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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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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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杀》第三章(1)

  (一)
  半夜间,海陵上空呼啸的北风渐渐平息,不出两个小时凌晨朦朦幢幢结起了一层大雾。漆黑的夜色下更添迷蒙,令这座千年小城犹如蜃海迷航的小船,不知该驶向哪个方向。所有人都在这天的清晨,分辨不出夜幕和晨曦的变化,因为浓雾的缘故,海陵城内外居民都不约而同地晚起了一个多钟头。
  海陵城北万字会,日军第七旅团司令部。旅团长南部襄吉匆匆起床,抱怨着这个不宜出行的天气。按照预定计划,他要前往苏州参加由畋骏六大将主持召开的清乡军事会议。宪兵队长本田中佐站在门外候命,准备护送这位上司前往码头,乘船前往江边八滩军港过江,再沿运河去苏州。
  他们乘车在海陵城中穿梭而过,来到大埔码头。早已等候的恒生号客轮抵近码头,南部登上甲板,眺望透过云层隐约射来的微弱阳光,心中估算大约半个钟头后,这讨厌的雾气便会消散。他又看看手表,确定了启航的时间,命本田回去后向苏州发电,自己已于今日早晨动身,预计明天凌晨到达苏州。
  在一声悠长回旋的汽笛声中,两艘汽艇前后夹护住轮船启航离岸,沿着宽阔的河道向西驶去。
  这支小规模的船队,依照昔时周家二少爷奔赴江边的路径,加足火力向前疾驶。烟囱冒出的黑烟上升了不到数米,就被茫茫雾水浸湿,遁形无迹。南部少将坐在暖气充足的舱内,喝着热茶,俯首查看军用地图,找到了自己此次行程的起始河流,并用红蓝笔在图上标号出几处重要的地段,心中暗暗为即将开始的清乡计划作预先准备。
  此时,阳光升起,河道中呈现出奇怪的现象。有的路段无雾,有的路段却依旧大雾笼罩,毫无消退之意。船上护卫的士兵们,对这情形很觉新奇,叽里咕噜议论着,并点起烟抿上几口清酒驱寒,情绪逐渐放松下来,似乎已将这次护送任务当作了难得的出门旅游的机会。更有甚者,开始吟唱起家乡小调来。和者颇众,竟在船头船尾唱成了一条声,回荡在雾气蒸腾的河面上。
  南部听到歌声,会意地轻声一笑,继续专注于地图的研究。
  就在船只驶过白马河岔,前方再无交汇河口,坦荡无阻水面开阔,可以全速前行时。突然,前方开道的那艘汽艇底部传来一声哑闷沉郁的巨响,水花冲透了艇舱,冉冉飞升在半空,哗地一声洒落下来,刺耳之极。只见这艘汽艇中央爆出一个大洞来,冰冷刺骨的河水从洞中涌入。洞口四周,趴伏着十几具被炸死的士兵尸体。其余活着的人,开始拼命往艇身外舀水,以期能延缓下沉的时间。
  后面那两艘船连忙倒车,竭尽全力降低船速,以免撞上前面的汽艇。南部襄吉挥手,命令副官出舱去看出了什么事。那名副官刚刚踏上甲板,便听见一声枪响,应声倒地。
  随着这声枪响,但见河道两侧的芦苇丛内,机枪扫射声仿佛炒豆,打得这两艘船上人仰马翻,弹痕累累。前面那只艇内忙着舀水的日本兵们还没回过神,便翻身落水,做了枪下之鬼,随着那只被炸破艇底的汽艇在水中倾覆沉没。
  南部听到枪声,立即反应过来,知道是中了埋伏,忙去舱壁上取下悬挂着的手枪,矮身出舱,大声叫喊着:“火力压制!火力压制!”几个卫兵过来,将他拽入舱去。
  负责护卫的矢野少佐尖声叫道:“将军阁下,请您安坐舱中,在下立即组织还击并突围。”
  说罢,他冲出舱去,挥舞指挥刀集合起四挺机枪,左右对准两岸敌方的火力点,进行疯狂地压制射击。又令掷弹兵在甲板上支起迫击炮筒,瞄准关键目标,共打了三发炮弹,炸掉了右侧岸上的一个重机枪火力点。可是,随即便被左侧的对方射手注意,一梭子点射,炮手及填弹手俱被打死。后面那艘汽艇上的日本兵未受损失,此时反应过来,掉转艇身,迎头扑向左侧芦苇荡,集中火力进行强攻,并在浅水区卸载兵员,分散登岸。这边岸上的火力转而展开对攻,无暇攻击轮船。轮船上的主要力量则撤并于一处,向右侧全力攻击。

  《暗杀》第三章(2)

  矢野少佐催促着司炉发疯似地添煤加炭,亡命般驶出伏击圈。顺流而下四五里路后,但闻枪声阵阵,已在耳后依稀湮没了。
  南部襄吉走出甲板,下令发电海陵及周围驻军所部,以方才遇伏地点为中心,进行拉网式包围搜查,所有可疑分子,一律予以消灭。然后,他命令继续沿河道按照原计划前进,毋令这次被袭而耽搁行程。
  (二)
  南部襄吉的船队遇伏地点,距离海陵城南门水关不过40多里路。激烈的枪声立刻将雾幻中沉迷的居民们惊醒了。有过战争经验的少数人听出了这声音所蕴含的信息,悄声告诉亲友,这不是一场大规模可能累及海陵的战役,而是一次中等以下的遭遇战。极有可能是新四军所为。街民们聚在路边面摊和茶社里悄声议论着,倾听着远处街头传来的阵阵皮靴声,知道日本人开始紧急出动了。
  果然,宪兵队长本田中佐带着大批部队赶向大埔码头,临时征用了十几条船作为运输工具,赶赴事发地点。与此同时,临近那里的几个据点里驻守的日军几乎同时倾巢出动,从各个方向向这边包抄过去,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围歼设伏的敌人。
  可是,这次针对南部少将的突袭,来的迅猛,去得也快捷。眼见南部的座船冲出火力圈,无法追上。这河道两侧的攻击火力立时大盛,正打得那些上岸的护卫队焦头烂额时,又戛然而止。随即消逝得无声无息。
  战场处,河面上漂浮着一片日本人的尸骸,岸边芦苇丛里到处是受伤士兵们凄凉的哭喊声。戛然停息的枪声,几乎使增援的日军丧失了具体的目标。他们在浓雾消散的田野里东张西望,靠着燃烧着袅袅上升的烟火,才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但敌人已经失去踪影,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本田中佐率部沿河而至。他指挥着部下把这批战死者和伤员运上船,带回海陵。然后向南部少将发电:经激烈战斗,敌军溃散,本部正分头追击剿灭。
  南部襄吉收到这份电文,将它丢给了随船的矢野少佐。矢野一脸的郁闷,低声说:“经此一战,居然不知道袭击我们的对手是谁,真是奇耻大辱。”
  南部思忖道:“这不像新四军部队的火力配置。两岸居然部署六挺马克沁机枪,而且还有德式冲锋枪、驳壳枪大量使用。我猜,怕是那支神秘出现的忠义救国军所为吧?”
  海陵城南隐约可闻的枪炮声,同时惊起了正在房中酣睡的周家兄弟。
  繁盛离开妻子温暖的怀抱,来到后宅登高处,见王管家正架着梯子向南张望,忙问其详。繁茂懒洋洋地拿着个热毛巾,边擦边走过来,含笑说:“瞧这动静,我还以为是过年了呢,满大街的爆竹声响。”
  王管家神情紧张地下了梯子,说:“南边有战事,这会儿又风平浪静。怕是日本人碰上了新四军,打了一会儿,就各自走人了。”
  繁盛默想片刻,改颜笑道:“停了就好。这枪声让我做梦都不消停。”
  繁茂见走廊下母亲和大嫂玉茹关切地走了过来,忙去迎接。周太太见他们兄弟二人都在,放心地说:“外面枪声一起,我就怕你们两个冤家不在宅子里,外面兵荒马乱,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玉茹笑盈盈望着繁茂,说“你每天都出门很早,今儿怎么反常了?也好,避过了这场祸乱,也是件幸事。”
  繁盛摇头说:“大嫂过于担心了。这枪声离海陵还远着呢。三弟就是出门,也不会遛达到那里去的。”
  玉茹嘴角一撇,说:“这可不一定。你是美人娶得,热被窝睡着。人家可还是光棍一条呢。保不准去了城外寻一个意中佳人回来。”
  繁茂苦笑道:“老天,海陵城里的姑娘们我都看不过来,还要去乡下去寻?”
  众人一阵哄笑,各自离去。
  繁茂回到卧房,丢下毛巾,穿上件呢大衣,围上褐色长围巾,在颈部重叠缠绕了几圈,遮去半张面孔,腋下夹着本半厚不厚的书本,出门去了。

  《暗杀》第三章(3)

  街头此刻一片肃然。为了防止城里也出现新四军的骚扰行动,守卫部队全部出动,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得已出门的居民们大多战战兢兢地走着路,不敢抬头瞧看他们。繁茂一路来到德新元药铺,进了空荡无人的店堂。李老板一个人坐在柜台上,手抚算盘正出神着,没留意到他的进入。
  繁茂伸手在台面上一拍,叫了声:“店家,鲜辣面两碗!”
  老板一惊,抬头看是他,摇头笑道:“客官,我这儿是药铺子,不是面馆。你要吃面,出门向北第三家,小胡神麻辣鲜便是。”
  繁茂收起笑容来,关注地问:“先前南门外那通枪响,是新四军游击队动的手?”
  老板摇头道:“这只有日本人知道了。咱们老百姓能晓得个啥?”
  繁茂眉梢一动,会意地一笑,说:“这可就让本田中佐伤透脑筋了。弄不好,南部将军也是一头的雾水呢!”
  繁盛吃完早饭,在院子里转悠了老半天,无事可做,便去兄弟处聊天。可是居然发现繁茂不在家,心中奇怪,也披起件外套出门去。正巧在走道里遇到许怡。许怡也想出门,回娘家看看,执意要和他同行。繁盛无奈,只得在门外叫了黄包车,两个人坐上去,先往西街的许宅。车子在曲径小巷中跑了一段,然后上了大街。没过多久,便和本田中佐率领回转的援救队伍迎头遇上。
  本田坐在摩托车跨斗内,正烦恼着,抬头陡见黄包车上繁盛身旁坐着位娇美的女人,挥手命令士兵过去拦下。他跳下摩托,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遍许怡,板着脸问道:“周先生,你这是去哪里?”
  繁盛下车,略欠腰道:“本田太君,在下陪夫人回娘家。”
  本田点头,说:“现在戒备了,你们路上怕是不便。我派人护送你们,以后遇上这样的情形,千万不要出门。皇军的子弹可是不认人的!”
  繁盛笑着道声谢,复又上车,在粼粼车声中远去了。本田目送着车上黑发如云般许怡的背影,愣怔了片刻,掉头而去。
  车上的繁盛似乎隐约感觉到了本田方才那有些闪烁不自然的眼神,恻头望望妻子,说:“以后,没有要紧的事,不要出门。等过了这阵子乱象,日本人开拔后再说。”
  许怡不明所以,吃惊地看着丈夫,没有应声。
  (三)
  周太太此刻也和许怡一样,不在宅中,去了光孝寺烧香还愿去了。光孝寺始建于五代,更名于南宋初年,光耀于明、清,到了民国已是苟延残喘,式微已久了。可是,战乱一起,军民死伤无算,重又燃起了对于菩萨的信仰,个个忙不迭地赶来敬奉香火,唯恐落后。
  周家是海陵世族,对于庙宇一道向来尊礼。历年来的香火钱不为少数。所以,当家方丈亲自待客,格外重视。周太太见山门殿即围墙塌毁半截,知道是前年日军飞机扔下的炸弹所致,故而上香之后,特地提出捐大洋伍佰,用以山门的修缮。方丈自然高兴,忙安排下一桌素斋款待。这下子老太太自然是不能回来了。
  繁盛、繁茂听说母亲不回,乐得轻松,忙让王管家取出家藏好酒来。兄弟俩对饮。
  那厢里,大嫂玉茹闻着了酒香,居然不依,也要喝点儿。玉茹娘家是盐商,家道殷富,虽然是女儿家,却也常常在家陪父兄喝酒,酒量颇大。可是过门以后,一直没有显山露水。连丈夫繁昌都不知道。今天婆婆不在,馋肠被酒香勾起,拿起杯子,令两个小叔子惊诧非常。
  繁盛呵呵笑道:“嫂子,原来你也喝酒,倒让兄弟们意外了。”
  繁茂也笑:“大嫂是尝尝酒味吧?那可辣嘴,不是适合女子消遣的东西。”
  玉茹微笑道:“您二位慢饮,我是尝尝酒味而已。只不过,这五年陈酿的竹叶青,酒味不算醇厚,至少八年,酒色深碧,才能叫做上品竹叶青。”
  繁盛、繁茂对视一下,哈哈一笑,说:“原来嫂子果真是酒中行家,我们都看走眼了。”

  《暗杀》第三章(4)

  玉茹见他们兄弟语中隐含轻视,一拍桌子,冷笑道:“今天趁着老太太不在家,咱们来个一醉方休,怎么样?”
  繁茂望着繁盛,有点儿为难,说:“这……不妥吧。”
  繁盛见玉茹咄咄逼人的架势,稍觉心虚,佯笑道:“嫂子,可真是的。我们两个男子汉,怎好跟你一个女人家斗酒。”
  玉茹不悦道:“咱们谈的是酒,碍着男女什么事了?你们不敢就算了。”说着,她将杯子往桌子上一顿,起身欲走。
  这下子,这兄弟俩可挂不住面子了。俩人附耳一合计,决定奉陪。玉茹从王管家手里接过酒壶来,先倒了三碗,扬首饮尽,示意小叔子们干了。俩人自然不示弱,拿起碗来一口咕尽。酒水复又倾注,两口菜下肚后,又是一轮对干。如是这般,四五个回合下来,繁茂先行支持不住,站起身来摇手欲言,可话未出口,一个踉跄便扑在桌上,双臂环首呼呼睡去。
  繁盛见弟弟倒下,虽然自恃是沙场的老将,却也心慌。他刚想议和停战,罢手不喝。孰料,玉茹又是一碗酒倒下,酒碗里碧花泛动,令繁盛顿生力不从心的倦乏感。玉茹依旧一口饮了,照了照碗底,等着繁盛。繁盛勉强堆起笑来,以协商的口吻说:“嫂子,今天喝得不少。我看,这碗酒之后,就不添酒了。咱们照料一下三弟。”
  玉茹望望鼾声如雷的繁茂,淡淡一笑,点头同意了。繁盛硬着头皮,捧起碗来分三口喝光,丢下了碗指指繁茂笑道:“三弟,毕竟少些沙场阅历。这饮酒之道……”
  他话未说完,便也和繁茂一样趴倒在桌上,抱头大睡起来。玉茹笑嘻嘻叫来王管家,让他扶繁盛去睡。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佣协力拖起繁茂,将他半倚半靠在肩头,搀送回去。
  到了繁茂的院内,将他安置在床上后,玉茹打发佣人回去。她去替他沏了一杯茶,温在热水里,转回来坐在床边,望望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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