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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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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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声不响假寝。
  半明半灭间仿佛听见石农夫妇在说她。
  “可怜的李可恩…。。”
  “十多岁的人经过那许多。”
  “田雨骗她。”
  “田雨只是不想提到过去。”
  “不提即刻意隐瞒,像填写求职申请表:你可有犯罪记录一项,有即有,无即无,一定要答。”
  “他们才认识两个星期。”
  “李可恩运气稍差。”
  “那样年轻――我不会替她担心。”
  “少年的创伤一世难忘。”
  “没有那样严重吧。”
  可恩坐起来,耳畔的声音消失。
  这时,厨子探头进来,“可要跟着我去买菜?”
  可恩连忙点头。
  厨子有一辆三轮车,可恩坐在后座,跟着到市集去,满载而归,跟着,她在厨房帮着做饺子。
  那一天她都没再见到田雨。
  吃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出来。
  石农说:“可恩,去叫他。”
  可恩假装没听见。
  “可恩,去安慰他两句。”
  可恩轻轻答:“我不懂得做这种功夫。”
  陈航看了丈夫一眼。
  她好心把饭菜盛在一只大碗里,拿去给田雨。
  回来说:“田雨不在宿舍,他去了何处?”
  石农问:“可有留下字条?”
  “我四处看过,没有留言。”
  “也许出去采购一些物资。”
  石农只管吃饭。
  陈航笑说:“你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可像农民,城市人都努力节食,可是他对吃的态度却仍然这样严肃。”
  石农笑,“民以食为天,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可恩听见他们小夫妻闲话家常,十分亲昵,有点羡慕。
  结婚有结婚好处:两个人名正言顺在一起,不必猜忌,没有怀疑,再也不用花时间精力谈情说爱,刻意讨好,可以琐碎絮絮说些不相干闲事。
  父母亲当初结婚时也是这般恩爱吧。
  后来,像天地万物,沧海桑田,一切都腐朽变化,只留下一个寂寞的女儿。
  陈航说:“可恩,你这次来学习,奉献甚多,却没学到什么。”
  “不,”可恩答:“我没有提供什么益处给学生,但是却学得流利普通话。”
  石农接上去:“还有灾场救人、修补屋顶、跳水煮饭、木板当床。”
  大家都笑了。
  “我当初来这里,头两个星期最难过,”陈航说:“后来,一天比一天快。”
  可恩点点头。
  石农忽然间问妻子:“你家人可知我俩已经结婚?”
  陈航说:“我改日有空才写信。”
  “现在还写信?”
  “我永远是写信的人,不但不怕烦,而且用毛笔与朵云轩信笺,挑最精致纪念邮票贴上寄出。”
  可恩微微笑,收拾碗筷,斟出咖啡来。
  “可恩,你走的时候吧咖啡粉留下,我们已喝上瘾。”
  可恩听见一个瘾字不禁一怔。
  陈航接着看着新婚丈夫,“你呢,你可有知会父母?”
  石农答:“已经电邮通知他们。”
  陈航惊喜:“呵。”
  可恩答:“他借我的手提电脑。”
  “他们怎么说?”
  石农轻轻答:“知会家长及亲人,是一种礼仪,他们反应如何,我却并不关心。”
  可恩只觉感动。
  陈航紧紧握住丈夫的手。
  陈航说得对,头两个星期过得很慢,过了中线,时间的步伐忽然增快,一下子就到了告别时候。
  接着个多星期,可恩在走廊、课室、操场、饭堂,都碰见田雨,避无可避。
  他俩十分大方,可以做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明显生疏,即使简单对话,眼睛也不看着对方。
  说的,全是公事。
  最后一天,李可恩老师向学生告辞。
  有几个小同学忍不住流泪。
  他们议论纷纷。
  ――“你明知老师不是大同人,一定会走,哭什么。”
  “是大同的人也会嫁出去,黄老师去年嫁了人去天津一直没再回来。”
  有学生举手,“李老师,你是去了就回,还是永远不再回来?”
  有一个小女学生听到这个问题,忽然放声大哭。
  可恩用英语回答:“永不说永不。”
  同学们鼓掌,他们跟着说:“永不说永不。”
  告别前两日,家长已送来鲜果好菜。
  石农笑说:“有酒食,先生食馔,百事弟子服其劳。”
  可恩低头无语,这一段日子,她会永志不忘:手掌长出厚茧,手臂练出肌肉,鼻上晒出雀斑……她像是脱胎换骨。
  最后一个傍晚,陈航把一张书桌抬出操场,铺上白色台布,放好两副碗筷。
  可恩奇问:“这时干什么?”
  “替你饯行。”
  “为什么只得两双筷子?”
  “田雨说你没试过他手势,今晚请你赏光。”
  “我已迟饱了。”
  “可恩,何必拒人千里,今朝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陈航,你说的话,一句是一句,全有道理。”
  “比你大好几岁,总算没白活。”
  “吃什么菜?”
  “不知道,做好了会叫你。”
  可恩低头不说话。
  “通知家人明早来接你没有?”
  “他们知道了,明晨七时。”
  “小公主实习完毕,要走了。”
  “别那样叫我,那是贬词,并非褒奖。”
  石农出来叫妻子:“准备好没有?”
  可恩问:“你们去什么地方?”
  “去蒋老太家帮她写信。”
  他们两人各自一辆脚踏车走得影踪全无。
  可恩抬起头,看见一轮明月,只差边上一点点,便是全圆。
  这时身后有人说:“多谢赏光。”
  田雨端着一大盘菜上桌。
  可恩说:“劳驾了。”
  “你已学会华人客套了。”
  可恩不出声,看着桌子上的四款冷盘,小小碟,异常精致,恐怕已准备了整日。
  她尝一片蒜泥白切牛肉,“好手势。”
  “我做过一年厨房。”
  田雨有许多过去,本来,可恩打算一一聆听。
  她本身也有些事故,想告诉田雨,现在,都打住了。
  她很沉默。
  “以茶当酒,敬你一杯。”
  “不敢当。”
  片刻他撤去冷盘,捧上热菜。
  可恩在月色底下细细品尝,田雨并没有坐下陪她,只在一旁侍侯。
  吃甜品的时候,他捧上一瓶雪白荷花,香气扑鼻,又换上热茶给可恩消滞。
  可恩觉得前所未有惬意。
  这时一朵乌云吹过,遮住月光,可恩仰头,叫声可惜。
  田雨忽然进屋,取出一只纱袋,可恩还来不及问是什么,他将袋口一抖,袋里忽然飞出一百数十只小灯泡,啊是萤火虫。
  萤火流光,绕着可恩身体飞转,可恩像是置身仙境,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流萤飞远,她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糖糕,不禁落下泪来。
  还有比这更华丽的约会吗?她不相信。
  像所有的美景良辰一样,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
  终于田雨说:“再见,李可恩。” 
   
 

第五章 
 
  可恩回到房内,收拾杂物,把电器用品全留下送给学校,衣物干粮赠陈航。
  分配得整整有条,她只带一只小小旅行袋离去。
  从酒店火灾到今日,仿佛过去一个世纪不止,事实上只有短短三十天。
  天亮了,炯叔的车子足足早来一小时,他忠心耿耿站校门口张望。
  可恩想:早些走也好,以免拉拉扯扯、婆婆妈妈道别。
  千里送君,终需一别。
  炯叔看到她,开心得不得了,“这里,这里。”大力摇手。
  他接过行李,拉开车门。
  可恩刚想上车,陈航奔着出来,把一件毛线衣罩她身上,“早晚已有凉意,披上这个,这是我手织的,你莫要嫌弃。”
  石农也起来了。
  可恩朝他们挥手,“石先生石太太,后会有期。”
  田雨没出来。
  可恩低头上车。
  炯叔把车开走,如释重负,他吁出一口气,“好了,回家了。”
  可恩不出声。
  车子驶到村口,炯叔说:“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车子慢慢驶停。
  可恩一看,不禁呆住。
  只见田雨带着十个八个年纪比较大一点的学生站在路口,向她挥手送别。
  可恩立刻下车。
  她再也忍不住,双眼通红。
  学生们迎上来围住她,送上一本纪念册,上面贴着照片,写着各种心声,还有图画点缀。
  可恩把小册子掩到胸前,说不出话来。
  田雨一直站在不远之处,一句话也不说,自始至终,他没有走近。
  学生们说:“老师几时再来。”
  “老师有空来看我们。”
  “老师保重。”
  可恩终于依依不舍回到车上。
  炯叔一踏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走到公路,他才说:“孩子们真可爱。难怪那么多义务老师愿意前来做义工。”
  可恩翻阅纪念册,文字全用英文写,像“好的开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失败乃成功之母”,“空瓶子声音最大”……
  拼字有改错痕迹,想必是田雨批阅过了。
  有一个叫邝华的学生用自己的句子:“李老师你教我英文,谢谢你,我会好好用功”。
  可恩只觉吃了苦都值得,吁出一口气。
  炯叔在倒后镜里看见她睡着了,动也不动,头歪在一边,像个幼童。
  车子回到市区李宅,张丹已经在等。
  车子一停,她迎上来,朝车内一看,旋即转头厉声问炯叔:“李可恩人在哪里?”
  她只见车内躺着一个黑皮肤小孩,一时情急,大声吆喝。
  可恩闻声张开眼睛,惺忪叫人:“张丹,我在这里。”
  张丹愕然,她一时竟没把可恩认出来,“啊”地一声。
  她连忙说:“回家好好休息。”
  张丹用钥匙开了李宅大门,放下行李。
  “可恩,你好好洗个蒸气浴。”
  可恩微笑。
  “李先生在上海,他今晚即返,这是门匙,这是电话,有事叫我。”
  “张丹,谢谢你。”
  “可恩,”她坐下来,欲语还休。
  可恩看着她,“你有话说?”
  “可恩,今年九月我将到加国西岸卑诗大学读管理科硕士课程。”
  “呵,恭喜你,考上了,唉,真能干,我这个土生远远落后于你,羞愧之至。”
  张丹讪讪地说:“如果能够借住民居,开销可以省一点。”
  可恩笑:“没问题,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头汤吃罐头汤,我带你四处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见。”
  “妈妈?”可恩说:“我若考进大学,将搬到近学校的小公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单位,专等我入学。”
  张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运儿,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她说:“可恩,沾你光了。”
  “别客气。”
  张丹黯然垂头。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说:“张丹你可是难过?别不高兴,上天很公平,给你聪明才智,又勤奋好学,我虽有现成小公寓住,却生性愚鲁,不思上进。”
  张丹听可恩这样形容自身,不禁笑出来。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办事。”
  张丹一走,可恩咚一声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肚饿,可恩醒来,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软,是什么地方?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亲家里。
  开亮灯,走近厨房,看到慢锅炖着鸡汤,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张丹的字条这样说:“傍晚来过,你正熟睡,李先生要迟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怀大吃。
  忽然想到陈航石农他们,她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拨电话找张丹。
  “呵,睡醒了?”
  “张丹,请替我订最早飞机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办,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马上替你办。”
  “张丹,我懂得礼尚往来。”
  张丹笑起来。
  可恩这才淋浴。
  乡镇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净,城里水软,洗得痛快。
  这时衣服也已经洗净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复本相。
  她穿上陈航送的毛衣,这时才发觉又大又轻又软,舒服熨贴,十足似陈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车子开来。
  “这是半只宜兰斋烧鸭,上了飞机,叫服务员热了给你吃。”
  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坏人?
  张丹送她到飞机场,“九月我来与你会合。”
  “张丹你什么都不用带,我的就是你的。”
  张丹被可恩热情感动,落下泪来。
  “嘘,你的才华便是本钱,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后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这次可恩没见到父亲就走了。
  回到家过海关时只见华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检查员头痛,轮到可恩什么行李也无,他们又起疑:“没有行李?”
  可恩很宽容:“我不喜购买纪念品。”
  只见其他华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柜那样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开,每件衣裳里外摸匀。
  出了海关,可恩叫车回家。
  只见蓝天白云,市容清洁整齐,行人从容不迫,是,到家了,但,这是她的家吗?
  不要多想。
  到了大门,看见有人在前园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来:“日焺,日焺。”
  日焺抬头,丢下水管:“可恩,你回来了。”
  他俩紧紧拥抱。
  “日焺,我想念你到极点。”
  “我也是,进来喝杯咖啡。”他调转头来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岗上四周围眺望,只见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来就是,不要再淘气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焺一下。
  日焺怪怜惜的说:“你晒黑了,额角还褪皮。”
  “你呢,你还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镛。”
  “呵,又换了人了。”
  他们进屋去,日焺做一杯泡沫咖啡给可恩。
  可恩喝一口,唔地一声,知道她回到家了。
  “告诉我,日焺,你与女友分手,有无伤感?”
  “当然有。”
  “多久?”
  “相当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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