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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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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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礼。是日,鸾吹、难儿祝过,古心、阮氏一单,素臣、田氏一单,璇姑等三妾一单,文柔等三孙一单,俱八拜庆祝。然后文虚、文妪一单,其余婢仆,皆撤单环叩。设席安乐窝,合家欢宴。撤席后,各女眷齐至香泉坐汤。坐毕,鸾吹要看藏银,请了素臣来,素臣在外洞墙脚边,拨开些浮土,露出那一窖白镪,锭锭俱是元宝。可霎怪,素臣见的,明明是一窖元宝,鸾吹等却见是一窖清水。秋香道:“二相公哄人耍子哩,那里有甚银子?”因走近前去,把手在窖内去掬起水来,放手不迭的喊道:“好冷水,冰得人手掌生疼!”素臣道:“可请太夫人们都来,看是银是水?”水夫人等俱在紫芝石室中坐谭,秋香来请,遂一齐起身。木四姐搀着水夫人先至,一眼就看见墙脚下,露着明晃晃的一窖白镪。鸾吹道:“这一窝泉水,二哥说是银子,女儿看去却是清水。故请母亲、嫂嫂们来一辨。”水夫人近前看时,见一锭锭俱是元宝,因有一锭,面上凿着字迹,便去取起,看是百万二字,知素臣所言不虚;因复掷下,命素臣盖好。鸾吹吓得目定口呆,问阮氏等,所见是银是水?阮氏、田氏俱说:“所见是水。”璇姑、素娥、湘灵俱道:“明明是水,怎太夫人用手一探,就探出一锭元宝来?”冰弦等众丫鬟,不消说,所见是水。木四姐见阮氏等俱说是水,不便独异,也就随口道:“是水。”只有小躔说:“也不是水,也不是银,却像是一窖水银。”秋香与他争论,小躔道:“若说是水,没有这样白亮,又粘连一片的;若说是银,没有这样软活,又不成锭的,不是水银,是什么呢?”水夫人喝住二人,不许争辩。因同进里边,向鸾吹们道:“物情变幻,世事无常,此见为银,何必不彼见为水?今日见以为银,安知异日不见以为水?是水是银,无关轻重;见银见水,亦何用惊疑?老身固见银之人,不难与水例视;尔等皆见水之人,又何必与银殊观?倘系理欲分途,各持一见,便当着意研求,务归一是;若此等银水之殊,付之不论不议之列,可也。”鸾吹等俯首受教。
是晚,素臣宿在湘灵房中,将起来的时节,湘灵叮嘱:“倘若进京,千万去见我爹爹母亲,寄一平安书信下来。”素臣道:“前日在大姐房里,也嘱托若至浙江,要访问哥嫂:二姐也说他有一兄,发配广西,不知生死,要我留在心上;这都是生员切己之事。昨日抄上,岳父已升浙江道御史;此时言路,如何可居,我若进京,还要劝他告病,以为保身之计,不知你意如何?”湘灵道:“相公所见极是,爹爹年将半百,兼乏子嗣,原应早作归田之计。”素臣道:“若说无子,我更有一言,欲劝岳父置妾,只恐犯岳母之忌。但宁吾言而不用,毋能用而不言,亦当婉转达之。”湘灵道:“母亲原是明理之人,从前还想自己生育,又有奴姊妹二人,膝下侍奉;如今年已加长,膝下无人,若得相公力言,自无不允之理。倘得生子接宗,皆相公之赐也!”初六、初七两日,素臣与古心齐宿外书房。初八日,望空拜过圣人,即有东方侨、未洪儒备着酒肴,拨冗来送,素臣致谢,即留入席。东方侨提及赈事,说道:“麦熟前所需之费,俱取足于先生,已据小媳告知;但恐麦收复遇灾,当为奈何?现在尊府已有访闻,传说欲将弟名题奖;倘真如此,弟不愧死,亦当愁死,又为奈何?望先生有以教我!”素臣道:“晚生所有之物,令媳确知其数;设麦收有变,尚可续赈。至虑及题奖,惟有公捐为词,竭力辩辞而已。”东方侨感激领教。又嘱:“倘至都中,务必令小儿早些给假完婚。”
素臣应诺。复与洪儒叙别,席散送出。是夜歇在安乐窝中,水夫人讲解忠孝仁三字,田氏等列坐两旁,
随同素臣恭听。水夫人将三字实义,逐细诠解,由浅入深,由小至大,精粗毕贯,中边俱彻;然后讲到此三字同条共贯,又各有分限处来道:“仁者,人也;人受中于天,即有此仁,非此仁无以为人。仁于事君即忠,仁于事亲即孝,本是同条共贯。然何以墨、释之仁,即为无父?孟子云:‘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则必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即性中自具之仁也。然使其乍见父母将入于井,则怵惕恻隐之心,必百倍激切于路人;可见同一性中自具之仁,其轻重浅深,自有差等。墨氏爱路人,与爱亲无异;释氏视亲平等;但知性中有仁而不知有轻重浅深之别,此所以失其本心,而为无父之教也。孝子不登高,不临深,身体发肤,不敢毁伤;而墨则摩顶放踵,释则削发剃须,甚且有割肉喂虎之邪说矣!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大本已失,枝叶何从而生?此知仁而不知孝之弊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故资于事父以事君,则移孝作忠,而尽忠即所以尽孝;处常则靖共夙夜,处变则杀身成仁,君者,亲之君也,成仁即以成孝;若守定省温清之小节,临深履薄之常经,临难苟免,贪生舍义,在国为乱臣,即在家为逆子,此知孝而不知忠之弊也!赵苞之忘母死战,嵇绍之忘父事仇,操切以抗颜,而激成已甚之祸!慷慨以受托,而置诸危亡之途,此知忠而不知孝与仁之弊也!但这三字,俱要一慎字贯之,慎则有成无毁,不慎则有毁无成;冒昧图功,侥幸成事,激烈致祸,疏略泄机,一败涂地,身死名辱,仁不成仁,忠不成忠,孝不成孝矣!当切记之?”素臣等津津听受,不知不觉,东方已白。各自盥洗过了,用了早膳,素臣拜别祖先及水夫人兄嫂,过与鸾吹等作别。鸾吹等各立奉一爵,以壮行色,共是五只大杯,冰弦将盘托上。只见那五杯酒,登时化作五杯鲜血,吓得冰弦两手俱颤,鸾吹等俱大惊失色。正是:
饥餐几上肉初炙,渴饮刀头血正流。
总评:
《中庸》“至诚如神”一节,颇似老释家说玄说妙。得水夫人之论,以常理实之,乃不落邪解,不堕妄见。璇姑更推说天人志气合一感应之理,直可载人集注,一洗前人注疏之陋。水夫人遇灾减馔,是圣贤吉凶同患,非佛菩萨平等慈悲。
买木之法,尚是小慧,散赈则绰有经济矣。临看煮粥一条,尤见细心。地万有司,当录一通置座右,以备不虞。
见银水何以各异?且有小躔之似银非银、似水非水、尤足令人怪叹。水夫人银水之论,疑有夹杂老释话头;而理欲分途一段,一字一金,遂使前议变成确论。真奇文也!
水夫人、素臣见银,秋香见水,无论矣;何以田氏等俱见为水,不及天渊,并不及小躔之似银非银、似水非水耶?其故直至百四十七回,方于天渊口中点清,真不怕看书人急穿肠子也。
宿三妾房,皆有所嘱。若各为叙述,便觉呆板,故令于湘灵房中叙出,何等灵活。素娥之兄,伏笔更佳。
忠、孝、仁三字,说得如此贯串分别,可人先儒语录。性中之仁,其轻重浅深本有差别,尤发前人所未发,为子舆氏功臣。素臣之得辟邪,主脑者在此,切勿草草读过,埋没千古宝训。
吾儒重仁,墨释亦重仁。仁在性中,何云释氏不知有性?唯不知性中之仁自有差别,故视其亲如路人,而陷于无父之教。发宋儒所未发,与后文讲庸学,均属开辟之论。

士字卷之十

第六十五回  诛夜叉六熊戴德  救作忠六义同仇

素臣举起酒杯,连饮立尽曰:“此佳兆也,吾志遂矣!”
难儿道:“古人临敌有如此者,以为克敌之兆。今二相公好好出门,安常处顺,非仓卒急遽之时,何致有变血之兆?恐此行有甚不利,还宜三思!”素臣道:“我无刻不以诛逆竖为念,况此出为何,正与古人临敌无异!贼人授首,我饮其血,大吉大祥,何不利之有?”鸾吹等见两人俱说得有理,但眼见变血,事属反常,因亦劝阻。田氏道:“大家不必争执,只禀命于婆婆,便可决此疑矣!”众人皆以为然,进去细禀。水夫人道:“谚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变血本是怪事,而玉佳不以为怪,怪犹不怪矣。况玉佳志在剿逆,此日出门,如箭在弦上,剑出匣中,酒变为血,疾取而饮,一无疑忌,此气已夺贼人之魄,其为逆竖授首之兆无疑!速令长行,可也。”鸾吹等方各放心,一齐送出大门。
素臣更不回首,带着锦囊,往江西省城,下至山船,仍称吴铁口,仍是算命起课行头,吩咐锦囊,师弟称呼,用一粒黄药,涂作一金面先生。在路一味谦和,不管闲事,并无耽搁。
八月二十外边,就到了江头,见随意所住房屋,已开一小小饭店,另有人住。到西湖,见刘大房子及一带邻居,俱并入昭庆寺中,改作后屋,寺已簇新建造,比前更极宏敞轩焕,慨叹了一回。
一日,复到湖上,只见游人士女,都纷纷的拥走,说往后山看靳公子打猎。素臣正欲觇其容貌,随至山后,却打猎已归,收拾回家。先是步兵,次是骑士,俱软衣窄袖,多半长大汉子,弯已插箭,带剑持枪,架着鹰,牵着犬的,挨排而过。然后五七十游方僧道,异言异服之人,簇拥一个方面大耳,虎头鹘睛的人来,问着同看的人,知是靳仁。素臣仔细估看,暗忖:异相何在?颈上钩绞紫纹,当受天刑耳!临了,俱是闲汉厮役,扛抬着许多獐鹿雉兔。素臣尾之而行,到了门口,扑通通三个大炮,门里掌号吹打,迎接进去。天已渐晚,寻个宿店住下。
次日进城,问到连尚书门首,只见门庭冷寂,一个老门公,坐在冷板凳上,静悄悄的没人进去。素臣摇着课筒,走上前去,老门公挥手道:“去,去,少老爷在京做官,家中没人,快别处寻生意去。”素臣只得缩转身来,出城径往乍浦。到了海口,见许多商渔船只,都打着靳府旗号,逐船细看,但有凶徒喇棍,并无未遇英雄。遍访刘大郎得官信息,及驻防汛地,毫无影响。忽想起闻人杰来,因向一个大客店内,问“泉州金面”掌柜,道:“他专走海洋,须向安南、日本去寻,再不,到泉州府安溪县去,或者在家,也不可知。”素臣唯唯。
次日,即往福建,仍由江口搭船,从清湖起旱,过仙霞岭。每日在路,俱有人瞧看锦囊,挨肩擦背,挤手捏脚的。素臣在前不觉,锦囊焦躁,但遇着挨擦的人,把肩一摆,摆得那人乱跌乱撞;遇着捏手捏脚的,把手一格,便俱负痛,缩手不迭。大家惊诧,不信如此文秀小哥,有这般蛮力!一日,下店以后,素臣正在洗面,一个走堂的满面流血,跑来告诉,说被锦囊行凶打伤。素臣怒骂:“我怎样吩咐,你还敢行凶!”锦囊哭道:“徒弟在院子里小解,他走来,就挖屁眼,徒弟随手一格,带破了他面皮,并非无故行凶!”素臣道:“这却怪我徒弟不得!你面上不过拍破了浮皮,我代他赔礼罢!”掌柜的忙跑过来,把走堂喝了过去道:“有你这样冒失鬼,你也合他说过一两句话,才好去挖他的屁眼!他不打你,打狗!看这小哥不出,他这样厚脸皮,怎一掌就打破了,淌出血来!快些去擦洗净了,来烧锅罢。”素臣暗叹:说过一两句话,就好挖屁眼的了;闽人酷好男风,有契哥、契弟之说,不信然乎?次日,在路取出一丸非黑非红的药丸,令锦囊用唾搽抹,变作一个晦气色的脸儿,才免了挨擦挤挖之事。
经过建宁、延平二府,看视形势,耽搁了几日。至九月二十日,到了福州府,见一大洋货店,便去问“泉州金面”。柜上人把素臣看了一眼,说道:“金面半月前出洋去了,他若在家,他们九流三教之人,极肯资助的;可惜你无缘,来迟了些了。”素臣怅然。门首一武弁骑马而过,柜上道:“这把爷与金面至交,前日也在这里问信。”素臣忙看那弁,但见后影,身量甚自雄伟,却不知面貌如何。因又问了几个大店,所说皆同。便径到泉州府来,把泉州各县走遍,才到安溪,去寻闻人杰家住处。问到那里,却四围皆山,中间平央地面,住有一二十家,俱是草房;只有闻人杰家一所大瓦房,约有五七十间房子。走至大门,门上贴有红条,上写着:“家主远出,赐顾者俱在全福会馆接待。谨白。”素臣看毕,复进大厅,见屏门上贴一副对联,是“破浪凭双武,擎天待一文”十个大字,“敬韩林晏”四个小字。
反复细看,未解其意。因在褡裢内,取出笔墨角砚,在对旁门上,写下四句道:蒹葭秋水访伊人,已向扶桑驭日轮;大海茫茫无一叶,几时携手入麒麟?后写“素臣书”三字,怅怅而出。复至漳州、兴化,盘旋回转。
然后渡海到台湾来,各处历览。暗想:这台湾孤悬海外,山深箐密,若中国有事,亦一盗贼之窟!一日,走进一山,失迷了路,越走越远。看那山峰插剑,陡立百丈,杳无人迹。天色渐暗,不觉心慌,见山脚有一洞,欲进宿歇。锦囊探头进去,看见洞顶转有天光露入,却照见无数骨殖,吓得屁滚尿流,连忙缩出。素臣进看惨然,叫了锦囊进来,说道:“你我百年之后,俱成枯骨,有何可怕?”因捡块大石,将洞口塞住,坐在髑髅中间,似睡非睡。朦胧之中,似有许多人跪在面前叩拜;睁眼看时,却又了无所见。听锦囊时,已钻在衣襟之内,沉睡去了。坐了一会,便也睡去。忽觉有人把阳物搓挪,急睁开眼,见一个美貌女子捱坐身边,一手勾住素臣肩项,一手伸进素臣裤中搓挪阳物。素物暗想:此必山魈也!因一手搿住美女纤腰,一手去拔那宝刀。那美女心慌,一手挤捻肾囊,一手抠挖双眼,吐出尺许长舌,如剑锋一般,来刮削头面。素臣不及拔刀,运一口气,肾囊坚如铁石,隔过抠眼之手,挽住长舌,用力搅转,登时搅出数丈舌头,绕满手臂。那美女浑身无力,放开两手,眼中滴泪,苦切求饶。素臣猛力一扯,舌根扯脱,那美女手足一伸,倒在地下。素臣拖来,坐压于上,坐到天明,肋骨尽断,尸骸冰冷。因唤醒锦囊,立起身来。锦囊瞥见女尸,及素臣臂上血淋淋的长舌,吓得面无人色。素臣道:“此处必有异兽,故有此山魈作配,伤害生人,以致骸骨堆满洞中,快些寻路回去。”锦囊半字俱无,抖战不已。素臣脱掉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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