两人比起武来。那时我看了,十分欢喜,我还称赞你们两人是两位小英雄!”
  江小鹤心中极为难过,但又瞪眼说:“你不要再提旧事向我来乞怜!”
  老拳师点头说:“我并不是向你乞怜,我是叫你想想我那孙女。我虽对你不好,但我那孙女却与你无仇。她是我最疼爱的,武艺都传授了她,并把她配给纪广杰。纪广杰你必也晓得,据他说他在武当山曾与你交过手。他们小夫妇俩成亲的第二日,就被我遣走。我命他们到长安去迎战你,不知你见了他们夫妻没有?”
  江小鹤点头说:“见过了!”
  鲍振飞又说:“既然见过了,我知道他们夫妇的武艺都不如你,不知他们是否都已在你的手下死伤了?”江小鹤面色凄惨,冷笑道:“当初我父亲是被你和龙家兄弟杀死的,旁人与我何仇?再说他们又没作过甚么坏事,就是他们寻我去作对,我也不能动手就杀他们!”
  鲍振飞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的孙女尚在人世,就放了心,但心中却更为悲戚,就哭泣著说:“那么江英雄!我求你容许我跟孙女见上一面,你再杀我如何?”
  江小鹤呆了半晌,就慨然地点点头。
  旁边伍金彪却觉得十分奇怪,他就说:“老江!你是怎么啦?莫非你还要叫老家伙的孙女当你的媳妇吗?兄弟你可千万用上这老家伙的当!这老家伙想要拿他孙女给他赎命,兄弟你要想娶媳妇,江湖上可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想娶秦小仙那样的媳妇都容易找去,可千万别中他的美人计!再说他的孙女又是个结了婚的,娶了可一定倒楣!”
  江小鹤摆手,皱著眉说:“你不要胡说,走吧!”
  伍金彪笑了笑,说:“我说的话你可都要记住了!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又上了马在前面走。
  此时鲍振飞悲戚了一阵之后,倒把心稳定了,又抖起了精神。虽然他负伤被辱,像囚犯似的跟江小鹤走了几百里路,他的衣服都已破旧泥污的不成样子,稀稀的白发已卷为毡子一般,胡须沾了许多烟尘已成了灰色,但他此时却极为振奋,催著马紧紧跟著伍金彪在山路上走。心中只急于回到镇巴,找到孙女见上一面。明知纪广杰、阿鸾都集在一起,也决不是江小鹤一人的对手,但生死之事自己已无暇顾及了。只是要对孙女言明:这次自己到川北,除了误伤秦小雄之外,并没作甚么恶事,即一般人所传的龙志起的恶行,那也全靠不住,那全是一般嫉恨昆仑派的人诬赖他。心里这样想著,随伍金彪口中怎样嘟嚷,他也不理。
  这时江小鹤虽然步行,但却没有落后,并且江小鹤也永远是双眉紧皱,面色沉得像山石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曲折地往下走了二十多里,并没遇见一个人,也还没走出山口。这时天色已不早了,山里已见不著了阳光,伍金彪就在前收住了马。他回首叫说:“江兄弟!现在可要走出山口了。出了山口可就是一片平地,离汉中府不过六十来里地。”
  江小鹤在后面发怒说:“谁叫你往汉中去?我在路上说过多少次,说咱们是往镇巴。”
  伍金彪笑著说:“老兄,你总还是忘不了回家娶媳妇。既然这样,咱们可白走了二里多地,还得拨马回去。后边有三个岔口,刚才走过时,你没看见吗?往西是一股死路,往东,别瞧这路窄,可是越走越觉宽。出了那东出口就是文胜镇,外号叫瘟神镇。偏北走,八十多里就是镇巴!”
  江小鹤说:“那么就往回走,走到瘟神镇!”
  那黑豹子拨过马来,又笑著说:“瘟神镇我可不去!十五年前我在那里遭过瘟。那时我跟孙癞子帮作绿林买卖,在那里见过一个女老道。咳!可惜现在那女老道至少也有四十岁了,不然在十五年前她和你这年岁倒相等,你可以娶她。”一面说笑著,一面拨马往回走去。
  江小鹤也不理他,只是心中思索,回到镇巴,对这个老拳师怎样处置?
  往回又走了约有二里,果然看见一股路。刚才江小鹤并没注意,现在却见这股山路极窄,只能容一匹马行走,并且地下石块重叠,坎坷不平,还有没胫的高草、滑溜的青苔。野鸟成百千,被惊飞起来,扑扑喇喇地如被狂风卷起满天的风沙。
  江小鹤又重问伍金彪,说:“你可准认得这条路?”
  伍金彪点头说:“我准认得!早先我常在山路里趴著过夜,一点儿不错,除非这几年来,山又改了模样。”
  他说著便策马向前走去,老镖师和小鹤在后跟随。因为路径难行,马匹更不能快,同时,最后步行的江小鹤虽一点也不觉疲倦,可是两匹马都像是累极了。
  走了不几步,老镖师的马匹就打了个前失,虽没将老镖师给摔下马来,可是马上绑捆的江小鹤的包裹却都掉在地上,包裹也撒开了。
  黑豹子回身挥鞭就向老镖师抽打,并要抬起剑来就地结果了老镖沛的性命。
  江小鹤又摆手把他拦住,弯下腰去,草草将包裹系好,将剑取起来,并将马扶起,就发怒说:“快走吧!”黑豹子又抽了老镖师一鞭子,他又忿忿地在前走去。
  老镖师小心仔细地再跟著走,又不禁长长地叹气。因为此时他心中是难过极了:第一,想著黑豹子伍金豹这山贼,一路上抽打自己不下七八十鞭,将自己的脸、臂,全都抽肿了,就因有江小鹤随在后面,自己竟不敢向他还手。
  第二,是自己真伤心。走了一世江湖,称了一世好汉,昆仑刀自然无敌,而且现年虽老,可是力气并不弱,但是一遇到了江小鹤,自己竟如鼠见猫、如羊见虎,一点武艺也展不开。这真叫生冤家,活对头!
  第三,眼前已快到镇巴。这样狼狙样子回到我的故乡,纵使江小鹤还不杀我,但我还有甚么面目再见我的乡人?这样想著,自己就不愿再生,想著还是自尽,或是先把伍金彪打死,然后随江小鹤将自己杀害。
  正在犹豫未决之时,忽见前面的伍金彪仰著脸著,大声说:“啊哈!这里有住人家的!”
  江小鹤也仰脸,只见有一股炊烟散漫在天空,那天空的晚霞却已发暗了。
  伍金彪就说:“天都这么晚了,难道咱们真要赶到瘟神镇去过夜吗?”
  江小鹤这时虽不疲倦,但心中十分不痛快;而且也饥饿,随也就说:“你找一找,只要有住户,能投宿,咱们就住了。明天一早赶到镇巴,事便能办完了。”
  伍金彪一面走,一面扬著头向两面去看。走了不远,便见左边的山石上有几层石阶,是人工凿成的。他随先下马,然后也把老镖师推下马,就势抽绳捆上,口里说:“捆上你,还老实些!”
  老镖师躺在地上喘著气。江小鹤把手提著的包裹和宝剑都放在地下,他就将两匹马,系在道旁的一棵树上。此时伍金彪登著石阶走上去了。
  这里江小鹤便蹲著,想要把刚才未系好的包裹再系紧,可是他忽然觉察里面少了一件东西,便是从秦岭山涧中抬起来的那只绣鞋。江小鹤便抖开包裹乱翻,可是连影儿也看不见。他十分急躁。
  这时,伍金彪已把那住户的人叫来,都站在山坡上。伍金彪便说:“江兄弟!你快把那老家伙扶上来吧,这位大哥是本山的猎户,他肯留咱们在此歇住一宵。他家里烧得有好黄米饭!”
  江小鹤说:“你下来!把人和包袱都搬上去。我失了一件东西,不要紧,天晚了,山里决没人来,明天天亮了不好找。”
  伍金彪又说:“失个十两八两银子,不要它就是了,作为给山神送了礼。黑摸咕咚的你还瞎找甚么?”
  江小鹤却不肯罢休,就说:“你先歇著去吧!我回去再找找,少时即来。”
  说著他提著宝剑又顺著来时的道路去找,上面的伍金彪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我这兄弟,真是古怪脾气!也不知他丢了甚么心肝宝贝!”又同那猎户说:“来!大哥你先帮我把那地下躺著的抬上去。这是我们弟兄打来的野物,是一头白领虎!”
  此时江小鹤提著宝剑往西走去,他低著头弯著腰,瞪著眼睛在地上细细地找。可是这时天色太黑了,地上的草根石块又太多,他走出了很远,腰都弯得酸了,也是没有找到那只红绣鞋。他的心中十分急躁,就站住,直起腰来,心中忿忿的,仿佛要找个对头大战一阵才能痛快。
  自己和自己生了半天的气,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太愚傻了,太优柔寡断了。我父亲死在他的手内,当我年幼时他有几次都几乎害死我的性命。他又作恶多端,欺压乡里,纵任凶暴的徒弟,并在川省残杀未满十五岁的秦小雄。这样的老匹夫,理当人人得而诛之,但我却总不忍下手,我还配称甚么英雄!
  阿鸾她对我还有甚么情义?连早先的那棵柳树她都恨,她都砍:她那么一只红绣鞋我就那么恋恋不舍,岂有此理!我也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因此他就决心不再找那只绣鞋,提剑走回来。
  又费了半天工夫,才找著那处石阶,找著那匹马,又见包袱还扔在地下,并没被伍金彪拿上去。
  江小鹤心说:伍金彪这个人,也太疏忽,大概他只顾到猎户家去吃黄米饭,甚么事他全都不管了。他的强盗脾气也很深,跟他在一起,以后难免要惹出些别的祸事,不如我趁早把鲍老头子的性命结果了,赠他一些银两就与他分手。一面想著,就蹲在地上把那包裹系好,一手提著包里,一手提剑,嗖的一声就蹿上了山坡。
  却见这山下有一间窑洞,窑洞之前安设著窗子,窗上浮著淡淡的灯光。
  江小鹤就走到窗前,向里叫道:“伍大哥!”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江小鹤便将门拉开,见墙上挂著一只黑碗,黑碗里有灯油燃烧著纸燃。这只灯光所及之处,却令江小鹤大吃一惊!却见血光惨黯,尸体纵横。原来伍金彪和刚才自己看见的那个猎户全都死了。靠墙还卧著一个人,头发很长。江小鹤急忙走近前,一脚踢开这具尸身,细一看,原来是个妇人,大约是那个猎户之妻,脑浆已然流出,似被铁物所击而死。
  四下去看,却再也找不著鲍振飞的影子,只有灶上还咕噜咕噜的熬著一锅黄米饭,溢出来馋人的香味。江小鹤咚的把脚一顿骂声:“好个凶恶的老贼!”他把包裹扔了,手提宝剑,出了窑洞去找。
  但见天黑如墨,山风凄紧,林水萧萧,夜呜悲啼,四下茫茫,竟无一人踪影。
  江小鹤又跳下山坡,见两匹马全都没动,就晓得那鲍昆仑杀死人之后,必然逃走不远。他便持剑往各处去搜索,比刚才他寻找绣花鞋之时还走得远,还搜得细。可惜这时天色太黑了,山中崎岖宛转的路径,峻岭奇峭的山石和那些黑暗的树木,处处可以隐藏得人,实在令他无法去寻。
  江小鹤便一面搜找著,一面用宝剑敲击山石,砰砰地崩著火星。他便发怒大骂,喊道:“鲍振飞,你这老狗!趁我没在,你害死了我的朋友,并杀死了无辜的猎户。你这老狗,你以为你能逃得开吗?江太爷若叫你再活三天,就不是好汉。滚出来,别在窟穴里藏著!”
  他怒骂了一阵,竟没听见有人应声。他攀树登石,几乎把山全都搜遍了。到处都是漆黑,到处都是寂静,竟不能猜出那鲍振飞的拥肿之躯,到底藏匿在何处?
  江小鹤又自责,暗想:还是怪我!我若不去找那只红绣鞋,看守著老狗,他就是想逃也必不敢走。我一疏神,他大概就挣扎断了绳索,取了甚么东西,把伍金彪和那猎户夫妇打死。黑豹子伍金彪本是强盗,他死了并不足惜,只是那猎户夫妻,他们独处在这荒山之中,想必极为穷困。如今无辜被那老狗所杀,也太可怜。明著是那老狗杀害他们的,其实也可以说就是我杀了他们。我若不那么儿女情长,不忍杀那老狗,哪至于又放那老狗作这恶事!
  此时山间的晚风越吹越紧,撼得树木哗啦哗啦地响,如同起了潮水一般。江小鹤的心中燃烧著一把烈火,他恨极,也后悔极了!骂著,搜找著。又有好大半天,就望见下面有一片浅浅的灯光。
  江小鹤从高处一跃而下,起先他还以为这是山中的另一住户,及至跳下来一看,却见刚才出事的那间窑洞,门是敞开著,因为刚才江小鹤没有给带上,黄米的香味却消散了,灯光也愈发凄惨。
  江小鹤咬著牙,忍著气,走进屋去。低头细看,地下是一汪一汪鲜血,伍金彪和那猎户夫妇全都是脑浆迸裂,死的情形极为可惨。
  江小鹤站立著,不禁叹息;便蹲下身将自己的包里拿起来,背在背后。正想要离开这里,走出山去,到旁处再去搜拿鲍振飞,这时忽听身后一阵风声,江小鹤赶紧一闪身。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石屑籁籁落下,屋中的盆碟乱响。原来是他身后边,来了一个高大的和尚。
  这和尚黑脸巨眼,胡子在腮下生得如刺猾一般,手中握著一根有房椽子那般粗、一丈多长的铁棍。铁棍发著黑亮的光,如同一条怪蟒。他从江小鹤的身后进来,一棍打在地下,江小鹤闪开,同时摆手抡剑,要去削这大和尚的下额。
  大和尚却抬起棍来一磕,当的一声响亮,便用棍压著江小鹤的宝剑,发著雷一般地吼声,说:“江小鹤,你以为天下英雄就是你一个吗?你欺负年老的鲍老镖头,你在螺蛳岭打劫官眷,你这强盗今天俺要捉你了!”
  江小鹤却扔下宝剑,两手握著对方的铁棍,瞪著眼说:“和尚,不准你骂人。我江小鹤是英雄,是好汉!鲍振飞是我家的仇人,在川北我便已捉获了他,把他解到这里来,是我不忍杀他。螺蛳岭那件事是他的徒弟龙志起冒充我的姓名……”
  那大和尚哼哼冷笑,两只蒲扇大的生著黑毛的手紧握著棍,用力去夺;江小鹤也将铁棍的这一端握的很紧,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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