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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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歌-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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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着什么急!”大宴明白了,解释给他听,“没有她两个,也就不会引起这个流氓的兴致了。”小童听了,也明白过来。他又一想:“还是不对,这一点小聪明何必表露一下呢?这不像朱石樵做的事。”他仔细一想,就问朱石樵说:“大余出去玩了一天,晚上要用功了。何以你说若不是因为有他们而个,大余现在便也一同泡茶呢?”话才出口,他自己马上明白了。大宴也向他笑着。他知道大宴也明白了。他又说:“不过你若是说大余是为了接近她们才一同出去玩了一天这话才有点委屈他。这件事完全是巧合也完全是偶然的。他早上找我们一个也不见。遇上了我之后,我一拖他就一同走了。这是极自然的事。”
  “‘这是极自然的事’这一句话是对的。”朱石樵说:“什么巧合,偶然的话是说不得的。“巧合”,“偶然”,全是懒人的字眼儿!我的想法是这样。一个园丁,一个玫瑰,是全校两颗晶亮的明星。一年,至少,从春季晚会说,有三个月了,他们会没有遇上,真是一件不近情理的事。范宽湖没有遮了玫瑰的芬芳,伍宝笙又和余孟勤在北方就是老同学,蔺燕梅天天依了她姐姐。她早晚会遇上他的。今天没有巧合,或者偶然,明天必会有。明天没有后天必会有。这是一件早晚必会发生的事,便说不上巧合或者偶然了。”
  “遇上了便怎样呢?”大宴说。“你的话似乎还没有完。”
  “两个人在没有接近之先,彼此所有的已经都是好印象。”朱石樵说:“见了面之后又有一种群众心理和谈论催促,鼓励着。一个是有着男生之中无人能比的声誉的。一个是女孩子里最出众,光耀的。藉了神话似的玫瑰花做个诗意的背景,又听着园丁,玫瑰这种相连的称呼。别人又偏偏谁也搅不进去。这时间,背景,人物,整个适合一幕顺利的恋爱喜剧的需要。”
  “小童你说怎么样?”大宴是自己有意见的神气。他先问问小童。
  “我觉得那样的话,蔺燕梅怪可怜的。”小童说:“蔺燕梅一定会寂寞。她是要快乐的空气来培养的一朵花。大余像是狂风或是霜雪。热烈起来,又甚过夏季的太阳。”
  “我也这么觉得。”大宴说。“蔺燕梅喜欢唱歌跳舞。大余是个知音是个懂得艺术的人。蔺燕梅功课好。大余是个重视课业的人。她又会打球,大余是个发展平均的人。大余系出名门。祖父以上三代全是清末国家干臣。蔺燕梅的父亲也是在学术上有地位的人。蔺燕梅心思柔和灵巧。大余也正需要照料,并且调和一下那逼人的火气。这么说来全很合适,其实似是而非。大余能够最懂行的称赞蔺燕梅的舞蹈,可是他的太太决不会有机会登台。蔺燕梅也决不会走到一个学者的路上去。大余更不会陪她去打球。门当户对,而且在学校里旗鼓相当,正是不好,他们不会幸福的。”
  “不过形势是如此发展下去的。”朱石樵说。
  “这个我也同意。而且我敢说,一旦他们开始接近,如同今天便可以算了,那感情的发展一定是非常之快的。”大宴说。
  “我闭上眼也能看到这一点。”小童说:“他们似乎还不认识便已在人人心上是默许的一对了。一旦碰到,马上发出一个美丽炫目的火花。从那以后,别人便只有呆看的份儿了。谁也得死了那一份痴心。不管是女生对大余的心思还是男生对蔺燕梅的心思!这真是动人,光辉的一幕。两个人的人物真是空前的!”
  “所以这悲剧是注定的了。”朱石樵说:“我觉得这是女孩子的缺点,她们容易为幻觉所迷,容易不考虑地走上最简单最不用心的路上去,再吃那等待着她的苦果子。还有更糟的就是这样一身维系的大事,她们常常是被动地走着。蔺燕梅今日的风采是不会被人忘记的。所以将来的悲剧也必是人人会知道会感伤的。大余是人人对他将来的期望很大的。到那时一个不快乐的家庭也许就害了他,使大家也只有失望。这样的结果也许能有一样好处,就是牺牲了两颗巨大光明的星辰,而把教训长久地留在后世年青的男女的心里!”
  “这不过是一种希望罢了!”大宴说:“这教训是没有用的。恋情时的人,不论男女,都是不会没有一点糊涂劲儿的。否则,全清楚起来,人类恐怕早已绝了种了。你能说哪一对夫妇是百分之百合适的?他两个平白牺牲掉,是半个后世年青男女也教训不了的。该错时,还是照样的错。你看我们并没有看见他们牺牲呀,现在不是也可以预先看出这教训来么?”
  “这话是对的。”朱石樵说:“方才我那一句话有感情成份在内。我觉得平白地牺牲了他俩,没有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事,是怪冤枉的。”
  “这也是自找,别人救不了。”小童说:“比方范宽怡同周体予,我看是一点坏处都没有。对两个人都有利的。在这种地方,蔺燕梅就不如范宽怡。大余也比不上周体予。还有方才听你们说的一致的意见,蔺燕梅,大余的光采在我心上就比不上伍宝笙了。更显得她崇高,不凡,纯洁。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天使。蔺燕梅的修女不如让她当罢!她今天说因为疲倦了,才感到一点感伤。从今以后要把忧郁症当一个敌人来对付!她真是一池静水。她的专心和成绩叫她轻蔑地一边笑着就把感情的烦扰排解开了!对!越想越对!从今天起正式歌颂伍宝笙!要领导成为一种有益的风气!”
  “伍宝笙是好的。”大宴说:“歌颂也增加不了她的光荣,诽谤也毁不了她的声望。二者也都不能影响她的生活态度。她的生活太像一个修女的生活了。因此她跟哪个男生很接近也从引不起半句流言。”
  “可是今天打架的时候人家称她作太太哩!”小童想想笑了。方才他讲述故事的时候忽略了这些笑话。因为他的兴趣全在形容桌子底下蹲着那个流氓了。他非常欣赏大余拳击桌子的一幕。现在便补叙了一句说:“那个老头本来是来请伍宝笙去劝架的;称她为‘这位太太’呢!”
  “这点我也这么觉得,”大宴说:“她是有点尊贵美丽的少妇风度的。”
  “伍室笙同蔺燕梅有一个共同的好处是很多人没有的。”小童说:“她们两个的姿态是最美最自然的。这是大余说过给我听的。我光觉得她们举动,或是打球,小到从地下拾起一支钢笔来时,手脚身子都有合宜的动作,我最怕看女人混身像是螺丝钉扭得太紧了活动不灵便的样子。大余说希腊时代美的标准是全身的。而健康活泼是第一条件。在这一点上,人要发展得像小兽似的才行!现在的美人好像是平面的绘画。希腊的美人要像电影,希腊的美人要用雕刻来表示。现在呢,一张四寸半身相片就行啦。”他说着自己大笑起来。
  “别吵!”朱石樵说:“大宴,你觉得怎么样?余孟勤我看也是同伍宝笙一样是个不会被阿波罗的箭射中的。也许他是在以蔺燕梅来当一本新书来念呢!”
  “我也这么想过。”大宴说:“不过方才你说的那一句话厉害。这是形势要逼他们走的一条路。他们又谁也没有提防,谁也不是故意,也没有第三者有资格参加竞争。他们是要不知不觉的走到这个结果上去的。”
  “何不去告诉大余?”小童说。
  “这时候说,显得太早,到了有影子时再说又一定晚了。”朱石樵说:“并且这件事是决不容明眼人说良言的。同时大余自己的事从来不跟人商议,也讨厌别人插嘴!”
  “若是我的事我一定欢迎人插嘴!”小童说;“不谈他们了,咱们回去罢!我今天省了一顿午饭钱,茶钱我给了罢。”大家也就站起身来,看他付了钱一同走出去。
  “你自己欢迎别人插嘴,所以也闷不住要去干预别人的事,这两件事倒是一个调和的个性可以同时有的。”朱石樵说。
  “这是小童的美点。”大宴说:“他这样才可以不寂寞。这样性情的人生活必定快乐而且多朋友。我常常这样告诉他说的。不过就是要提防一件事,小心遇到打击。一下子伤了心,很容易一变而为极端的冷酷的!”
  小童听了,打了一个寒战。他说:“我现在既已顺了天性走了这许久,现在又幸而尚未遇到打击。从此以后要有意地认定这个目标,同时准备着受打击!”
  “喝!”朱石樵说:“你现在简直是一事通百事通啦!也肯人为地去发展修养你的个性啦!怎么也不指望上帝了呢!”
  “上帝仍然在我心上。”小童说:“我这保护自己的乐观态度便是顺了上帝的意旨才发生的!你能驳这句话吗?还有我们学生物的人,早晚也不免走到人迹少的地方去。去那里寻觅些什么标本。在那种荒山里,或者在忘了人间现实社会的显微镜下,我们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无所不在,微妙之至的上帝的力量。所以这观念你是从我脑子里拔不出去的!”
  “也别使劲儿拔他!”大宴笑着对朱石樵说:“小童全指望着这种听其自然的好天性发展呢!如果把这乐天知命的习性打扫了出去。我真担心他的生活会不会一下子成为有风险的呢!”
  三个人说着已经回到新校舍。小童是见了朋友便不想散的,便随了他俩也走到十八号宿舍来。
  进了宿舍,一看桌上有几封信。并且有三个是粉红的信封,一看就知道是喜帖。
  “余孟勤和蔺燕梅的!”小童一把抢在手里也不看,就乱闹:“真是人生如梦,不亦‘快’哉!”
  “简直是满嘴跑舌头!”大宴说:“我看你今天有点风魔。人生如梦,怎么就不亦快哉呢?”
  “前一句好讲。”小童说:“不亦快哉就是说非常之快的意思。”三个人笑着一看,喜帖原来是金先生同沈蒹的,两家还都是家长出名呢!三个喜帖是朱石樵,宴取中,冯新衔的。小童说:“没问题,我屋里一定也有一个了!”说着就一刻都等不得。跑回去也拿了来。
  “小童!”朱石樵看他一进来就喊:“我今天双喜临门!”
  “有一个蜘蛛掉在你脚面上?”小童说。
  “我发财了!”
  “朱石樵阔起来了。”大宴高兴地说:“他们景先生给了他一封信,说他的书可以出版了。”小童抓过信来一看,原来朱石樵寒假开始写的一篇论文,本来题目很窄的。他越写话越多,写成了一个小册子。景先生是教他们史学方法的,又是历史系主任。朱石樵是他最器重的学生。他见了这篇东西之后提议把它索性改成一篇有头有尾的东西。材料不动,只是重新有秩序地排列一下。也算是一点成绩。如果费时间太多,当作四年级的论文也可以。朱石樵听了高兴得很。日夜地干,饭都不大想吃,才一个月不到功夫已经整理好了。这稿子一直在景先生那里。现在景先生给他一封短信说正好有一家书店在编一种史学丛书,向景先生索稿,他看看性质很合适,就把这稿子给了书店了。并且告诉朱石樵说他这种书是相当专门的,不会卖得太多,抽版税不如卖稿子,便代他拿主意卖了。通知他过几天来拿钱。数目也确实不小。
  “瞧瞧这里!”小童高兴地指着信上最末一句说。“景先生也真好!‘此种初学时所写之文稿,卖断之后并不足惜,反可促进更深一步之论著。对文稿而言固等于曾出售也。终不成一生只写此一本小册子!’谁看了能不忙着再写大部头的东西去呢?”
  “也要有材料才写得出来!”朱石樵一向阴沉的脸也露出了一丝欢乐。
  “冯新衔的稿子在副刊上也登了不少日子了。”小童恨不得这几个好朋友全有点喜事。他说:“怎么也不出个单行本?”
  “用不着你愁。”大宴说:“他到了乡下,送我们出他的大门时才说他要另外写一个长篇小说。一半是为了自己要先练习一下写作才好谈了解别人的作品。一方面也是为了要把学校生活的印象留一个整的印象。说不定咱们,大余,蔺燕梅,伍宝笙,宋捷军也全进了小说呢!报馆已经预先答应他出版了。”
  “人家叫你守秘密你又给说出来了。”朱石樵是十分严谨的。
  “左不是为了怕写不成,被人笑话!”大宴说:“说出来了,他不好意思不咬牙写完,同时又可以鼓励别人。”他是永远说话有教育意味儿的。
  “想起一件事来。”朱石樵说:“现在也可以省事了。冯新衔不是差一本字典忘了带去叫咱们送去吗?咱们把他的信同帖寄去,他到时候来城里吃喜酒就可以自己拿字典回去了。”
  “信?”小童说。
  “就是这一封?”大宴说:“一看就知道是沈葭给他的。”
  “沈葭?”小童说:“我倒不知道他们要好。”
  “全叫你知道了,也就没戏唱了。”大宴说。
  “这样看来!”小童很懂事的神气说:“恐怕在他的书里沈葭要盖过蔺燕梅,沈蒹要盖过伍宝笙了。”
  “也不见得。”朱石樵说:“冯新衔的观察挺清楚的。他对沈葭的态度是非常聪明的。这个等他将来自己证明罢。”
  “睡觉去吧,小童。”大宴说。
  “小便去。谁去?”他说。两个大的也都说去。三个人又一道儿往厕所走。
  “大宴。”小童说:“你的工作是什么呢?”
  “我的工作就是工作。”大宴笑着说。
  “怎么讲?”
  “这还不明自?”朱石樵说:“我们是写书,他是作实际的事。”
  “我怎么不懂?”小童说:“立德,立功,立言。作书就是立言。大宴要立功。这也要考我?”
  “不得了。神气起来啦!”大宴说:“今天你大概是出口成章,引经据典地,滔滔不断。我来考考你罢。行不行?”
  “他引的典不少,可惜这才对了一次。”朱石樵笑着说。
  “伍宝笙立的是什么?”大宴问。
  “立德。”小童说:“她的话,她的实验都在这时退为立德的旁例。怎么样?”
  “马马虎虎。”朱石樵说。
  “蔺燕梅呢?”
  “她现在已经立了德。”小童说:“她像是一个传教士用好品格、言行,来使人爱慕。”
  “如此说来她也立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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