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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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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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居鸠妇终嫌拙,队逐鸦夫太觉凶;
水面鸳鸯镇游戏,不如鸾凤奏和雍。
始升拜见水夫人,如仰泰山而观沧海,益信鸾吹之言不谬!并由古心而得见长卿,遂定倾盖之交。始升懊悔,已约定本邑公车,不得与长卿作伴。长卿也等不及念五日,即于廿四这日起身进京。封了一两银子,托任公赏那晏公庙庙祝。领了水夫人书札,晓行夜宿,走了二十余日,进了北直地面。早已轰动了各府县城市乡村,家家嫁娶,日日婚姻,真个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正不知多少美女,配了丑夫,老夫招了少女!便看着那些阉人内侍,络绎道途,驰驿乘传,前呵后拥,人装鬼脸,狐假虎威,不胜长叹!
直至岁底,才进都门,傍晚到家,知道本寺堂官,特参长卿假满不销,失误郊天大祝,奉旨革职了。洪年气愤道:“旧规给假两月,有一个月余限,限满不销,还有在途雨雪,守风阻险,因病延迟诸般情节,可以声说;怎正限才满,就参起来?就是参处,也不过罚俸处分,怎有革职的事?老爷明日到本衙门具呈,看他如何回答?再不,往都察院衙门具揭,老奴拚这条性命,便去击鼓声冤,也顾不得了!”长卿笑道:“甚么大事,有何冤屈,就这样忙乱起来!前日文老爷在午门前候旨处斩,没见他动一点声色,你也跟在那里,亲眼见过的,休得讲这些闲话!途中雨雪连绵,文太夫人的书信若打湿了,不是当玩的,快拿出来看看。无官一身轻,正好安心去辽东走遭。赵老爷也久不会了,更是一举两得之事!”长卿之妻白夫人道:“那里为销假迟了!这还是四五月里种的祸根,靳直那厮因相公托病辞他,就记了恨;后来又知道相公与文伯伯相好,前番又住在我家,恨上加恨,才吩咐堂上官参了。内阁迎合他,也只掇得降级。是那厮票出中旨,竟革了职。三四日前,袁老伯从贵州回来,抱着不平,要出揭贴到吏礼两科去,说我们衙门变乱成例,灭属媚权。妾身想起,朝政浊乱如此,几个有气骨的人,那里还容得下?当不起辞了甜桃,反吃苦李,我们这样下场,算是第一等了!如今拗着他的,不止窜逐,兼要坐赃,追比株连,酷于刑戮,还和他乱出什么好处来!是妾身叫人去说转了。闻得袁老伯早晚也要告休,不肯做官哩。”
长卿道:“夫人所见,正合下官之意!”洪年见主人、主母,都是一般主意,不敢再说,急将行李打开,拿出书来道:“老爷请收下,这外面的油纸,没湿一点,里面自然是干的了。”长卿收好书信。次日,去看正斋,正斋已奉旨外调,告不得休了。长卿询问别后诸事,正斋太息道:“时事真不可为矣!弟自六月出都,经过河南、湖广,自常德府过去,到辰州、镇远等处,果然盗贼纵横。就是汴城这边,过了卫辉府汤阴、淇县交界,及顺德府过来,赵州、柏乡交界,这样近京之地,公然就有绿林,占据山城水泊,四出剽掠。德州河下凶徒,明火执仗,劫夺宫女。天津卫大盗劫牢,杀死景王府长史家属,至今无获。前日郊祀告天,奏献荡平粤西功绩,反把首功之人休致回去,刑赏颠倒若此!托名侑神,采选童女,骚扰天下;广收进奉,搜罗珍异,以致贿赂公行;富民重足而立,贫民揭竿而起,将来不知何所底止!前日为吾兄之事,不胜愤激;如今想起来,真属腐鼠矣!小弟此番出去,凶多吉少;然因畏祸而改柯易叶,性亦不能;得如吾兄与日兄罢职归田,便是十分侥幸了!”长卿道:“首功之人,定是林士豪了!如何反行休致,请道其故?”正斋道:“粤西实未荡平,贼首窜伏深峒,讹传已死。监军太监冒神功急于邀功,欲以荡平奏报;士豪不肯,要统兵深入。冒监便刻一疏,说士豪不战,兵卒掳掠苗妇牲畜,与靳直关会,倒旨下来,将功折罪,姑免削职提问,把他休致回籍去了。”长卿扼腕道:“古人每叹鸟尽弓藏;今并不俟鸟尽,而先藏其弓,边将解体矣!”正斋问长卿别后之事,知不日将往辽东,因长叹一声道:“素兄已成大名,日兄亦得附骥尾而传矣!我辈碌碌,其将奈何?”两人别过,匆匆的过了岁事,正斋便出京赴任。
长卿便束装望辽东来,走了三四站路,这一日,宿在沙河驿地方。只见店壁上龙蛇飞舞,写着几行大字,是:
南中桂影月娟娟,北地霜痕冻野田。
正忆暮云依膝下,忽看飞剑落灯前。
魂惊白鹤双双堕,血洒黄龙点点鲜。
漫道疱丁能导窾,一泓秋水最堪怜!
长卿认得是素臣笔迹,着惊道:“原来素臣至此便着惊恐,文伯母真如神之见也!”因问店家:“系何人所题?是几月里边的事?”店家道:“说也怕人,这是弹王的一位老爷所题,他姓文,名白,南直隶吴江县人氏。俺这里南来北往,每日少也有百十人经过,那一个不知道他的好名儿,还有到过他家的哩。八月二十日晌午时候,这文老爷下俺店来,三更时分,半空里落下两个道士,一个和尚;那和尚一颗头,敢有三四十斤重!他怎的与文老爷有仇,要来行刺;这文老爷又怎的先照住了他,一刀就剁下那一颗头来。两个道士,伤了一个,拿住了一个,不知怎的求告,就都放了去。累俺们地方上报官相验,费了几两银子,许多时日,方才了结。这文老爷冤家也多,一路厮杀将去,成百整千的人马,都被他赶尽杀绝;撞着一条烂草绳儿,吃他绊倒了!可惜这样好人,不得长在世上,老天也是没眼睛的主子哩!”长卿大惊道:“你怎么说?这文老爷怎的被人绊倒了?”那店家两只眼酸酸的,待要吊下泪来,说道:“几百十强盗杀他不过,后来被三两个土贼,赶入河内淹死了;这不是烂草绳绊倒了癞象吗?”长卿吃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是:
冷水灌头冰入骨,沸汤浇体火烧心。
总评:
长卿有定静安虑大道,而至不中用;任夫人极有智谋,而毫无策划;水夫人料事如神,而亦呆想设法;总逼出改装一着也。以水夫人之秉礼,何肯为此苟且之计?故必四面逼写,思路俱绝。阮氏之言文可入耳,古心之劝方可曲从。观后水夫人自奏天子,以此为终身自讼之端,则知此回之四面逼写,费良工若干苦心矣!书不易作,亦且易读矣?“除非林天渊”一笔,如天外奇峰倒插而人,嵌伏之妙,巧夺天工矣!读至五十六回兼通数学,六十二回女天罡数语,始知此处出名女天罡之妙,全以金针度人也。奇文化文!
鸾吹说到那里,登时愀然不乐,非素娥慧心照出,令读者茫然,无一入头处也。而以素娥慧心照出,较别起炉灶者,巧笨死活,相去何如?才人笔墨之妙,半由意匠,岂虚语耶?
女扮男装,田氏所怕在脚,冰弦所怕在脸;改装之难,此—事实足尽之。缀以水夫人一段正论,于游戏时当头一棒,真有功名教之书!
冰弦抢扯湘灵,湘灵冷汗直淋;细致极矣 其灵便尤不可及!盖此日三处花烛,不得不各为点叙。捆起这边,且说那边,系凡书通病,本书所断断不犯者。今就湘灵一吓之便软化在床,不能与席,既剔醒湘灵病后,兼省许多累坠;而自在房中替素文担着鬼胎,便从空直提过任公一边,岂非出神入化,绝世奇文?
从湘灵提过素文,灵妙极矣!从素文过文鸾吹,即在动情上闲论而人,既有变换,且并顶湘灵、素娥,尤为周匝也!视《水浒》等书之断续无纪者,则相去奚啻上下床之别?
有鸾吹之贤孝,必宜配以东方之雅正;至其好善之诚,则尤鸾吹所愜心而满愿者。心吹于素臣,身心可并,性命可捐。使其夫与己异趣,便属终身缺陷;今得如此同心,岂不大快?作者于好善若渴上特下“兼之”二字,此为皮里阳秋。
洪年欲拼性命,而长卿笑其忙乱,指为闲话;与正斋欲出揭帖而白夫人反去说转者,如出一辙。人人尽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见一人?安得如长卿夫妇者,为仕途雪此耻乎?
素臣止一衿耳,特以引见数言,遂致名重天下。观店家所言,如此郑重,可见口碑。入后烂草绳一语,忽地酸辛。其事也荣,其死也哀,是之谓矣。

第四十三回 侠客赠龙泉群凶授首 奄人折虎翼一性归空

长卿慌张盘问,店家道:“这店中之事,是亲眼见的。往后的事,就是传闻,话便杂了:有的说,在关口遇盗,怎样把强盗都杀尽的;有的说,在关外遇盗,被强盗杀败,亏着他熟人救了的;有的说,西天活佛差了五百尊罗汉拿他,被他一筋斗,打破了天罗地网的;有的说,他是二郎神转世,把天尊,活佛都杀败了;有的说,怎样里应外合,放火烧了宝音寺;有的说,是怎样变化了进去的,到后来说是在汊河被一起土贼赶在河里淹死的;有的又说,因烧了宝音寺,杀多了人,惧罪投河的,究竟是怎样厮杀,怎样淹死,却没曾看见。看见文老爷尸首的却多,还有替他穿白戴孝,设位哭祭的哩!墙上这诗,因为本县老爷抄去,叠成案卷,怕一时要查起来,冷锅里爆豆,没敢去掉。”长卿听店家话太荒唐,便不肯信。却因水夫人先见,想:行刺劫杀,事所应有;但素臣为人,岂至横死道路?而戴孝设祭之说,又似属有因!颠倒了一夜,没曾合眼。次日微明起来,主意且到辽东,方知生死确信。
不表长卿自去探访确信,且道素臣生死究竟如何?原来:素臣自四年八月十七日,在兵部领了火牌,勘合,出京,在通州与日月、长卿等作别,见天色将晚,与押解官商量下店,俟明日早行。那解官姓钟,名仁,是中营一员千总;虽受靳直指使,凌逼素臣,却被怀恩严切吩咐,又拨东宫两个卫士,监押同行,心中畏惧,不敢作恶;早行暮宿,饮食水火,安心任素臣之便。当下素臣要宿,即唤兵役寻下宿店,让素臣宿在上房,留卫士护卫;自己领着兵役,在厢房歇宿。素臣晚膳后,记起崇文门口,有一老苍头,劈面挤过,在马上递一件东西在自己手内,丢个眼色,加上一鞭,如飞而去;那时谅有缘故,忙塞在袖,不知何物?至此,检出,就灯下一看,却是一个小小封袋,拆出柬帖,上写着:
直言极谏,结怨已深;晨兴夜寐,暗害潜侵。隐娘、红线,空空、精
精,鸡鸣狗盗,黄巾绿林、蛇神牛鬼,销石铄金;何以待之?刻刻留心!
临事而惧,知机其神;岂曰小补,梅花六壬。青田藏戊,遁甲孔明;如宁
落落,勿为斤斤。神龙见首,鸿爪留痕;待时而动,休哉令名!
素臣反复看了几遍,再想不出寄字之人;因字中有梅花、六壬之说,恰值西南方起一阵怪风,直卷的吹进屋来,即袖占一课。西南属巽,风又生巽,加酉时得十数,得巽之渐。暗忖:巽在床下,风势甚紧,事顷刻矣!体既和用,互见水火,有生无制,变为体克兑金,有水克反能生,词占俱吉,匪寇婚媾也!因踅到外间,将东宫卫士床头一把腰刀,掣在手中,把火放在地下,说道:“床下壮士,请出相见!”只听床下低应一声:“来也!”就这声里,托地跳出一个浑身扎缚的武士,手提宝刀,向素臣浅浅一喏。素臣看那武士,装束得如昆仑奴一样,甚是勇猛!但见:
面似唾壶逞威风,红毛一嘴;形如饿虎添杀气,铁帚双眉,猿臂狼腰,
摸量着有千百斤水牛精力;丰颐阔额,遮莫去饶五七寸火炭之肠。恭敬不
忌,遇赵盾肯做他触槐义士;拔刀相助,御公徒便是那翳桑饿人。两度逢
君,只名未吐;一钩赠我,万恶皆空。
素臣暗暗惊赏,按刀问道:“壮士何来?岂亦为阉人爪士耶?”那武士微笑道:“俺虽非靳直爪士,却受其礼,请来做刺客,因敬文爷忠直,特地应承,来送一信。那厮门下异人极多,不见俺回,必另着人来。前去涉河、关里、关外、宁远卫、沙岭、三汊河、安山这几处,山川纠缦,形势险恶,地方空野,煞要留心!”因解下刀鞘并手中那刀,安放桌上,说道:“这是那厮镇家之宝,俺有心赚来的;文爷非此不足防身!后会有期,前途保重!俺便去也!”说比,纵身一跃,寂然不见。
素臣嗟叹感念,不能已已。早惊动了解官、卫士、兵役巡夫、店家伙计人等,拥进房来。素臣约述一遍,个个目睁口呆,伸出舌头,缩不进去。独有两个卫士,甚是硬朗,说:“文爷不该放他去的,只叫应了咱们,擒住这厮,解到地方官去,摘了他口词,就不怕靳公公展翅了!他敢楞睁一点儿,咱就搠他三二十个透明的窟窿!”素臣笑道:“他来去如风,但恐搠不着耳!”卫士也笑道:“他无故也是个人,敢有三颗头六只臂吗?”素臣道:“不妨,他原说另有能人来哩!”钟仁道:“爷们休如此说,靳公公门下,九流三教,稀奇古怪的人,少也要拿米数儿数。俺营里的赵副爷,不是那高条子,阔背膀,一嘴铁线也似的剪边胡子么?教场里那样大子,一手提着一个,要走几遭;硬弓开三张,还不称意。前日被靳公公挑了去,叫他举内教场的石将台,使出一身臭汗,休想挪动分毫!靳公公满口骂着:这杭杭子,原来中看不中吃!叫他身边几个小老公,合着些小和尚道士,一个个都掇起来了。这赵副爷胀红了脸蛋,没敢做声。我们怎样生个法儿,到州县多起些兵快,护送前去方好!”几句话,说得卫士闭口无言,满面惧色。素臣道:“死生有命!靳直那厮要的是我,与各位无涉,只顾放心前进便了。”素臣打发众人散去,吹灯上床,右手持刀,左手按膝,闭目而坐。暗想:那刺客面貌甚熟,是在何处见过?想了一会,忽然笑道:“是了,前月中,在河间府店里见过他来,便是那行刺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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