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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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ii-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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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自己要留下的,”姬野奋力去反驳,“我们家的东西,你凭什么管?”

  “你自己要留下的?”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你从父亲那里……偷的?”

  “反正它是我的。”姬野的心思被洞穿,只能顽强地抵赖。

  “为什么要偷它?”

  “我……我喜欢。”

  老人挑了挑眉毛,“喜欢?喜欢偷窃,还是喜欢指套?”

  “谁喜欢偷东西?”

  “那么你是喜欢那枚指套了,”看了姬野许久,老人的声音柔和下来,“孩子,你过来。”

  姬野警惕地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眯起的海蓝色眼睛中含着一道锐光,和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就像看见了久违的朋友。一点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烧热了衰老之身的血。

  “孩子,你是真的喜欢这枚指套么?”

  姬野低下头去抚摩着指套上的鹰图,“嗯”了一声,“我老是想,原来戴它的人一定是一个很强很强的武士吧?父亲怕它,弟弟也不喜欢。可是如果一个人能把武术练得那么强,直到死以后很多年都有人害怕他,那么他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比别人受更多的伤,流血流得更多,谁也练不出最强的武术。我不怕流血,我也不怕受伤,可我明天一定要打赢。我戴它,就要像以前戴它的那个人一样!”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在抖,嘴唇也在抖,他后悔把这个心底的秘密轻易就说了出去。可是他忍不住,他紧紧攥着拳,让指套死死地扣进肉里。

  老人忽地笑了,他伸出手,让姬野看他自己的指套,“北辰之神,浩瀚之主,泛乎苍溟,以极其游。我这一枚,是苍溟之鹰的指套。”

  “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他握住姬野的手,“你这一枚,是青君之鹰。”

  他站了起来,拉着姬野的手,“孩子,我本来是不愿意教你的。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火焰,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心里的火烧死。可在这个尽是懦夫的时代,难得听见猛虎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是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的主人……”

  “我们的主宰,我们不曾忘记您的光辉照在我们双肩的时候,让我们勇敢,让我们无畏。可是那么多年无声的等待啊,”老人叉手在胸前,对着苍茫的星空俯拜下去,“我们的主宰,苍青色的君主,您的精神还未离去。孩子是新的火种,他听见了您的声音么?”

  姬野抬头看见老人所仰望的星辰,七颗铁青色的星辰正从东方尽头缓缓升起。

  “决战前的夜里戴上天驱的指套,”老人幽幽地说,“很古老的习惯了。传说已经不再继续,很多年不曾听说有人喜欢它了,连天驱的传统都被遗忘。这些指套,都很寂寞了吧?”

  他抓起了脚下的枪,“孩子,你很像你的曾祖,而且越来越像了。”

  “你愿意教我枪术了么?我可以学那种枪术的,对不对?我一定可以的!”姬野的神色急切。他感觉到他和老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共鸣,在虚空中发出金属才有的嗡嗡鸣响。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以自己的脚跟为轴,枪锋指地旋转,一个径围丈余的完美的圆被他画在地上。

  他踏一步,走进了圈子,“这是枪之圆,孩子,走进来。”

  姬野轻轻地踏入,和老人相对。

  “一个夜晚也许不够使你领略枪术的极致,不过作为姬扬的曾孙,你至少应该看一次百年前屠杀巨龙的枪术。这是极烈之枪,枪术中的皇帝。”

  老人缓缓地把枪杆压在肩上,“铁甲依然在!”

  他对一个少年用了最古老的礼节。

  “依然在!”

  回忆起那日父亲和老人的问答,这五个字让姬野浑身的血为之奔涌。他觉得那像是某种咒语,里面有神圣的灯油在燃烧沸腾。

  老少在肃杀的气氛中彼此退开,同样制式的两柄长枪在冷月微风中同时发出一声清利的鸣响。 

 
九州·缥缈录II 第一章 枪 十二
 
  喜帝六年,八月十五日。

  南淮城郊,大柳营。

  营寨的戒备森严,枪锋的冷光从木城楼上投射下来,间或有士兵虚引弓弦的嘭嘭声。三三五五的人聚在远处眺望,却不敢接近。南淮城里都知道了,这是国主迎接金帐国贵宾设下 

  的演武,又有少年武士的比试。人们好奇地围聚过来是想看金帐国少主的仪仗,几十年没有真的和蛮族接触了,蛮武凶残的蛮族铁骑都只能从书里的记载看到。

  “落栅!”

  长呼声里,巨大的闸门缓缓落下,要把大柳营和外界完全格开。

  快马如飞而来,马上满头大汗的少年死死地勒住马匹,勉强地刹在了门口。

  “让我进去!”少年大喊着,“我要和蛮族比武!”

  “放肆!比武的武士已经进去了,什么人敢在大柳营前嚣张?”管闸门的战士难得威风一次。

  “让我进去!”姬野急躁地兜着马匹在闸门前转圈,“我就是要和蛮族比武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来的么?再敢撒野,就拿下了!”战士大吼。

  姬野满身的衣衫湿透了,一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确实不像一个世家武士。下唐又是帝朝旧习最浓的地域之一,世家的孩子一言一行都与众不同。

  “让我进去!”姬野只好放声大喊起来。

  虽然只有十四岁,可是姬野的身材却像十六七岁的人,他的喊声响亮,战士们惟恐惊动了里面的贵宾,急忙把长枪并成枪列,死死地挡住了他。姬野满心都是火,不住地提着缰绳,马扬着蹄子,躁动不安。

  “等一等。”忽然有人慢条斯理地说。

  姬野回头,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黑铠的将军。他异常鲜明地配着黑鞘重剑和黑色披风,甚至马缰都是纯黑的。可将军的脸色和双手却比姬野看见过的任何武将都白净,让他看起来淡雅得像一个文臣。

  “息将军!”战士们急忙行礼。

  “你有一杆很好的枪,”息将军对姬野说,“也许你真的是来比武的武士,你叫什么名字?”

  “姬野!荒野的野。”

  息将军笑了。姬野的回答很没有礼貌,既然是士族武士相遇,息将军又是名倾东陆的名将,姬野应该把姓氏家传和上辈的爵位一起报出来的,更不该直挺挺地端坐在马背上回答。

  “我知道了,你是姬谦正先生的长子吧?你的名字确实在名单上。”息将军微微颔首,“国主亲自主持的比武,你怎么迟到了?”

  “将军小心,”一个战士提醒,“也许他在说谎。”

  “不会,”息将军微笑着摇手,“虎牙枪在手,当然是姬氏的后人。”

  “你认识我的枪?”

  “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猛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息将军淡淡地笑着,“我听说过你的枪。”

  “我在练枪,所以来晚了,”姬野说,“晚得也不多,还算赶上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战机不等人,”息将军摇头,“何况练枪应该趁早。”

  姬野有点理亏,可很快他就昂起了头,“反正只要让我进去,我就能打败蛮人。”

  “练了一夜枪?你还有体力么?”

  “将来也许要打三天三夜的仗呢,练一夜枪算什么?”

  “呵呵,”息将军大笑,“要是连杀三天三夜,夸父那样的身体也垮了,真是孩子话。”

  姬野正发愣的时候,息将军挥了挥手,“开闸,放我和这位小英雄进去。”

  “将军……”战士犹豫着。

  息将军也不理睬战士的脸色,对姬野比了个手势,“让人找一套小号的禁军铠甲给你穿戴。衣冠不整的样子,给北陆蛮族的首领看见,还以为我们下唐贫困。”

  姬野点了点头,来不及道谢,纵马率先冲了进去。

  “将军……”守门的军士想说什么,声音还是低了下去。

  “很神气的孩子啊,是不是?”息将军低头看着那个嘟哝的军士,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大柳营中无数的旌旗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金帐国的剑齿豹和下唐的金色菊旗帜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呼啦啦地作响。激昂的军鼓越来越激烈,演武场里兵刃的交击尖锐刺耳。下唐尚紫,一色紫衣的下唐国公卿们围绕着高坐的国主,另一侧的贵宾席上蛮族武士团团围坐,中间的中年武士手腕上缠着白色的豹裘。

  息将军一步踏进营门,正逢蛮族武士中的首领低头下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重重的人群碰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侧头回避了。

  绯衣的紫寰宫内监小步迎上了来,“哟,将军,将军,可等到将军的大驾了。国主让卑下在这里等候将军,还担心将军不来呢。”

  “息辕的胜负怎么样?”

  “已经胜了第一场,究竟是将军家里将门的子侄。照这么看,这一名对手也能拿下。”

  息将军停了一步,转向演武场中。身披下唐禁军黑色皮铠的少年正占据了上风,他右手重剑,左手铜盾,攻势凌厉。铜盾也被他用作了武器,双手左右挥舞,每一击都用足了力量。对手的武器是两柄锥枪,本来是直刺的武器,可是完全被他大开大阖的攻击压住,根本没有刺击的机会,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倒是有精神,”息将军笑了笑,“可是他叔叔何时教过他拿剑当大锤挥舞的战术呢?”

  息将军不再停留,跟着内监上台拜见国主。国主还没有下令,内监们已经机灵地搬来了椅子,放在国主的位置旁,侍候息将军坐下。

  “将军的侄儿果然勇猛,怎么以前从未听将军提起?”国主赞叹,“将军何不送他进东宫伴读?将来跟随煜儿征战,为你们息氏再添一员名将,可不能就此埋没了英才。”

  息将军笑笑,“这一次他是自荐,鸿胪卿看我的面子准他下场,我也不阻拦。不过他的心性,终究还是不够沉稳。国主的好意臣下心领了,如果他真是英才,任谁也埋不住他的光辉,谢谢国主的关心。”

  国主点头,遥遥地指着不远处端坐的一群蛮族武士,“那边居中的就是北陆金帐国的世子了,上次金帐国的天师出使,将军也是见过的。”

  息将军注视了一刻,“旁边那个,是青阳部九王吕豹隐厄鲁吧?两年前北陆七部中真颜部被整个灭族,就是他的手笔,见之令人心冷,金帐国也有这样的名将。”

  国主的心思却并不在九王身上,“将军为我看看,那个金帐国少主到底是真是假呢?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这群人里,他反倒不像个北蛮的样子。金帐国的世子,竟是这么孱弱的么?”

  吕归尘抬头看着天边的雁,演武场里的呼喝声离他耳边似乎很远。他不喜欢这么多人,低头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觉得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有这里的天空还是跟北陆一样的,瓦蓝瓦蓝的,有白色的云,失群的大雁在天空穿过,就像是大草原上独自骑马奔驰的牧人,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无拘无束。

  “世子,这场演武是特为你准备的,该看的还是要看,不要失了礼数。”叔父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吕归尘收回了目光。

  他转眼扫了一下不远处下唐国的紫衣公卿们恭敬地侍立在旌旗下,只觉得有些敬畏。他心里动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人是在看他的。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在华服高冠的国主身边,一个黑铠的将军正遥遥地注视着他。两人的目光一碰,将军冲着他微微一笑。吕归尘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各自转开了视线。

  息将军收回了目光,“恭喜国主,货真价实的金帐国少主。”

  “将军这么肯定?”

  息将军笑着点了点头,“身体不好,可能是天生,人的眼神,却难以掩饰。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这样的场面下没有丝毫慌乱,说明他心里安静。他不在意比武,目光游移,大概是在金帐国,有比这激烈得多的比试,引不起他的兴趣。不过臣可以确信他确实是金帐国的世子。还有他的眼神,如果不是出身在极富极贵中,见过太多的奢华,装是装不出这样淡定厌倦的眼神来的。”

  国主点了点头,“有将军这么说,我算是放心多了。”

  “拓拔将军带世子一路从北陆归来,应该查实过世子的身份吧?”

  “拓拔,毕竟还是外族,”国主觉得自己失言了,顿了一下,“他虽是忠于我们下唐,但是我们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他又遥指着演武场边一名挎剑巡行的少年武士,“将军看,幽隐年纪大了几岁,气度也沉稳了。如今东宫里面已经没有他的对手,本公觉得是一代名将之才啊。将军以为呢?”

  息将军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名叫幽隐的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身形魁梧,体格也矫健,脸色青冷。他每一步踏出都是尺半,静静地在演武场边巡视,几个也是东宫的伴读少年跟在他左近,却不敢贴上,低头在一旁。幽隐的目光只在场上的息辕身上,看也不看那些同伴一眼。

  “面临大战,脸红是血勇,脸白是骨勇,脸青则是气勇,”息将军点头,“幽隐是气勇,气概勇毅,是可造之材。”

  “那我就放心了,”国主捻须微笑,“那么幽隐压阵,这一战该不会给我们下唐丢脸吧?”

  息将军却静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到东宫少年们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那日在阳泉酒肆相遇的姬氏家主正围着年幼的那个忙碌着,为他整理护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而另一个独自站在没有人的一片地方,抱着他的枪,看着演武场里,他的汗水一样从皮盔里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觉不到,他不看谁,也听不见周围的鼓点和喧哗。静静的一个人,像是一块倔犟的石头。

  他怀里的枪指着天空,枪刃上变幻着凄惨的乌金色。

  演武场里,息辕已经把对手逼到了演武场的边缘。

  “喝啊!”息辕猛然高举重剑,用足力量全身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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