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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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4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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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一直低着头,在认真地读着他的自我检讨。现在,他抬起了头,发现孔老师的确已经不在教室里了。陈大毛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看到下面的很多眼睛都望着自己,他舔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学着孔老师的口气提问说,有谁看到孔老师离开了教室么?看到的请举手!没有一个人举手。于是,陈大毛继续提问说,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一群人在陈大毛的带领下,开始在校园里寻找班主任孔秀丽老师。这时候,下课的铃声已经响了。这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下午只有两节课。在下课的铃声响过之后,校园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陈大毛他们这一伙人,在校园里四处寻找他们的班主任孔秀丽老师。 
  他们找遍了所有的教室,找过了孔老师的宿舍,甚至派陶胜男到女厕所里去找了,都没有发现孔老师,她到哪里去了呢?陈大毛他们这一群人站在学校的操场边,一时陷入茫然的状态。最后,还是卫新兵提醒陈大毛说,孔老师不会是到小礼堂里去了吧?她不会是到小礼堂里重温旧梦去了吧?听到卫新兵这么说,大家都笑了起来。于是,这群人很快地冲进学校的小礼堂里。 
  果然,孔老师就在小礼堂里,她坐在主席台边上,很沉稳地坐在那里。最初,陈大毛这群人还是被孔老师昔日的威严镇住了,他们只是围着孔老师形成一个扇形,场面突然冷静下来。按照孔老师从前的说法,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这是孔老师往常对课堂纪律的严格要求。双方对峙着。但是,这样的安静没有维持多少时间,有人开始试探孔老师了。这个人就是汪海洋。汪海洋跨进一步,对孔老师说,孔秀丽。 
  大家都听到了,汪海洋没有喊孔老师,而是喊孔秀丽。这无疑是对孔老师的初步挑战。大家都在等待着,看看这一句话所起的效果。随着汪海洋的这一声喊,人群所形成的扇形又缩小了一圈。孔老师听到汪海洋在喊,他喊的是孔秀丽。接着,大家都看到了,孔老师的身体抖了一下,立即像一片正被烘烤的树叶一样,卷了起来。这激起了大家的信心,他们又集体前进了一步。看到这群人已经逼近了自己,孔老师突然从主席台上跳下来,转到了主席台的后面。 
  场面突然戏剧化起来。孔老师躲进了主席台的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所谓的主席台,不过就是一张张课桌垒起来的一方墙,前后都用一块块的红布钉起来了,这一块块的红布把课桌肚子很严密地遮盖起来,并且共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背景。孔老师突然躲到了主席台的后面,这就像他们过去经常玩的那种游戏,就是那种“官兵捉贼”的游戏。这样,大家一下子就进入了游戏的氛围。如果孔老师一直硬挺挺地坐在那里,这群组成扇形的人还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样演变。现在,孔老师躲进了主席台的后面,他们知道怎么做了,他们都是官兵捉贼的老手。 
  一块红布被一双手撕开,又一块红布被一双手撕开。由于红布与课桌钉得十分紧密,使得这项工作做起来相当吃力。这时候,卫新兵找来了一根竹竿,他拿着竹竿说,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是因为人会使用工具。听到卫新兵这么说,大家都笑起来,觉得卫新兵说话的腔调,与政治老师的确有几分像。接着,汪海洋接过卫新兵手中的竹竿,开始往课桌肚子里面捅。汪海洋的姿势显得十分麻利,他的那一条短一点的腿自然地悬空着,他只用把他那条短腿落实到地面上,他手中的竹竿就相应地捅了出来,这看起来既有力又干脆。那些红布面临竹竿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张纸,很轻松地被竹竿尖锐的矛头刺穿了。汪海洋一连捅穿了十几块红布,他们只听到竹竿的那一端接触到课桌肚子时发出的闷响。终于,当那根竹竿又一次捅进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听到声音。汪海洋说,捅到肉上了。 
  当这块红布被彻底地打开之后,这一伙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孔老师的一只脚了。他们发现孔老师缩在课桌肚子里面,只把那只脚露在外面。当汪海洋再去捅那只脚的时候,这一伙人发现,连这一只脚也缩进去了。这时候,陶胜男对着汪海洋大声地说,不要捅啦,越捅越进去啦。于是,陶胜男开始动手,其他几双手也开始动手,把孔老师从课桌肚子里面拉了出来。 
  现在,孔老师就站在主席台的边上,她的头发从眼镜上方披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这一伙人又不知道怎么办啦,他们对一条狗有办法,但他们对班主任老师孔秀丽几乎没有办法啦。这时候,陶胜男凑近孔老师的耳朵边轻轻说,孔秀丽,你真跟马前进那样了?陶胜男的话,使这群人立即回想起了刚才陈大毛自我检讨中描绘的情景。于是,新一轮的高潮又要掀起来了。汪海洋对陶胜男说,你大声点,你说哪样了?此时,卫新兵用他的两只手抚着主席台的边角,他的屁股对着主席台一耸一耸地动着,扭着头对孔老师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看着卫新兵的这种丑样子,陶胜男讥笑卫新兵说,卫新兵,你像一条公狗哩。听到陶胜男这么说,大家都笑起来。卫新兵的样子的确像正在连筋的公狗。这样,卫新兵的屁股就停止了动作,但他的双手并没有离开主席台,他回过头来问大家,不是这样子,那会是什么样子呢?这时候,汪海洋接过卫新兵的问话,回答说,到底是什么样子,你要问问孔秀丽,她有经验。于是,大家把眼光都集中到孔老师的身上。接着,这群人看到卫新兵的屁股又动起来了,他边动边看着孔秀丽说,是这样子么,是这样子么? 
  但是,孔秀丽始终不回答卫新兵的话。所以,卫新兵的样子到底正确与否,没有得到答案。这时候,人群中有一个声音说,卫新兵,你对着木头动来动去的,当然不像了,你要对着一个真人动,你就像了。这真是一个富有创意的建议。听到这句话,有人开始拉扯孔老师了,他们想把孔老师拉到卫新兵的面前来。但这遭到了孔老师激烈的反抗,孔老师这时候已经不是孔老师了,她以前经常用课本敲打学生的头,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她迅速变成了一个乡村妇女,她不停地用指甲去抓那些伸过来的手,有一些手已经被她的指甲抓出了血。这时候,有人找来了一根绳子。在几双手的合作之下,孔老师的双臂迅速地被绑在了她的背后。 
  由于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孔老师的身体不得不向前弯曲。对围住孔老师身边的这一伙人来说,这种场景并不陌生。他们经常看到批斗游行的场面,但他们还没有组织过一次这样的活动,他们只是跟在人群后面,夹杂在批斗游行的队伍里窜进窜出。现在,孔老师的形象与一个被批斗者的形象几乎一样了。于是,汪海洋学着召开批斗会的样子说,孔秀丽,你老实交待,老实交待你的生活问题。但是,汪海洋并没有得到回应,孔老师只是低着她的头,一点都不想理睬汪海洋。汪海洋盯着孔秀丽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一些破绽。 
  汪海洋弯下腰,把自己跛腿上的那只破鞋脱下来,挂在孔老师的脖子上。这只鞋子又湿又臭,可以打死一条狗。当汪海洋脱下这只鞋子的时候,一股气味飘散开来。人群中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破鞋。 
     陶胜男皱着鼻子补充了一句,说,那可是臭不可闻的一只破鞋。汪海洋欣赏着他刚刚挂在孔老师脖子上的鞋子,对大家说,孔秀丽现在跟曹寡妇一样啦。说到曹寡妇,这伙人记忆犹新。批斗曹寡妇这件事,曾经是公社里的一个巨大新闻。那一段时间,人们茶余饭后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曹寡妇了。当时批斗曹寡妇的场面,迅速地回到这一伙人的脑海中。于是,这伙人想起来了,当时批斗曹寡妇的时候,曹寡妇的脖子上除了挂着破鞋,还挂着一块用来批斗的牌子。接着,就有人拆下了课桌肚子,那就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这是一块很好的材料,它几乎不用加工,就可以作为批斗的牌子,挂在孔老师的脖子上。但是,它上面缺少几个字,它需要孔老师的名字。于是,汪海洋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卫新兵。卫新兵谦虚地说,我不行,我的字太丑。听到卫新兵这么说,汪海洋嘻嘻一笑,然后对卫新兵说,正因为你的字丑,才让你写,你的字最适合写在这样的地方了。 
  现在,孔老师的形象与一个被批斗者的形象几乎完全一样了。她的胸前挂着破鞋,也挂着牌子,但她的神情仍然不像一个接受批斗的人。因为,她只是倔犟地站在那里,对汪海洋的问话毫无反应。这让汪海洋很生气。在汪海洋的安排下,陶胜男和卫新兵分别站到了孔老师的身后,这两个人把孔老师的脖子往下按,还将孔老师披在额前的头发扒开,以便汪海洋能看清楚孔老师的表情。 
  汪海洋的一条腿已经站酸了。有人搬来一条凳子,让汪海洋坐下。汪海洋坐在那里,和蔼可亲地对孔老师提问说,你跟那个叫做马前进的,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他没有得到回答。 
  这时候,站在汪海洋身后的一个人说,她比曹寡妇还顽固呢,曹寡妇都交待多少次了,她一次都不说。这句话,让汪海洋有些按捺不住了。汪海洋伸出手,对着孔老师的脸,打了一耳光。但由于汪海洋与孔老师之间的距离远了一些,汪海洋的手只是在孔老师的脸上扫了一下,所以,并没有发出响亮的声音。为了便于汪海洋的耳光打实,站在孔老师身后的那两个人将孔老师的身体按得更加前倾些,使得孔老师的脸处于一个合适的位置上。这样,汪海洋问一句刚才的问题,就伸出手对着前方打一耳光。显然,这种耳光打得很轻,轻得似乎可有可无。周围的这伙人可以看到,在那种轻描淡写的耳光之后,孔老师的头会轻轻地摆动一下。由于两个人之间保持着相对固定的距离,汪海洋并不用抬头去看对方,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打到对方的脸。 
  但是,随着同一个问题的不断重复,汪海洋的火气越来越大,打耳光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大。周围这伙人不仅可以听到打耳光的声音,也可以看到孔老师的头在对方的击打之下,不再是轻轻地摆一下,而是要摆动好几下,然后她才能固定住她的头。而在她刚刚把自己的头稳住,她又等来了新的耳光。接着,大家看到,孔老师的嘴巴和鼻子里,开始往外流血了。汪海洋把孔老师脸上的血都打溅出来了,也没有得到孔老师的回答。汪海洋转过身看着周围这一伙人说,我打累啦。 
  听到汪海洋这么说,一直站在一边的陈大毛笑了起来。陈大毛觉得汪海洋这个事情做得很好笑,以至于把他的腰都笑弯了。在他弯腰的时候,那枝笔顶到了他的胸口,把他的肉都顶痛了。 
  听到陈大毛在那里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陈大毛从外面破开人群,向汪海洋走过来。他对汪海洋说,汪海洋你太笨啦,你连批斗都不会批斗。看到陈大毛向着自己走过来,汪海洋立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陈大毛。大家看到,陈大毛迅速地走到了孔老师的面前。陈大毛看到孔老师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接着又闭上了眼睛。陈大毛看到,孔老师的鼻子和嘴巴还在往外面流血,孔老师的脸似乎比从前小了许多,红红的,尖尖的。很多的血,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就像那条狗一样。这个时候,陈大毛从衬衣口袋里抽出那枝他偷来的笔,在孔老师的面前晃了一下。他打算用这枝笔,在孔老师胸前挂的那个牌子上,划一个大大的红×。陈大毛早就注意到了。孔老师面前挂着的那块牌子,写着孔老师的名字孔秀丽,那上面缺少一个红色的×。现在,陈大毛抽出了笔,在那块牌子上划了一下,但他立即发现,他的笔写不出来字。陈大毛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枝笔了,他只是不时地把这枝笔抽出来洗一洗,洗干净之后又插到衬衣口袋里。今天,他要用一用这枝笔了。他要在那个名字上划一个大大的红×。但他的笔是干枯的。 
  很多的血,从孔老师的脸上流下来。陈大毛用他的笔,吸足了孔老师脸上流出的血。大家看到,那枝笔张开了口,像一条蚂蟥趴在孔老师的脸上。然后,陈大毛很顺利地在孔老师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在这个光线暗淡的小礼堂里,这个大大的红×发出威严的光芒。陈大毛欣赏了一下自己划的红×,然后对周围的这伙人说,现在,批斗可以正式开始啦。 
  陈大毛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他发现,由于用力过大,那枝笔的笔尖已经卷了起来。接着,陈大毛随手把那枝笔扔到了孔老师的脚下。 
沥青
于晓威  
(本文字数:2953)       《收获》 2007年第4期 
字号: 【大 中 小】  
  1 
   
  张决听到女友静玉在喊他。静玉在厨房里蒸馒头,一阵熟悉的面香飘进来。随着,就是静玉一阵紧似一阵的催促,“快起来呀,快起来。”张决躺在炕上,睡意正浓,他实在不愿起来。他想,静玉从来不轻易叫醒他的睡眠的,知道他贪早觉,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她一个人早早起来在厨房忙活,等他睡够了起来,饭菜都在炉子上温着呢。这一次,静玉干脆扯着他耳根子说:“快起来看呀,咱家院子里的晾衣线上落着两只花喜鹊。”“花喜鹊有什么好看啊。”他不满地嘟哝着,甩开了静玉的手。静玉走了,他刚刚又睡,突然听见静玉在院子里玩滚铁圈,就是他们小时候都经常玩过的,铁圈磨在铁钩上,“铃——”声音出奇地刺耳。张决稍微有点恼,他想,静玉啊你多大了,还玩滚铁圈?静玉好像知道他的心思,突然在窗口甩下一句:“你不理我了?”张决睁开眼睛,首先看到“老K”扭着肥大的膀子,正坐在他身边穿衣服。铃声还在继续。 
  他真正醒过来了。同监舍的七八个囚犯全在忙着穿衣服,准备出去做操。他知道这个早晨必将像他入狱三年以来所有的早晨一样,不可抗拒地开始了。 
   
  2 
   
  吃完早饭,去排队洗餐具的时候,张决还在想着早晨的梦。他缓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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