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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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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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味卤肉,鲜得眉毛掉下来。”
  这样鲜活形容词,惹得可恩笑出声。
  陈航说:“借你的电饭锅一用。”
  “我还有一只压力锅,可煮番薯糖水。”
  “还等什么,快动手。”
  可恩拍摄厨房样貌,传真给张丹。
  陈航说:“看你的履历,你只得十多岁。”
  “不小了。”
  “你年少老成,了不起。”
  可恩大笑。
  “咦,有什么好笑?”
  可恩取出一张小照,相中人大头发,一角染鲜红色,两只耳朵戴十副八副耳环,黑眼圈,黑色唇彩,全身破烂,连鱼网袜都有大洞。
  “这是谁?”
  “我。”
  陈航张大嘴,“万圣节化妆舞会?”
  “不,一次这样上学,被老师勒令回家更衣,我索性逃学,并且拍照留念。”
  “我不相信。”
  可恩点点头,“确是我。”
  “后来发生什么事?”
  “我改过自新。”
  陈航险些炒焦菜。
  可恩在一旁切好番薯,连一片姜,放进压力锅,“明天,做绿豆沙清凉。”
  “你的意思是,你是问题少年?”
  “曾经,”可恩翘起一只脚,“这里有纹身。”足踝上很明显有红印。
  陈航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她俩不知道厨房外站着一个更加意外的人。
  田雨不相信他的耳朵,他路过厨房,无意听到对话。
  李可恩沉着、大方、忍耐、合群,简直是个模范青年,他做梦也想不到不久之前,她身上会有纹身。
  他咳嗽一声。
  两个女生静下来。
  田雨进厨房斟茶,可恩轻轻别转面孔,田雨看到她小小背影,想说什么,又觉得不方便。
  这一切,陈航都看在眼内,机灵的她忽然说:“我忘了葱姜。”她走出厨房。
  可恩很自然走近炉灶看火。
  田雨找到讲话机会,提高声音:“今晨的事,对不起。”
  他正式道歉。
  可恩一时不知改接受还是不接受,他俩一起工作,表面上至少要维持和气,她转过身来,想说:“没事,什么事”,一看,田雨已经离开厨房。
  想来,他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
  陈航回转,“哎唷,水干了。”
  那天,他们把晚餐搬到空地上吃。
  不知是初一抑或十五,月亮又圆又大,似一只银盘,他们三人吟起苏轼的词来,可恩搭不上腔。
  “……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
  可恩轻轻说:“我会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石农笑,“那也很好。”
  陈航说:“真羡慕你在外国长大读书,不用三考五考,故此活泼伶俐。”
  可恩抗议,“也有许多测试。”
  “听说一律直升?”
  石农说:“那当然,从未听说升中学要痛哭着取抢学位,那种教育制度不健全。”
  “可恩,你的功课可属优等?”
  “有一年多时间,我荒废了学业,成绩退步,今日十分后悔,一定要追回去。”
  石农问:“怎样学好英语?”
  陈航叹口气,“英语是她母语,她没有秘诀。”
  大家笑了起来。
  虽然点了蚊香,喷了药水,双腿仍然成为蚊子大餐,咬得又红又肿。
  若果忍不住去抓,皮肤会受感染溃烂,有点可怕。
  睡前可恩取过水桶去淋身,多日来也习惯了。
  这才发觉她的床不过是两张板凳上搁一扇木门,怪不得睡得浑身肌肉发痛。
  第二天早上,有一个中年妇女来报到。
  “我是李先生派来的厨子,负责各位老师一天三餐。”
  大家呆住。
  “各位老师不用入厨,每日节省的时间可用来作课余活动。”
  石农头一个举手赞成。
  可恩不出声,她只呵了一声,没想到父亲那样体贴。
  好吃好住的她一直责怪父母没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今日她明白什么叫强人所难。
  下午,有厨子帮忙,可恩在操场上与小学生玩老鹰抓小鸡。
  她扮母鸡,小同学们排成直线,躲在她身后,石农与陈航轮流做老鹰来抓小鸡,可恩左闪右避,玩得精疲力尽,笑倒在地。
  可恩不见田雨。
  陈航说:“他在课室与乡长谈教育补贴。”
  石农补一句:“暑假后我们走了,他还是得留在这里,他无处可去。”
  陈航更正:“有是有的,以他的资历,到城里找一份外商投资公司的职位,相信亦不难。”
  “他致力想搞好一间小学,先是一间,然后再一间,或许有生之年,还有第三间、第四间。”
  可恩说:“咦,愚公移山。”
  石农尴尬,“呵,嗯。”
  原来田雨已经走近。
  他说:“学生们都喜欢李老师,听说每日放学每人可获派糖果一粒。”
  可恩有点失望,“只是为着糖果。”
  “不,他们说你教得有趣,并且,写错了字,只罚重写三次,而不是整页纸。”
  大家都笑了。
  厨子手势极佳,大家饱餐一顿。
  石农笑说:“下次登报招请助教,列明条件:需携带厨子一名。”
  可恩说:“石农别揶揄我。”
  第二天,司机炯叔来了。
  吉普车后拖着一辆流动房屋车。
  可恩一见,脸都红了。
  她急急走上去同司机理论,争了半晌,司机只得把房屋车驶走。
  临走放下两大箱食物。
  可恩吁出一口气。
  陈航看在眼内,笑说:“令尊几乎为你把整个家搬来。”
  可恩吁出一口气,“别说我了,你呢,你几时与石农结婚?”
  没想到陈航这样坦白:“他母亲不喜欢我,不赞成我俩结婚。”
  可恩一怔,“为什么?”
  陈航的小圆脸沉下去,“因为我从前已结过一次婚。”
  可恩更奇,“又怎么样呢。”
  “你不明白上一脱(我猜想该是代)人的想法。”
  “啊,他们觉得没面子。”
  可恩说:“且不去研究他们的脸皮,石农的想法如何?“
  “他认为我俩可以私奔。”
  “好男子!那不就行了。”
  陈航大笑,“可恩,对你来说,世上无难事,一切都似一加一。”
  可恩点头,“我知道,这是揶揄我没心肝。”
  “不,你擅长快刀斩乱麻。”
  “上次婚姻,可有带来子女?”
  “没有,万幸。”
  “肯定完全没有挽回机会?”
  陈航摇头,“他另外找到更适合的人。”
  可恩低下头,“像家父一样。”
  陈航帮她把两箱食物搬到厨房。
  当天晚上,可恩在房里准备课本,她打算教英文成语,像“跳之前看清楚”与“羽毛相同的鸟聚一起”等。
  她又去请教“三思而行”、“物以类聚”的国语读音。
  回来练半日,有点累,忽然觉得脚上有东西爬过,她一缩,来不及了,只觉得针刺似痛。
  一条青丝带似的小蛇蜿蜒游过。
  可恩脑中闪过毒蛇二字,立刻扑上去抓住那条小蛇,蛇身滑湿,几乎溜脱,她紧紧抓住,放进纸袋里,然后,她才叫人。
  邻房走出来的是田雨。
  “什么事?”
  “蛇咬。”
  田雨大惊,“什么蛇?”
  蹲下一看,可恩的足踝已经肿起。
  他找来橡筋,勒实足踝。
  “蛇在纸袋里,请查看是否毒蛇。”
  “你捉住了它?”
  可恩点头。
  “好家伙!”
  他打开纸袋一看,放下心来,“是平常草蛇,无毒,可是,屋里已撒了雄黄,照说,蛇不会游进来,是什么气味引蛇入屋?”
  可恩呻吟一声,枪战,火灾,现在又遭蛇咬,还有什么?
  田雨找来草药,替可恩敷上。
  “可要通知你父亲?”
  可恩摇头,“不,有医生吗?”
  “对,对,”一言提醒了田雨,“我去找大夫。”
  医生叫大夫,时光倒流好几十年。
  他出去一会,一位老先生跟着他进来,人家恨明显已经睡了,硬被他请来出诊。
  检查过伤口,又打开纸袋仔细看过蛇,他开了药方,原来是个中医生。
  他说:“李老师,放心,你无碍。”
  他自桌底找到一大袋巧克力糖,“是这气味惹蛇。”
  原来如此。
  巧克力香氛馥郁,可传到远处,吸引小动物。
  可恩已在伤口擦了消炎药及贴上膏布。
  医生嘱咐:“五碗水煎成一碗喝。”
  可恩忙足了一天,又受了惊,眼皮沉重。
  田雨抹了一把汗,退出房去。
  天才濛亮,他又来敲门。
  “李可恩,醒醒,喝药。”
  可恩睁开眼,只见田雨捧着一碗黑墨墨中药汤,啊,他一定天未亮就去药店,然后煎好拿来。
  可恩只得喝下,那药既酸又苦,很难下咽。
  她掀开帐子,田雨与她的脸对个正,他一呆,张大了嘴。
  可恩即时知道面孔不妥,自桌子取来镜子一看,吓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面孔已肿得双眼都看不见了,像只猪头。
  她叹口气,倒转头来安慰田雨,“不怕不怕,这只是皮肤过敏,我自幼时时发作。”
  “可有发烧?”他伸手来探热。
  “我有止敏感药。”
  “为安全起见,我还是通知你家长好。”
  可恩起来漱口洗脸,这时,手臂上也发出一块块凸瘢,而且非常痕痒。
  她用一条毛巾蒙着头。
  陈航出来看见,着实吓一跳,“我去请医生。”
  可恩惭愧,连忙站起来鞠躬,“对不起各位,给你们添麻烦。”
  陈航答:“大家应该守望相助。”
  老医生又来了,这次给了外敷的药。
  “是什么因由?”
  “水土不服。”
  可恩彻底打了败仗,虽无抱怨诉苦,却也渴望回转城里,至少可以到医院打针止痒,回家泡浴,好好睡一觉。
  算一算,只在大同小学逗留了一个星期。
  她长长叹息一声。
  可恩请假,静静在宿舍看书。
  下午,陈航进来说:“你父亲来了,他在第三课室等你。”
  在课室外已听到父亲在说话。
  ――“我来把女儿领回家去。”
  田雨讶异的声音:“她知道要走吗?”
  “这孩子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惹麻烦,今晚本来我要到东京开会,看情形又因她延误,唉。”
  可恩站在课室外呆住。
  李志明又说:“有一日她愿意太太平平的过日子,我才心惊肉跳呢。”
  可恩垂下头,一颗心沉到脚底。
  在父亲心目中,她不成才,也不争气,连参加一个学习营都闹出事来。
  田雨抬头看见了她,“李先生,李可恩来了。”
  李志明转身同女儿说:“可恩,收拾行李,我们回北京去。”
  可恩踏前一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爸,我很好,见到你很高兴,不过,我还有三个星期才完成学习,我暂时不能离开。”
  李志明一听,又生气了,“你看你,眉青目肿,还不跟我回去看医生,凡事必反,我一言,你九顶。”
  田雨不出声。
  他为可恩难受。
  这不是一个十分民主的父亲。
  可能因为工作繁忙,故此心急气躁,不容易讨好。
  只听见李可恩镇定地说:“真的,爸,我很好,你不必为我担心,风疹很快平复,我决定留下。”
  李志明看着女儿,知道拗不过她,“你想清楚了?”
  可恩说:“祝你东京会议顺利。”
  李志明说:“我不在,你找张丹也一样。”
  他身边电话已经响个不停。
  可恩说是。
  父亲与公司一名秘书一样?也许是,张丹不是普通秘书,她是好朋友。
  但看得出可恩神情渐渐憔悴。
  她站在学校门口,目送父亲车子离去。
  田雨在不远之处看着她瘦削背影,忽然对她改观。
  这是一个物质富裕感情贫乏的可怜少女。
  他走近她。
  “我以为你会回去。”
  可恩低声抗议“每个人都想我走。”
  “不,我与同学们都很高兴你可以留下来,”他看着她,“咦,风疹来得快退得也快。”
  可恩一看手脚,可不是,瘢痕已经渐渐平复。
  她欢呼一声,“我可以上课了。”
  她朝课室奔去。
  小同学纷纷走近问候:“李老师,你没事?”
  “李老师,你哪里不舒服?”
  “我妈妈说,风疹块可用米酒擦了会好。”
  小朋友声音充满真切关怀,叫可恩感动,他们可不嫌她麻烦,他们喜欢她。
  可恩全心全意教书到傍晚。
  厨子煮了一锅红糖水让可恩沐浴,据说是解痒的土方。
  可恩照做,皮肤渐渐也就回复安静。
  她用丝巾蒙面坐在阶前乘凉。
  心中寂寥得说不出话来。
  以前,遇到这种低落情绪,她就往外跑,跑到酒馆,跑到舞会,或是在公路上飞驰跑车。
  今日,她独自仰首看月亮。
  她轻轻说:“月是故乡明。”
  身后有一声咳嗽,她转头一看,原来是田雨。
  田雨看到她长袖长裤,脸上蒙着纱巾,像是阿拉伯少女,别有趣味,他缓缓走近。
  他捧着一本书,“想向你请教这句英文的语气。”
  “不客气,大家研究一下。”
  “有声字典上的指示十分呆板,不够传神,我想你可以帮到我。”
  可恩一看,原来是Oh really这两个字,不禁微笑。
  “这二字有多种说法,相等我们‘有这种事’、‘是吗’、‘真的’、‘原来如此’,说轻佻些,还意味着‘真还假呵’及‘别胡扯了’的意思,我说你听。”
  可恩逐一把语气演绎,做得那样传神,叫田雨发现,原来是这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最后可恩说:“假使有人对你炫耀,关于他的古堡飞机大炮,又女王与总理陪他看戏吃饭等等,你不作回应,是稍欠礼貌,大可轻轻说:‘Oh really’。”
  田雨站起来说:“多谢指教。”
  可恩立刻说:“Oh really。”
  田雨笑,“完全明白了。”
  可恩也笑。
  他们两人静下来。
  过一会,田雨问:“坚持留下来,是为着争一口气吧。”
  可恩把脸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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