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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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作品集-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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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小姑娘再也不会到河岸来了吧?
打野兔那天正好是周六、老师的长女从师范学校回来。据说星期天早

晨仓木老师就让她回了学校。
还听说,仓木老师打兔子那天回来之后就病倒,他的长女想延期回去,
照顾他,带他去看病。
“教师的女儿这样可不行。爹娘稍微有一点病就不上学,对于他所教的


学生那是说不过去的。”
就这样,他还是按往常的办法,严格要求自己,不忘教师的立场。
据说他大女曾经坚决不愿意抛下得病的父亲回到学校去。大概有什么

预兆吧。



那天早晨,我比往常较早地到校。
因为想到走读生也许还不知道仓木老师去世,所以我想尽早告诉他们。
但是,学生休息室内揭示板上已经贴出了黑框告示。
两耳冻得通红的走读生陆续到校了。
“仓木老师去世了?”
这么一说,不论谁,无不大吃一惊。
“啊!”地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些一直被看作不良少年,也一直被仓木老师训诫的学生们,无不变

颜变色,沉默无言。大概正因为他们平素往往挨申斥,所以此刻听了仓木老
师逝世的消息,心灵的感触可能较多吧。
不论多么差的学生,对于老师发自肺腑的语言,他们只言片语也说不

出来。
当他把浓眉一皱的时候,有谁再敢看看老师的脸。
仓木老师斜眼瞧谁一下,学生们无不主刻明白应该如何,所以他担任

了风纪监督。
副监督是教地理的砂田老师。这位老师有些神经质,略瘦,一眼就看
得出头脑机灵。
砂田老师健说,相反,仓木老师却不善词令。不过,他说的虽然少,
但他的话是颇有分量的。
胖子仓木老师和瘦子砂田老师一起在校园里转悠的时候,那对照是很

有趣的。
“老仓来啦!”
“老仓来啦!”
学生们小声传话,立刻非常安静。
老仓,是对仓木老师的爱称,决不是外号。
学校里只有仓木老师没有外号。淘气的学生们抓住老师的某些特征或

缺点,只要想给某位老师取个什么外号,那就一定取得出来。她们之所以没

给仓木老师取,是因为老师德高望重,没有给仓木老师起外号的情绪。
仓木老师之德,在老师们之间也是受到敬重的。
上课之前,把全校学生召集在礼堂,由校长,副校长,砂田老师作悼

念仓木老师之死为内容的讲话。
“不论从私人的交往来说,也不论从学校的公事来说,我失去了30 年的

良友,我不知道今后该如何是好。我失掉手臂,今后将怎样工作下去?”
矮个的校长的声音,被眼泪濡湿,所以听不清。
“诸君当然知道,仓木老师是最早来本校任教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建校

的元老。仓木老师是我的手杖,是学校的柱子。我把本校的许多工作放在仓
木老师的肩上了。学校的日常锁事也大多由仓木老师按他的考虑处理。教员


之间的感情纠葛,也大多溶解于仓木老师广阔胸怀。仓木老师这样的德与力,
你们学生尽管不太清楚,但毕竟是知道的,所以我想,诸君对仓木老师逝世
必然痛上加痛。”

校长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讲了下面的话:

“仓木老师不计自身的名利,为这所中学献出了他的一生。仓木老师不
停不息地在这里工作了10 多年,并不是因为他无处可去,没有办法只好在
这里呆着不动,以仓木老师的学问,埋没于这个乡间中学,实在是莫大的浪
费。许多大专学校聘他去当教师。他本来有很多大大发展的机会,但是由于
他对本校的热爱,对于我的友谊,始终没动,终老于此。”

仓木老师拒绝大专院校招聘的事,我们都知道。关于老师的学术实力,
我们也听过多次。

我们中学使用的英语读本就是仓木老师编的。这个读本由东京出版,
但是老师没有署名,但实际上是他编的。

在火车里我们看到其他中学学生翻开仓木老师的读本时,我们是很以
此为自豪的。

还有,本镇有个小小的报馆,我到他们记者那里去玩的时候,也提到
仓木老师。

“你们中学有位听仓木的老师吧?”

“那是我们的英语老师。”

“是么?你现在学哪?那很好。不过,他的本领你们中学生还不容易懂
吧。他关于英国文学的知识,那可是很了不起呀。实在是惊人哪。我到这地
方来之后,很快就认识了他,成了足可长谈的朋友。没想到,在这乡野之地
能遇上那样的人。让他在中学教师这个位置上窝着,实在可惜。”

这位记者是东京某大学英文系毕业,刚到此地不久。

“中学老师里没有那样出类拔萃的藏书家的。他不仅读了英国文学的书,
日本文学,汉文学的著作也读了许多。只是听仓木老师讲话就是我的一大乐
趣。因为他是一位饱学之士,所以呆在这样编僻之地也没什么不满。我以为
你们有这样一位老师是很值得庆幸的。”

副校长由教历史的天川老师担任,仓木老师做他的副职。原因是天川
老师是大学毕业,仓木老师却是自学成材的。

但是天川老师疾病缠身,经常告假,所以仓木老师的工作量远比副校
长大得多。



教地理课的砂田老师在乡村中学任职也未免屈才。我们用的就是砂田
老师编的地图。

著者的名字是东京某大学教授的,但它却是砂田老师编写的。这个地
理附图,许多中学都在用它。

校长讲话之后接着讲的是砂田老师。他称仓木老师逝世使他在学问之
途上失去了一位同伴,说到这里,他的心境是凄凉的。他也详细谈了仓木老
师平素待人接物,以及为人处世的情况。

“诸位,周六打野兔是见仓木老师的最后一面。现在还有谁记得那时仓
木老师的情况么?我记得他当时和往常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脸色有些


不好。他是那么胖,心脏当然好不了。周六的早晨,从出发之前开始,看起
来总觉得有些倦怠,即使没有这些现象,爬山这种活动对他也是应该禁止的,
所以我们劝他回家休息。但是他说,全校的学生这么高兴,这么气壮,自己
哪怕参加围猎一个山头也好。但是真的上山就不行了,上气不接下气,只好
提前回来了。”

我们中学每年从一月到二月这期间有打野兔活动。

先在小山顶上张好网,从山麓往上回追野免。

有的小山要用全校学生围猎。有的把全部人马分成两三拨,各围一个
山头。

“仓木老师回家之前还对我们说,四年级学生西村患脚气病也参加了,
是不是挺得住,请你们特别注意他,仓木老师总是这样待人。我们满以为仓
木老师只要回家休息,一定能立刻会好,所以就没有特别注意,可是万没料
到这竟成了永别。星期天早晨,仓木老师让周六从师范学校宿舍回来的长女
回去了。但是傍晚他就突然病情恶化,等校长和我赶去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临终之前还担心西村。对于学校的事,留下不少遗言,关于他自己和他的子
女们的事,却什么没说。三个子女之中惟有最小的小女儿在家却不在身旁,
即使这样也没有说一句感到凄凉寂寞的话,只是说她正在学校里呢。他儿子
在东京上大学,大女儿今年春天从师范学校毕业。仓木老师最不放心的大概
就是这最小女儿吧。”

大礼堂十分安静:砂田老师的声音低沉下来。

那天照常上课。

但是不论哪门课哪位老师,全是讲仓木老师。

为人忠厚稍有口吃的国语老师冰岛说:

“仓木老师是个好老师呀。。”

他只说到这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嘴唇活动,只好沉默不语。

他转身面向黑板。用颤抖的手写了下面这道古歌,又默不作声了。

有人在世间,盛德高行无人念,甚或招人怨。

一旦撒手离尘寰,顿悟其人实可恋。

第四堂课是仓木老师的英语课只好自习。

负责体操的松木以监督的身份说:“仓木老师的英语课时永远没了。这
个钟点先自习英语,同时回忆仓木老师吧!”

他接着说:

“仓木老师只是为学校,为学生而活着的人。其他的老师们无不佩服他。
仓木老师不论什么时候,可以这样说,他只谈教育。星期天我去拜访他,可
是他说的只是从某些特别学生的事到对于每个特别学生的特别教育方法。为
此花了好长时间。这个班里有没有特别学生啦,成绩特别不好啦,品行特别
不好啦,等等。”

松木老师环顾教室,他说:

“我举一个例子。讨论你们从三年升级到四年的会议上,在有的学生是
让他升级还是留级这个问题上,老师们的意见很难取得一致,为了这一个人,
一直讨论到夜深。又饿又累。这时,有一位老师说了,讨论就到此为止吧,
是行,还是不行,赶快决定算啦。

仓木老师一听脸色骤变。他说,既然如此珍惜时间,那就请回吧,请
回吧。如果属于非留级不可的学生,那没有办法,也只好让他留级,但是我


们还得好好想想,因为这个学生留了级,本人的精神受到折磨,家庭以为蒙
羞。而且这个学生还得浪费一年的时间,浪费不少的费用。一个学生升级当
然是不能轻率决定的问题,必须自始至终认真考虑。

哪位嫌问题讨论得过长了,那就请先回去好啦。结果呢,谁也没有先
走。仓木老师为人处世总是这样子。由于仓木老师的爱护。免于退学,不被
留级的学生,究竟有多少,你们大概很清楚吧?”

有的学生当初抬不起头,此刻他会想起仓木老师曾是多么爱护过他。



第六堂课是体操,这个时间用来作为五年级的级会。

五年级会,是松木老师常常匀出体操时间而开的会。

我们五年级的学作为最高年级的学生,当然有他们的问题,比如毕业
后的问题等等,自由地讨论下去,就是这个会的内容。

松木老师担任联系人这个角色,讨论全部交学生们展示,他自己不发
表意见。

我们在两天操场上坐个大圆圈,甲班班长担任主席。他站起来说:

“今天的五年级会,因为仓木老师今天早晨去世,由松木老师负责这个
会。”

松木老师点点头。

“我们今天只能思考仓木老师生前的事。别的事也谈不出来。干脆就开
一个谈论仓木老师的会吧。”

“赞成!”

反响热烈。

“不过,也没有必要只谈对仓木老师的回忆。我想,不妨利用这个时间
也谈论一下我们该做什么和怎么做。我们是最高年级的学生。同时也不仅学
了5 年英语。而且也受到年级监督的关怀。仓木老师逝世,我们比低年级学
生更哀痛。因我们受其恩惠更深。

当然,学校对于我们应该如何等等,必有命令。我们当然认真地执行
命令,但是,如果可能,我们是不是应该为仓木老师主动地干些什么?”

“就该这样!”

松木老师这时插话。他接着说:

“你们是最高年级学生。所以,你们的态度好坏都会影响全校学生,因
此,你们要慎重对待。”

一个学生站起来说:

“再过两个月我们就毕业了。仓木老师来不及欢送我们毕业,这实在是
遗憾之至,我们在学校只能呆上五六十天了,所以,在这期间我们必须遵守
老师的教导,做老师最后负责的学生,每个人都以很好的成绩毕业。即使毕
业之后也决不忘仓木老师教诲之思毕业之后才能报师恩,我们从现在起商量
一下毕业以后的事好不?”

“主席!”

“主席!”

举手的人不少。

有的建议,他们毕业之后的同窗会起名叫“仓木会”。


有的说,是否借用仓木老师的名字,给学校留下一项纪念事业。

有的学生提议,仓木老师虽然远离大家,但是希望老师的遗嘱永远住
在这里,虽然毕业了,凡是本街的人,在此地有家的人,要通力合作照顾好
老师家属。

这项提义的赞成者较多。

也有人提议在此地给老师立碑。

总而言之,方案不少。

也有单凭一个中学生无法办到的提议。

一个学生站起来喊着说:

“我想再见一次仓木老师。”

“可是老师不在了!”

“不,在!”

“不是已经去世了么?”

“去世啦!但是还在。还没有火葬嘛!”

会场突然静下来。

“想不想再见老师一面作一次告别?”

“想,想啊!”

“同感!”

“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我到仓木老师家吊唁一下,就能见到老师,
但是这种愿望谁都有,五年生想集体前去告别!”

“松木老师,让我们到仓木老师家上香去吧!”

有一个提出这个建议。

“方才谈的,从师生之情来说,我以为是合情合理的。”

松木老师说这么说。他接着说:

“但是,你们上百人哪,这得问问家属才能定。我和校长商量一下,然
后向遗族提出要求吧。你们的愿望大概能得到满足。”

这时,名叫冈岛的落后生站起来说:

“我们大家抬老师的棺材好不好?”

大家一笑。

“笑什么!”

冈岛喊了一声。他说:

“抬老师之棺,难道不是弟子之礼么?日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是因为
我一直挨仓木老师的申斥说这话可笑呢,还是抬棺这件事本身可笑呢?”

人们是因为他突发奇想而公之于众所以才笑的。可是此刻他得到了声
援:

“根本不可笑!”

“坚持你的意见!”

冈岛接着说:

“抬棺,是和逝者关系密切的人,或者受过他恩惠的人干的事。但老师
的亲属都远在外地。有资格抬棺,老师也乐于接受的,难道不是只有我们这
些人么?”

“对!对!”

激动的波浪在我们中间涌起。

有人站起来发言。


“让和老师本来没有因缘的殡仪工人抬棺,是我们这些人的耻辱啊。冈
岛君确有独到的见解。”

“对!仓木老师的葬礼所用劳力,全由我们担任吧,不用别人动一手指
头。”

“松木老师的意见如何?”

“你们美好的愿望使人为这感动。单凭这些言词,仓木老师就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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