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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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作品集-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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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以后您一定要来呀;可别忘记了。:

我只不过留下五角钱的一个银币;看她却十分惊讶;感到眼里都要流出
泪来。可是我一心想快点赶上那舞女;觉得老婆子蹒跚的脚步倒是给我添的麻
烦。终于来到了山顶的隧道。

非常感谢。老爷子一个人在家;请回吧。

走进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纷纷地落下来。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
微露出了亮光。

千只鹤

(日本)川端康成




菊治踏入镰仓圆觉寺院内,对于是否去参加茶会还在踌躇不决。时间
已经晚了。

“栗本近子之会”每次在圆觉寺深院的茶室里举办茶会的时候,菊治照
例收到请帖,可是自从父亲辞世后,他一次也不曾去过。因为他觉得给她发
请帖,只不过是一种顾及亡父情面的礼节而已,实在不屑一顾。

然而,这回的请帖上却附加了一句:切盼莅临,见见我的一个女弟子。
读了请帖,菊治想起了近子的那块痣。
菊治记得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吧。父亲带他到了近子家,近子正在茶

室里敞开胸脯,用小剪子剪去痣上的毛。痣长在左乳房上,占了半边面积,
直扩展到心窝处。有掌心那么大。那黑紫色的痣上长着毛,近子用剪子把它
剪掉了。

“哟!少爷也一道来了?”
近子吃了一惊,本想把衣襟合上。可是,也许她觉着慌张地掩藏反而
不好意思,便稍转过身去,慢慢地把衣襟掖进腰带里。
她之所以吃惊,大概不是因为看到菊治父亲,而是看到菊治才慌了神
的吧。女佣到正门去接应,并且通报过了,近子自然知道是菊治的父亲来了。
父亲没有直接走进茶室,而是坐在贴邻的房间里。这里是客厅,现在

成了学习茶道的教室。
父亲一边观赏壁龛里的挂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给我来碗茶吧。”
“哎。”
近子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站起身来。
近子那些像男人胡子般的毛,掉落在放在她自己膝上的报纸上。菊治

全都看在眼里。
大白天,老鼠竟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靠近廊子处,桃花已经绽开。
近子尽管坐在炉边烧茶,神态还是有点茫然。
此后过了十天,菊治听见母亲对父亲像要揭开惊人的秘密似地说,近

子只因为胸脯上长了块痣才没有结婚。母亲以为父亲不知晓。母亲似是很同

情近子,脸上露出了怜悯的样子。
“哦,哦。”
父亲半带惊讶似地随声附和,却说:“不过,让丈夫看见了又有什么关

系呢,只要婚前取得谅解就好嘛。”
“我也是这么说的呀。可是,胸脯上有块大痣的事,女人家哪能说得出

口。”
“可她已经不是小姑娘啦。”
“毕竟难以启齿呀。就算婚后才发现,在男人来说,也许会一笑了之。

可是。。。”
“这么说,她让你看那块痣了?”
“哪能呢。净说傻话。”
“只是说说而已吗?”
“今天她来茶道教室的时候,闲聊了一阵子。。终于才坦白了出来。”
父亲沉默不语。
“就算结了婚,男方又会怎样呢。”


“也许会讨厌,会感到不舒服吧。不过也很难说,说不定这种秘密会变
成一种乐趣,一种魅惑吶。也许这个短处还会引出别的长处来呢。实际上,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我也安慰她说这不是毛病,可是她说,问题是这块痣长在乳房上。”
“唔。”
“她觉得,一想到生孩子要喂奶,这似是她最感痛苦的事。
就算丈夫认可,为了孩子也。。”
“这是说因为有块痣奶水就出不来吗?”
“不是。。她说,孩子吃奶时,让孩子看见,她会感到痛苦。我倒没想


到这一层。

不过,设身处地想一想,当事人不免会有各种想法的啊!婴儿从出生
之日起就要嘬奶,睁眼能看东西的头一眼,就看见母亲奶上这块丑陋的痣。
孩子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对母亲的第一印象,就是乳房上的丑陋的痣—
—它会深刻地缠住孩子一生的啊!”

“唔。不过,她也过虑了,何苦呢。”
“说的是呀,给孩子喂牛奶,或请个奶妈不也可以吗。”
“乳房只要出奶,长块痣也无大碍嘛。”
“不,那可不行。我听她说那番话以后,泪水都淌出来啦。
心想,有道理啊!就说咱家的菊治吧,我也不愿意让他嘬有块痣的奶。”
“是啊。”
菊治对佯装不知的父亲感到义愤。菊治都看见近子的痣了,父亲竟无

视他,他对这样的父亲也感到厌恶。
然而,事隔将近二十年后的今天,菊治回顾当年父亲也一定很尴尬吧。
于是他不由地露出了苦笑。
另外,菊治十几岁的时候,不时想起母亲的话:担心另有吃了长块痣
的奶的异母弟妹。这使菊治感到不安,有些害怕。
菊治不仅害怕别处有自己的异母兄弟,更害怕有这种孩子。他不由地
想象着孩子吃了那大块痣上长毛的奶,总抱有一种对恶魔的恐惧感似的。

幸亏近子没有生孩子。往坏里猜,也许是父亲没让她或不想让她生孩
子,而借口向她吹风说,痣和婴儿的事使母亲流了泪。总之,父亲生前死后,
都没有出现过近子的孩子。

菊治和父亲一起看见了那块痣后不久,大概近子捉摸着得赶在菊治告

诉他母亲之前先下手为强,就前来向他母亲坦率地说出了这桩事。
近子一直没有结婚,莫非还是那块痣支配了她的生涯吗?
不过,有点奇怪,那块痣给菊治留下的印象也没有消逝,很难说不会

在某个地方同他的命运邂逅。

当菊治看到近子想借茶会的机会,让他看看某小姐的请帖附言时,那
块痣又在菊治眼前浮现,就蓦地想道:近子介绍的,会是个毫无瑕疵的玉肌
洁肤的小姐吗?

菊治还曾这样胡思乱想:难道父亲偶尔也不曾用手指去捏过长在近子
胸脯上的那块痣?也许父亲甚至还咬过那块痣呢。
如今菊治走在寺院山中小鸟啁啾鸣啭的庭院里,那种胡思乱想还掠过
了他的脑际。
不过,近子自从被菊治看到那块痣两三年后,不知怎的竟男性化,现


在则整个变成中性,实在有点蹊跷。

今天的茶席上,近子也在施展着她那麻利的本事吧。不过,也许那长
着痣的乳房,已经干瘪了。菊治意识过来,松了口气,刚要发笑,这时候,
两位小姐从后面急匆匆地赶了上来。

菊治驻步让路,并探询道:“请问,栗本女士的茶会是顺着这条路往里

走吧。”
“是的。”
两位小姐同时回答。
菊治不用问路也是知道的,再说就凭小姐们这身和服装扮,也可以判

断她们是去参加茶会的。不过,他是为了使自己明确要赴茶会才这样探询的。
那位小姐手拿一个用粉红色皱绸包袱皮包里的小包,上面绘有洁白的
千只鹤,美极了。


两位小姐走进茶室前,在换上布袜时,菊治也来到了。
菊治从小姐身后瞥了一下内里,房间面积约莫八铺席,人们几乎是膝

盖挤着膝盖并排坐着。似乎净是些身着华丽和服的人。
近子眼块,一眼就瞅见菊治,蓦地站起身走了过来。
“哟,请进。稀客。欢迎光临。请从那边上来,没关系的。”
近子说着指了指靠近壁龛这边的拉门。
菊治觉着茶室里的女客们都回过头来了,他脸红着说:“净是女客

吗?”
“对,男客也来过,不过都走了。你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不是红。”
“没问题,菊治有资格称红呀。”
菊治挥了挥手,示意要绕到另一个门口进去。
小姐把穿了一路的布袜,包在千只鹤包袱皮里,尔后彬彬有礼地站在

一旁,礼让菊治先走。
菊治走进了贴邻的房间,只见房间里散乱地放着诸如点心盒子、搬来
的茶具箱、客人的东西等。女佣正在里面的洗茶具房里洗洗涮涮。
近子走了进来,像下跪似地跪坐在菊治面前,问道:“怎么样,小姐还

可以吧。”
“你是指拿着千只鹤包袱皮的那位吗?”
“包袱皮?我不知道什么包袱皮。我是说刚才站在那里的那位标致的小

姐呀。她是稻村先生的千金。”
菊治暧昧地点了点头。
“包袱皮什么的,你竟然连人家古怪的东西都注意到了,我可不能大意

罗。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正暗自佩服你筹划的本事吶。”
“瞧你说的。”
“在来的路上踫上,那是有缘嘛。再说令尊也认识稻村先生。”
“是吗。”
“她家早先是横滨的生丝商。今天的事,我没跟她说,你放心地好好端

详吧。”
近子的嗓门不小,菊治担心仅隔一隔扇的茶室里的人是否都听见,正


在无可奈何的时候,近子突然把脸凑了过来:“不过,事情有点麻烦。”
她压低了嗓门:“太田夫人来了,她女儿也一起来了。”
她一边对菊治察颜观色,一边又说:“今天我可没有请她。。不过这种

茶会,任何过路人都可以来,刚才就有两批美国人来过。很抱歉,太田夫人

听说就来了,无可奈何呀。不过,你的事她当然不晓得。”
“今天的事,我也。。”
菊治本想说自己压根没有打算来相亲,可是没说出口,又把话咽了回

去。
“尴尬的是太田夫人,菊治只当若无其事就行。”
菊治对近子的这种说法也非常生气。
看样子栗本近子同父亲的交往并不深,时间也短。父亲辞世前,近子

总以一个随便的女人的姿态,不断出入菊治家。
不仅在茶会上,而且来作常客时也下厨房干活。
自从近子整个男性化后,母亲似乎觉得事已至此,妒忌之类的事未免

令人哭笑不得,显得十分滑稽。菊治母亲后来肯定已经察觉,菊治父亲看过
近子的那块痣。不过,这时早已是事过境迁,近子也爽朗而若无其事似的,
总站在母亲的后面。

菊治不知不觉间对待近子也随便起来,在不时任性地顶撞她的过程中,
幼时那种令人窒息的嫌恶感也淡薄了。
近子之男性化,以及成为菊治家方便的帮工,也许符合于她的生活方

式。
近子仰仗菊治家,作为茶道师傅,已小有名气。
父亲辞世后,菊治想到近子不过是同父亲有过一段无常的交往,就把

自己的女人天性扼杀殆尽,对她甚至涌起一丝淡淡的同情。
母亲之所以不那么仇视近子,也是因为受到了太田夫人问题的牵制。
自从茶友太田去世后,菊治的父亲负责处理太田留下的茶道具,遂同

他的遗孀接近了。
最早把此事报告菊治母亲的就是近子。
当然,近子是站在菊治母亲一边进行活动的,甚至做得太过分了。近

子尾随菊治父亲,还屡次三番地前往遗孀家警告人家,活像她自身的妒火发
生了井喷似的。
菊治母亲天生腆,对近子这种捕风捉影般的好管闲事,毋宁说反而被
吓住,生怕家丑外扬。
菊治即使在场,近子也向菊治母亲数落起太田夫人来。菊治母亲一不
愿意听,近子竟说让菊治听听也好。
“上回我去她家时,狠狠地训斥她一顿,大概是被她孩子偷听了,忽然

听见贴邻的房间里传来了抽泣声,不是吗。”
“是她的女儿吧?”
母亲说着皱起了眉头。
“对。据说十二岁了。太田夫人也明智。我还以为她会去责备女儿,谁

知她竟特地站起身到隔壁去把孩子抱了过来,搂在膝上,跪坐在我面前,母

女俩一起哭给我看吶。”
“那孩子太可怜了,不是吗。”
“所以说,也可以把孩子当作出气的工具嘛。因为那孩子对她母亲的事,


全都清楚。
不过,姑娘长个小圆脸,倒是蛮可爱的。”
近子边说边望了望菊治。
“我们菊治少爷,要是对父亲说上几句就好啦。”
“请你少些挑拨离间。”
母亲到底还是规劝了她。
“太太总爱把委屈往肚子里咽,这可不行。咬咬牙把它全都吐露出来才

好呀。太太您这么瘦,可人家却光润丰盈。她尽管机智不足,却以为只要温
顺地哭上一场,就能解决问题。。首先,她那故去的丈夫的照片,还原封不
动耀眼地装饰在接待您家先生的客厅里。您家先生也真能沉得住气呀。”

当年被近子那样数落过的太田夫人,在菊治的父亲死后,甚至还带着

女儿来参加近子的茶会。
菊治仿佛受到某种冰冷的东西狠击了一下。
纵令像近子所说,她今天并没有邀请太田夫人来,不过,令菊治感到

意外的,就是近子同太田夫人在父亲死后可能还有交往。也许甚至是她让女

儿来向近子学习茶道的。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让太田夫人先回去吧。”。
近子说着望了望菊治的眼睛。
“我倒无所谓,如果对方要回去,随便好了。”
“如果她是那样明智,何至于令尊令堂烦恼呢。”
“不过,那位小姐不是一道来的吗?”
菊治没见过太田遗孀的女儿。
菊治觉得在与太田夫人同席上,和那位手拿千只鹤包袱的小姐相见不

合适。再说,他尤其不愿意在这里初次会见太田小姐。
可是,近子的话声仿佛总在菊治的耳旁萦回,刺激着他的神经。
“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来了,想逃也不成。”
菊治说着站起身来。
他从靠近壁龛这边踏入茶室,在进门处的上座坐了下来。
近子紧跟其后进来。
“这位是三谷少爷,三谷先生的公子。”
近子郑重其事地将菊治介绍给大家。
菊治再次向大家重新施了一个礼,一抬起头时,把小姐们都清楚地看

在眼里。
菊治似乎有点紧张。他满目飞扬着和服的鲜艳色彩,起初无法分清谁

是谁。
待到菊治定下心来,这才发现太田夫人就坐在正对面。
“啊!”夫人说了一声。
在座的人都听见了,那声音是多么纯朴而亲切。
夫人接着说:“多日不见了,久违了。”
于是她轻轻地拽了拽身旁女儿的袖口,示意她快打招呼。
小姐显得有些困惑,脸上飞起一片红潮,低头施礼。
菊治感到十分意外。夫人的态度没有丝毫敌视或恶意。倒显得着实亲

切。同菊治的不期而遇,似乎令夫人格外高兴。看来她简直忘却了自己在满
座中的身份。


小姐一直低着头。
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夫人的脸颊也不觉染红了。她望着菊治,目光

里仿佛带着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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