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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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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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叫他歇歇儿吧!”蔺燕梅笑着看了他一眼说:“他说也说了半天了。怪累的。还是我来吧。”
  “大家一块儿歇歇罢。”顾太太说:“我也把锅铲放回厨房去。都差不多了。”
  她从厨房回来,三个人便到顾先生书房来坐。这间房子颇宽敞,明纸窗下一个大书案。桌上书架上,茶几上都收拾得清清楚楚地。蔺燕梅说:“小芸,让我把你放到书桌上来。小孩坐高凳子。姐姐看看小芸今天美不美!”她就把小芸抱上桌子。
  “姐姐才美呢!”她说:“小芸就爱姐姐。不许别人爱。”
  “谁教你的?小芸!再说姐姐不跟你玩了。什么爱不爱的?”她一看小芸要哭,也觉得自己错怪了小芸。又忙说:
  “啊,爱,啊爱。姐姐也爱小芸!”
  “姐姐穿花衣裳!”她说。她说着就用小指头来指。蔺燕梅这天穿的是一件印花的英国料子。她母亲托人从仰光买给她的。上面鲜明的许多小孩,小狗,小木铲子,沙桶、小鸟,颠三倒四、好几种颜色的图案。小芸便爱看这种图案,因为她看得懂这种图书儿。纸窗下,清清楚楚地。
  “小孩,又是小孩。小狗,小鼓,又是小孩,小女孩!”她的小指头就在蔺燕梅身上,胸前指指点点地,也不管人家难过。小手指头按下去真用力,按在人家身上,把胸口的肉都按成一个小坑儿。若是真有那么大的小孩儿,小狗儿,也叫小芸按死了。
  “小芸,把姐姐急死了!”蔺燕梅捉住她这淘气的小手指头说:“姐姐恨不得把他们叫下来跟你玩!”
  顾太太在她们前面,看了蔺燕梅的侧影,看了小芸的手指头在人家身上乱触。看了蔺燕梅已经丰腴完好的少女体态,她越看越爱,心上一动。偷看余孟勤一下,余孟勤也正看着人家呢!顾太太想:“我就不信你会不疯了似的爱她!”
  “小芸,别跟姐姐闹。”她说:“下来和你余哥哥玩!”
  “我不!”
  “啊!不!不!她不!”姐姐把她揽在怀里。那边余孟勤有点窘地站着。
  “别说她不跟孟勤,有了你在这儿,她都不跟我了呢!”顾太太笑着说:“我还要下厨房去看一下。小芸在这儿好好地跟哥哥姐姐玩。”她说着就走了。
  大余走到小芸前面联络感情。拉了小芸的手。小芸很礼貌地把手给他拉了,却不说话。
  “咱们相好,作好朋友,小芸。”他说。
  小芸点点头。
  余孟勤说:“你喜欢我不喜欢?”小芸又点点头。
  “为什么喜欢我呢?”他说。
  “因为爸爸说你好。”余孟勤窘了。“爸爸说你好”!顾先生是天天说自己好呀!自己就没有别的长处能吸引这个小女孩的欢心了吗?
  “小芸,”蔺燕梅教她:“你说,说:‘我爱余哥哥!’说。”
  “我不说。”
  “姐姐爱听,小芸,说。”
  “我爱蔺姐姐!”
  “说:‘也爱余哥哥!’”她拍着她:“姐姐爱听,说!小芸说,只说一遍!”
  “也爱余哥哥!”小芸说完就把头一转,不响了。
  “小芸你爱谁多一点?”余孟勤偏追着问。他实在很爱这个蜷曲在蔺燕梅怀里的小孩的。
  “当然是蔺姐姐!”余孟勤听了大笑了。
  “小芸,不许这么说,”蔺燕梅扳起她的小脸亲她一下。“说:‘爱得一样多!’”
  “别为难她了。”余孟勤苦苦笑着说:“她都要哭了。”
  “不麽!不麽!”小芸已经哭起来了:“我爱蔺姐姐,我只爱蔺姐姐!”
  “好小芸,啊,不哭,不哭,”蔺燕梅由着她的小头在自己胸前钻:“只爱蔺姐姐。不哭了。姐姐也爱你呢!”
  “我们的小芸倒是会缠人呢!”门口一阵笑声,顾先生让着陆先生同女舍监赵先生进来了:“小芸,多少人羡慕你呢!”他是个有趣的老头子,偏爱当了许多人和蔺燕梅开玩笑。蔺燕梅无可如何。红了脸,放了小芸,和先生们行了礼。
  “快到顾先生这儿说两句好话吧!”这老教授自己说:“别等我把小芸这个诀窍儿教给了人!下回蔺燕梅到哪儿碰见的男朋友都是会哭的,那可就麻烦了!”
  “招呼招呼客人吧!顾先生!”她说:“一大屋子的人呢!手里大包小包儿的!”
  “请坐请坐!”顾先生一直是笑着说:“我们的客人全是脚行啦。都管替主人拿东西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许多纸包接过来,放在桌上。顾太太也过来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手,一面招呼着一面倒茶。客人不肯要她帮忙。自己抢着来倒。结果由蔺燕梅给倒了。陆先生站在蔺燕梅旁边,问候她家里好。顾太太去看那些纸包都是些吃的东西。
  “一白!昨天才领的补发生活津贴这又用得差不多了罢?”顾太太看了买的东西不少,这么问。
  “要不怎么叫做生活津贴呢?”他说:“连陆先生的也都津贴上一小半儿啦!”大家听了更是笑不可抑。
  他们这些人在顾先生家里走进走出直如自己家一样。大家下厨房去添忙,不一会儿就叫顾太太给撵回书房里来了。可是那位陆先生偏坐不住,才说两句话,又叼了那只老大的烟斗去看做菜。他自己家眷不在昆明,专门到顾先生家里来吃家常饭,想自己的家。
  “请回书房去好不好?”大家在书房都听得见顾太太在嚷:“等一会儿把烟灰当做胡椒面儿下到汤里了!”
  “听!汤已经下锅了。”顾先生说:“这就差不多该吃饭了。咱们去把筷子拿来摆桌子。”
  大家又要起身。蔺燕梅说:“这也用得着惊师动众的!小芸一个人就够了,是不是?小芸!”她便由小芸拉着去了。大余也就不自觉地跟在后面。
  他们走了。赵先生就问顾先生说:“他们现在挺好的了罢?”
  “不错了。”顾先生得意地说:“我就看不惯余孟勤从前那股子死心眼儿,不交女朋友,嘲驾别人谈恋爱的劲儿!”
  “倒也是挺好的一对儿!”赵先生说:“学校有史以来少见的。学生们也真会起外号,什么国丁,玫瑰地!把自家比成无名小草,倒是会客气捧场。”歇了一下儿她又说:“我可是向着女同学的。余孟勤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不知道他待蔺燕梅怎么样?”
  “她说什么,他听什么!
  “真的呀?这也是怪事!”
  “我也觉得怪,可是在这儿亲眼看见了,不由人不信。在这聪明伶俐的女朋友面前,余孟勤成了个乡下傻小子了!平常他那些大道理好像也很少提起了。一块儿玩,一块儿走,像个随从似的!夏令营时,蔺燕梅做文化密使去参加拜人会,他是随从武官,这个角儿一直演到现在!”顾一白先生说着大笑起来。
  外面堂屋里,捧菜盘子的,端碗的,拿筷子的,全来了。他们听见也就起身出去帮忙摆桌子。顾太太忙着放下一盘子西红柿炒肉片,又往厨房里跑。大家把座位摆好等她。
  桌上都是些平常的菜,引人注意的只有一只红烧肘子,油光红亮得好看,另外一只碗里清蒸了两尾八寸长短的红鱼,也是热气直冒。顾先生给每人斟了点儿酒。
  “有这么好的菜,不能快吃真可怜。”陆先生说:“可是看她那个忙劲儿也真不忍催她!”
  “我们先吃呀!”顾先生说:“来,来,今天怎么斯文客气了?”
  “是陆先生说一定要等齐了才吃的。”蔺燕梅说:“他说每次先吃下去的全不消化!”
  “那么先喝点儿酒!”
  “来了!来了!大家请吧!”顾太太棒了个大碗说:“别接,燕梅!小心烫着你!今天全是陆先生的主意非等齐了不吃!瞧把我给忙的!”她春风满面,头发也顺了一下,是已经把围裙解去才来的。
  “喝!还有一只鸡!”赵先生看了这只大碗说:“简直是过年了!”
  “已经够可怜的了!”顾太太说:“连个下酒的凉菜都没有!吃个这样的饭,寒伧死人了!还说是过年呢!”
  “太太!别这么说!”顾先生说:“去年过年还真没有这样气派呢!钱都老早给了要账的!谁知道今年的年是怎么个过法儿呢!”
  “你们看一白!酒还没沾嘴唇呢!人先醉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有这样的太太,我也很知足了!正像在这个时候还能大家一起这么聚一聚叫我知足一样。明大体,能穷苦,又不失幽默!”顾先生素兴说了个痛快。
  “大家谢顾太太一杯!”陆先生举起杯子来先喝了。大家也笑着喝了。
  “我可不敢惹你了,一白!”她说:“别人说一句,你自己倒说十句!”她又对蔺燕梅说:“将来可别碰上这么一位先生,说话叫人难为情。我这么个笨人全叫他说成这样儿,像你这样聪明孩子可怎么好?他们嘴上会说着呢!也别上了当!”
  “唉呀!顾太太,后半句厉害!”陆先生说:“一不留神,燕梅被你教坏了!”
  赵先生看了蔺燕梅那份难为情的样子,又看了余孟勤,心上也喜欢。她说:“燕梅,开学后都不大见到你玩。听说你用功太苦。也要小心一点儿身体了!书不是硬吞下去也可以消化的!你是不是天天在图书馆?还是天天在顾先生这儿?”
  “也不是天天在我们这儿。”顾太太说;“来倒是常来。玩一会儿就又两个人走了。”
  “有时候我们也出去走走。”余孟勤这才说话:“她还是在图书馆的时候多。”
  “散散步好。”赵先生说:“白天用功,晚上又见你开夜车。人这么干法长了一定不行的。天气这么好,多散散步。余孟勤书念得多,散散步,谈谈话,一定有好处的。伍宝笙当先生了,你也该有人陪陪。”
  蔺燕梅听了心上不高兴,好像大家指定了余孟勤来陪她似的。如果她需要余孟勤陪,她也不要别人管。她说:“我也常常玩。梁崇榕,梁崇槐,都挺爱玩的!我们常常一块儿儿玩!”她心上想这一顿饭的形势有点对她不利。不知道底下还会接出什么话来。幸喜大家倒没有这个意思,话头转到几个别人身上去了。他们谈到范宽湖常常一个人对梁家姐妹两个打网球。说他们三个人都身体发育得好看。又说桑荫宅有点冒冒失失装疯卖傻的。
  “不过桑荫宅是个聪明人。他功课都很好。答卷子尤其有条理。”顾先生说:“他还没有到不该疯的年纪哪!”大家又笑了。
  几位先生饭量都不小,酒量都不大。一小盅儿酒喝完了,只有顾先生,同赵先生添了些,然后便都吃饭了,把所有的菜吃光。
  蔺燕梅吃得最少,坐在那儿等大家一起吃完。帮了顾太太收拾了桌子。“不洗碗了。”顾大大说:“就这么堆在厨房请老鼠们吧。咱们也跟他们到书房玩去。”
  “明天才洗?”蔺燕梅问。
  “还不是一样?”她说:“才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又忙着收。把人忙得都没兴致了。”她说了一笑就拉了蔺燕梅的手一块儿到书房来。大家正换了桌布准备打桥牌。
  顾太太一句话正说到蔺燕梅心上。她想:“忙得人都没兴致了!”这是真感觉呀!不过这句话听到孟勤耳朵里一定又要挨批评。但是他的批评是有道理的。忙,或是累,都是有程度的。有过人能力的人,一定要在更紧张的情形下才允许自己说忙,或是说累!
  “孟勤!你真是一张弓!一张绷得紧紧的弓!你真弹得死人哟!”她想到这里把眼睛去看了一下余孟勤。余孟勤没有注意到她。
  玩桥牌蔺燕梅不如余孟勤。她想这儿有三位先生正缺一把手。按说今天余孟勤派给她的功课是语音学,她该回去念。可是余孟勤或者她自己,至少要留下一个来玩桥牌。她无法回去。顾太太是不玩的。
  陆先生让蔺燕梅坐下来玩一家。她想:“孟勤今天太沉默了。”便让他玩。顾先生说:“燕梅,还是你吧。两个先生,两位小姐。”
  “我打得不好。”她说。
  “让孟勤帮你的忙。”赵先生说。于是她无可如何,只有坐下。余孟勤便坐在她旁边。顾太太坐在顾先生椅子的扶手上。
  蔺燕梅他们连着输了一个双局。全是输在余孟勤的办法上。赵先生笑了说:“燕梅自己当家打一次看看!我记得史宣文是打得好极了,你们同了一年屋,也许有些真传。”余孟勤笑了,走到赵先生后面说:“我在这儿看牌吧。让我去看燕梅的牌,我忍不住要管闲事!”
  牌风也奇怪。蔺燕梅在余孟勤走开之后,得心应手,偏打正着。把输了的分数全赢回来了。
  “这幸亏是燕梅老实。”余孟勤看了说:“若是换了个爱说俏皮话的,我非惨了不可!”
  “你心上指的是谁?”赵先生问:“是凌希慧?”
  “不是!”
  “那是谁?”陆先生问。他常爱叫嘴里喷出的烟蒙了自己的脸,思索别人的对话。
  “我知道。”蔺燕梅看了余孟勤一眼:“他怕小童。小童的话来得快。又逗人笑,又不气人。有时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他的便宜了。全是小童的天下。若是小童在这里!……。
  “童孝贤?”赵先生说:“我知道那个孩子。他的桥牌可是胡来,全凭运气。跟伍宝笙一样!”
  “燕梅还不也是凭运气!”余孟勤笑着说.
  “你再说!”她说着,又胜了一局。
  “她这是凌希慧、史宣文的作风。”赵先生说:“一边跟人说话一边赢牌!燕梅。你跟她们常有信么?”
  “常有。史宣文的信还多些。”她说:“可是我总是太忙,不能写长信给她。”
  “史宣文是个人材。”赵先生说:“能常和她通信是好的。她才被重庆那边聘走,金先生又想把她聘回来了。说不定明年还要回来大家见面。”
  蔺燕梅听了心上喜欢。奇怪自己怎么不知道这消息呢?再一算,有三四个星期,没有回史宣文的信了。心上很是歉然。一想;“索性给她个惊奇,我放弃了姐姐,放弃了史宣文,等到从余孟勤的鞭策底下磨炼出来之后再见她们。”又想:“先只写些平常问候的信给她,从前那种尽是书名儿的信少写。”
  这天晚上他们到差不多九点才散。有赵先生陪了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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