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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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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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童同大余一路上越说越觉蔺燕梅该同情。而范家兄妹的心术离奇难测。余孟勤就更觉自己对她不起。
  “真是奇怪!”他说:“依你看,她不要范宽怡陪,叫范宽怡叫进你去的情形,这事就够怪的,一定是范宽怡不令她安静,在争取时间,噜苏解释什么了。范宽湖临下车不是也要解释吗!”
  “小范当然是要替她哥哥说话。”小童说:“在以前她就一直往蔺燕梅耳朵中吹她哥哥的好处。从劳军演戏起便很明显了。我们不以为意是因为第一,她在谁面前也吹。第二,吹吹也没什么。到了呈贡,这回看来更明显就是了。蔺燕梅听了也就听了,并没什么反响。不至于像后来那样忽然不要听他们说话。她脾气一向好。若是从那个气势看来,素日脾气不好的,一定会骂人了。
  “再说范家兄妹要解释什么罢,也很怪。我看见蔺燕梅的手放下来的。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有什么解释的?范宽湖的神色一站起来便难看极了。在路警说闲话以前,小范同蔺燕梅也在那时候都是一副怪脸。”
  “所以我觉得是你一个人太重视路警那一句话了。”大余说:“在路警那句话以前一定要找理由。你不是说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话,范宽湖没理她吗?这句话一定非常要紧,可惜没听见。”大余说了又觉不大对,他又说:“如果是范宽湖因为她说的话不好而不理她,后来又未交一语,那么范党湖下车时的话,就不对题了呀!”
  “就是呀!”小童说:“我早想到这个了。我听着你往下推论就觉着不对。”
  “我们总得找个线索。这个推理又站不住了。”大余皱了他那浓眉说。“不过看范家兄妹一直曲意求情的神气,还可见出是她吃了他们的亏。她对他们说的又只那一句听不见的话,仍可见那话重要,他们在听了那话以后,脸上气色那么难看也许那是一句他们不愿听的话,所以后来他虽然不回答也不见得是他生她的气。这里单可恨的是燕梅存心太忠厚,她气他们的话,便只说给他们听,并不到处说。所以她虽气成那样,后来只有你在跟前时,她也不讲给你听。”
  “如果关键就在这里,等一下见面我就要问她!”小童说。
  “可是我认为我们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理由”。”大余说:“况且听你所说,在呈贡和去宜良一路上,她对他们都很好。范宽湖也一直对她存心诚恳。过河下水都忘了衣服,也不像一个不经心玩弄女孩子的人的神情。我们若是尊重她的情感,就无法向她探讨这些底细。你后来那些话,说她是在试探,比较男同学之类的话,我就不赞成。”
  “不过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小童说:“何况她的举动前后变得这么特别。我们如果和她感情已如此深,又关心到这一步情况,我认为可以问。在车上我是没有想到,如果想到早就问了。问不问在我们,说不说在她。”
  “这话当然也有道理。”大余说:“你们在一块说什么都惯了。你又是跟谁也是掏心掬肺地说话。你问问也好。我不便问。”
  “那就这么决定。”小童仰起脸来看了看大余神色说:“不问我闷得慌。”
  说着早已走到平政街天主堂外。这个天主堂是云南最大的,布置也最特别,谁也想不到教堂外面是一个茶馆罢?这里教堂外院就偏偏是一个茶馆!是一个很大很幽静的敞厅,墙很高,挂了许多圣迹的图片,也因为有这个供给学生们宗教知识的茶馆,他们才注意到这教堂。他们最爱迎面墙上那幅大挂图画了地狱之门的。七个大门上写着七种罪恶的名称,又有象征七种罪恶的猛禽,恶兽,此外又有许多人物,一张画,热闹得很。
  礼拜堂在后进院内。建筑相当的好,他们只从窗口张过,却未走进去过。走到后进门口,小童拖住大余,问:“你知道他们称呼修女什么?我们在宜良闹了笑话。”
  大余皱了一下眉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试试称呼一下师姑道。既然教士是神父,咱们给拉成平辈。”说着门房上的已走过来问找谁了。
  “有一位新从宜良到这里的杨师姑没有?”大余说。
  那个人点了点头,问他们有什么事,然后叫他们等一等。他去找。说完进了一个小门。他们便站在那里看这教堂的建筑,这里一切洁净得可怕。矗高的石筑教堂和阶级,方院,全被日光照得耀眼。院中又静极了。
  过了一刻,那个人出来说:“没有。”他们不信不肯走要他再去找。忽然,小童看见从旁边一个小门转出了两个人,不等他开口,蔺燕梅已经同那位修女转身走上教堂的石阶了。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小童见了忙叫大余。大余看时,只见两个背影。院子又宽又寂静,又有一种空气震慑得人高声喊不出来。
  那个看门人便用手指指,自回去了。他俩三步并作两步跑过院子,走上石阶,将及看见她们在胸前划了十字,走进教堂去了。
  他们不敢进去。只有站在那边等,眼中仍清楚地显现着她们俩个走上石阶的一幕,清楚的黑影,照在耀目的石阶上,然后消失在拱门里了,一切都那么寂静无声息。
  他们挨近门口去看,看见她俩个走到忏悔的木龛前,修女教了蔺燕梅届一膝为礼,又划了十字,走进幕幔。然后自向神坛走去了。他们始终只看见了那修女的背影。他们又看见一位白须的法国神甫在龛内倾听忏悔词。
  他两个只有站在石阶上晒太阳等着。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然后听见后面脚步声,急急回头,看见了一位风采动人的修女向他们走过来,一看就知道是蔺燕梅的阿姨。他两个看人家走近了,不觉似乎有一种想躲开的意向,但她已经说了话,她说:“你们两位是等蔺小姐的吧?她说了:谢谢你们,请你们回去罢。”
  两个人听见,无可奈何,亦没有挨着不走的道理。只有道了一声打扰走下石阶来。修女也走回教堂去了。他们走到二进院子的门边,忍不住再回头往教堂那边看一下,正巧隔了石院,又见蔺燕梅同她阿姨两个,低了头,相并着走下石阶转进才出来的院门里去了。
  他们一路上的打算都成了泡影,小童要问的话,根本不得机会开口。不但无法谈话,连走近她一步都不可能。他们俩往回走时,完全不知底下该怎么办了。他们只觉得空气更沉重,蔺燕梅离他们更远,他们失去她的可能更大了。他们想了一想,只有再去找伍宝笙想办法。大余便回金家,小童便去新校舍南区找伍宝笙。到了那里又不在家。他又到陆先生花园去看了一趟,也没有,他困乏了,回屋睡觉去了。谁知他和伍宝笙刚刚两不凑巧,没遇上。
  伍宝笙一早上倒都是在火花院后陆先生的花园里的,史宣文也在那里陪她,她忙了一上午,直到吃饭时候,两个人才走回来。两个人在路上闲谈着。史宣文看了她专心致志作记录的神情在一边想了一早上的心事。此刻她说:“宝笙,我从重庆回来,吃了你们好几顿接风的饭了。可是说起欢迎我回来的表示,哪一次也没有今天叫我在这儿守你一上午舒服。她们越请我,我越觉得是客,你越平常待我,我越觉得回了家。宝笙,你这孩子哪儿来的这些鬼机灵,这些讨人喜欢的小心眼儿?”
  伍宝笙听了,她就笑了,她一笑那整齐的小白牙齿便一闪。面对着这么个人,视了这一带小山,花圃便令谁看了也快乐。她说:“我的老姐姐!你要是诚心夸奖我你就别在临了时又给我一个刺儿!人家是自自然然地这么待你,让你说得一肚子经济似的!”
  史宣文掠了一下这个伍宝笙的头发说:“瞧你还是这么懒得多别上几个卡子的!你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变,一样儿的生活,一样儿的工作,本本份份儿地,你的样儿就像是画定了的画儿,永远这个标致劲儿。”
  伍宝笙听见就气了。她便作娇,站住不走,说:“这个人今天有点疯了。去了一年重庆,学了些野话儿回来呕我!”
  史宣文更妙,她早知道会生气,偏不求饶,她说:“你再骂我,我爱看这份儿神气,我要是能想得出更好的话儿,我还要说呢!亏来是我在这儿,要是换了个男同学,不怕他瘫在地上!”
  “哎哟!你真是要死了!叫人都替你脸红。”伍宝笙看了她那顽皮涎脸的样子,又是气,又忍不住笑,她眉尖都皱了起来,瞅着她。
  “算了!”史宣文若无其事地便收科:“我是过过瘾。一年多没看见你这神气了。还不是叫你摆弄了我一上午,才想起你这份儿惹人疼的心眼儿,身份儿来。……”
  “好姐姐!我求求你,能完就完了啵!”伍宝笙说不过她,只有软求。
  “咱们好好儿地走路。”史宣文说:“你想想,到了今天,你能在她面前做小姑娘,撒娇儿的,除了我,哪儿还有第二个!再说你的老姐姐想温习温习这个神气,你能说不叫她快活一下子?”
  “谢谢你!够了,够了!”伍宝笙说:“又改成这种老气横秋的声口了,真叫人怕你这张能说的嘴!幸亏是在野地里,若是叫人听了去,成了什么意思?”
  “成了什么意思?”史宣文知道这个五年前一同进大学的伍宝笙还是那样跟她无隔阂,相亲爱,她也就不觉挽了她的手臂,缓缓地傍了她走,像是情人似的。一边又用眼梢儿打量着她神气,揣摸着她的心意儿,用话来撩她。她说:“你要是不提醒我,我还真不知道这些说着玩儿的话有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倒像是起了个话头儿,说了个引子,底下呢,再说出来就不致于讨你嫌了。底下该说细话儿,比如:这么个人品儿,一年不见,不知道有了主儿没有?我倒想给她提个人儿,谁知道她自己有了意思没有呢?没的一场好意碰她一鼻子灰!管她呢,已经提起了个头儿,就得厚着脸皮儿说下去!谁叫她长的这个模样儿连我看了都爱!她用着了我的时候不来多嘴,也对不起这些年交情。对,这个老姐姐今天是非说不行了。”
  伍宝笙早听出她越说越上来了。她就由着她说,却早偷出那只手来,拧她挽住自己的这只手臂。史宣文觉得了,便装做不知道,咬紧牙,越拧越说,伍室里就越说越拧。史宣文哪里在乎她。两个人一着急,不觉脚底下都走快了。
  说到这里,伍宝笙都快气死了,她倒索性松了手。大大方方地说:“说罢,说罢!我着急得很呢!说,你想提个什么人?”
  史宣文如果存心开她的玩笑,岂有不防备她这么一着的道理?她便把头一偏,看了她:“谁知道这孩子是真心呢?还是假意呢!是假罢,白叫她哄了人家好名字去!是真心呢,如果不说,又平白招惹了这边一场。人家女孩儿身份焉有追着来问的道理!那岂不要委曲可怜了她!倒叫我这个作中间人的为难了!”
  她们已经走上了公路,来往同学多起来了。伍宝笙就说:“好了,你也欺负得我够了。留着点以后慢慢气我用罢。让你搅了这一场,我饿了起来,你怎么请我吃一顿好饭?”
  “哟!”史宣文说:“才说她会揣摸人心意,招呼人,这就顺手敲了竹杠了!罢,罢!老姐姐从重庆来,还有点盘缠钱剩下,请请这小妹妹罢。”
  伍宝笙听了便笑一笑,怪得意地,不说话。两个人回到伍宝笙屋里,梳洗一下,伍宝笙不想换衣服,只把褶儿拉拉平,拂去了两人鞋上的土,就又出来。一路走进城墙缺口,往城中心走。
  “咱们还到昨天吃过的东月楼去,”史宣文说:“那里酱鸡腿好吃,昨天是客,不好意思再要,今天咱们姐儿俩尽个兴!”
  “别说得人馋了!要走快走!越是人家说饿呢,越能想出话来说!”伍宝笙说着便挽了她走。
  “我可不是正想着问你呢!”史宣文被她拖了个跄踉:“只听过有人生气气跑了的。像你这个越气越饿的倒没见过!我看我在山上说的话,有点眉目!要不怎么瞅着你笑得那么好,兴致也高了!真是的!这些女孩子们再休想有心事瞒人,什么都从眼珠儿里告诉人了!偏偏这一位连肚子都不争气!不怕你不说,日子长了,还怕我看不出来!”
  真是,史宣文岂是怕人多了,便不开玩笑的?现在是在大街上了呢,弄得伍宝笙那股神情,引逗得街上走路的人都停下来看她!她们一路说着便去东月楼吃了饭。姐儿俩个又到光华街水果市上买了些梨,拿着梨顺步走下去,转上武成路,出了小西门,想顺了环城公路走回去。史宣文看见小西门外篆塘一带停着许多马车,她就站下来看,说:“这些马车去年我走时还没有呢,怎么就这么多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昆明添了人又加上警报多,人家全疏散到城外这一带去了,来来回回,都用得着他。”伍宝笙说。
  赶马车的看见她俩站住,就一哄围上来兜生意,她俩个弄得抽身不得。史宣文说:“要不就这么着,你下午也玩玩算了。累了一大早的!咱俩去大观楼坐坐?”
  “也好。”伍宝笙也觉得有这么一天轻松一下,竟是多久未有的事。“我也没坐过这些汽车轮子的小马车呢!”说着两个人捡了一辆干净的坐上,这才如出重围,冲了一条路出来。
  快到大观楼时,便看见村庄中那些难侨同疏散的人家了。他们的服饰显然不是属于这农村的,可是他们正是住在那里。在门口喂鸡,河畔洗衣服。
  伍宝笙指着给史宣文看了说:“看看他们现在居家过日子的情形,心上好过得多了。这场战事打得真是凶恶,他们来的时候个个儿全有病。我不知道给他们多少人验过血,十个有九个害恶性疟疾。他们算是熬到了昆明的,路上还不晓得倒着多少呢!”
  “哎呀!”史宣文叹口气喊着说:“你看了这情形好过些了?我正奇怪呢!原来你们在这里看过更可怕的!我方才想如果叫重庆的人也来看看,才好教他们想着是在战时呢!只现在这情形看他们离乡背井的,已经够叫人难过了。”
  说着两个人沉默下来。等了一会儿史宣文问:“可是我想起来,快放暑假那一阵是不是昆明乱得很?我们在重庆都看见坐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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