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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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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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行,叙作正文,以在小说家忠义奸佞,相为发明之意。不知一落巢臼,便非奇书。试举全部观之,靳直诸事,皆借他人口提出;而景王罪状,则以临死梦呓之语—一叙明。绝无铺排在正文者,而二人奸恶之迹,即此看出,已足令人发指。是他不落巢臼,自成一家言。事奇人奇而文亦奇,乃得称奇书之目。
问素臣是书中之主,而靳直景王为素臣之对头,其事以不详而详矣。乃于连城家事独详叙七八回,何也?曰:靳直景王之事为素臣而叙也,读书经心作意求其事实而无一篇,正文则于略为提及处,已不啻见其全,故可以不详。若连城之事为璇姑而叙也,读书之经心作意,以观璇姑,不如其视素臣,使于连城家事而亦无一篇正文,则不见连城家之淫,即不甚见璇姑之贞,故不得不详。素臣是孔子,璇姑是颜子,而二人皆有逼紧对头,或详或略,或易见或不易见,贤与圣之间也,而亦文章宾主次第之法,不可不知。
容儿再入景府,所以报七妃者,至矣尽矣。时而为小尼,时而为小郎,声音态度、性情体格,不外一个柔字。而其人固强武有力,非比优伶娼妓,终身以媚人为生活者。故不奇在能柔,而又奇在能忍。宫闻啼笑,曲意奉承,事在心头,而能一毫不露,直至听出响动,急起挥刀,提人头而斩关以出。此何等器识,何等涵养,于童仆中求之,吾见亦罕矣。
失主寝疾至于谵语发狂,冤魂索命。而群妾偷闲,各干不明不白之事。,淫人下梢往往如是。
七妃淫昏出于意外,即容儿亦不敢信。事成之后,可以收置妾媵,观后俯伏在地,不敬仰视可知也。乃离掉素臣教令正意,一片柔情媚骨于假夫妻分上做出血性功夫,至欲与七妃同生同死。此等鬼张智,从何处学来。
容儿与赛奴被系树间,两体相摩,惹得发骚动兴,是全无丈夫气者。此次哄骗七妃,作者大笔淋漓,写得如许,盖信得容儿工于媚内,必有此一番作用也。若云素臣遣间时实教以如此如此,则天下安有此主人?然素臣不教之,而老尼自有衣钵传授赛奴,发其凡于七妃,则造其极古今战阵之上,有以儿女之情胜武夫之力者,彼伍云召之于瑞仙郡主,杨忠保之于穆桂英,方此有上下床之别。
处置各妃,补出五妃通奸僚、致死亲夫一案,此无文中之文也。而七妃自知事体犯拙,觳觫战憟之状,正见其尚是中人之资,不妨为容儿之妾矣。作者此处微透痕迹,以应日后素臣与水夫人商量之语,亦具草蛇灰线之妙。

第一百十回  真报仇指头啮血  假作恶鼻孔铺红

素臣急问行刑日期,百姓说是昨日午时三刻,素臣拊心大恸。曰:“此天丧余也。”金砚道:“我们事大,哭已无及,且进城去再处。”百姓道:“若得进城。我们也进去哭祭白老爷了!四城关门,守得铁桶在那里,容你进去吗?”素臣问:“不过决囚,怎要关城防守?昨日已经决过,今日怎还不开城?”百姓道:“白老爷被靳太监拿下,又捉他全家,都要处斩。众百姓个个不服,只碍着皇帝现坐在府,十万羽林军驻扎城内,把众人禁住,不敢动手。靳太监也怕百姓要反,故此闭城防守。今日还不开城,想是城里有人吵闹,或是怕人进去夺尸,哭祭搅扰的缘故。”素臣收泪。合金砚商议道:“民情如此,此时尚不开城,或者白兄尚未受刑。这是时刻缓不得的。我们须如此如此,赚进城去,相机而行。”因问众百姓:“可有朱墨笔砚,借用一用。进城,如白爷未死,即可保全;如已受刑,亦可收尸敛埋。”百姓见素臣痛哭,知是白家一路上人,忙用手指道:“那村里就是学堂,我们领你去。”
因簇拥进村,到村馆中。素臣取出火票一张,倒填年月,开明人数、应付等字,用朱笔圈点,竟向西城奔来。守城军兵,远远看见,便各弯弓搭箭。金砚连忙摇手,素臣高喊:“是京里下来飞报军情的。”军兵便收了箭,到了城边,用钩索下来,讨看凭据。素臣把火票夹入索内,扯吊上去,开门放进。城上军官道:“只文白一人入京,这几日飞报就日夜不绝。昨日紧报到了,连囚都没决成,可不奇怪。这火票已挂号打戳,你到臧公公处缴销。今日方已换了班,不要到汪公公那里去瞎撞。”素臣心上一块石头方才落地,更不回言。拔步便走。走到一座牌坊边,见对面一人急急走来,甚是面善。想起是成全、伏波光景,闪在牌坊脚下,俟其走近,叫一声成全。那人呆了一呆,定睛细认,低问:“莫非是文爷又变了脸色吗?小的是伏波,不是成全。”
素臣悄声答道:“正是,你主母在这里吗?”伏波大喜道:“文爷,就在这家三门里站一站,小的去给一个信,立刻同来。”说罢,慌慌的去了。素臣主仆跨入那家门内,想起这是又全妾焦氏母家。只见里面走出一人,却正是焦氏之父焦良。素臣心敬焦氏,见焦良面有泪痕,不觉随口问出:“令爱安否?”焦良把素臣仔细认看,说道:“爷莫非是皇甫按院老爷的亲戚吗?怎面色是这样晦滞?”素臣随口道:“病后变坏的。”焦良大喜道:“蒙老爷厚恩,刻刻感念。请里边去坐,好讲话些。”素臣道:“我等一个人来了进去。你为何事流泪?”焦良低声说道:“白老爷全家性命只在早晚。小人们受他恩的,那一个不着急!今得文老爷来,是他救星到了。”
话未说完,只见伏波领着一个与素臣一般晦气色脸儿的女人进门,素臣认是飞霞,焦良便请进内。飞霞目视素臣,素臣道:“大约不妨,我们且进去。”焦良领到着里两间屋内。道:“此处僻静,尽好说话。”把外面街门关上,进来磕头。素臣一把扯起,焦良问素臣道:“这位奶奶及两位爷面前,有话不妨说吗?”素臣道:“都是我一家人,有话竟说。我并不姓文,你莫非错听了吗?焦良道:“按院亲戚老爷,帮着按院除奸锄恶,设立义仓,救济百姓,就是弹王的文忠臣老爷;按院进京不多时,就知道的。青、登、莱三府吃粥领米的百姓,那一个不替三位老爷念佛!白老爷怜念小女儿,每日多给两分口粮,也都为着老爷加恩,怎说不是文老爷呢?白老爷自必听文老爷的话,文老爷一出头,众百姓愈加踊跃。只消打开牢门,把白老爷合家放出来就是了。”
素臣道:“待我问了这位奶奶的话,再作计较。”飞霞道:“皇上二十日驾到。白爷同着登、莱两府乡绅接驾。二十一日有旨,单召白爷进见,将白爷软禁。靳太监逼着把他两妾碧云、翠云及二十余名有武艺的家丁,十余名有武艺的丫鬟、仆妇,都写书去叫来,后发兵去拿捉满门,二十四日解到。昨日传旨处决,轰动了合城百姓,每人一裹香,求代白爷性命。把行宫及府前各处街道,都挤断了,打搠不开。又凑着京里有甚紧报到来,就传旨出来,停了刑;却没说改期那一日处斩。我们的人现有许多在州两处监里。牢头禁卒,一来感白爷的恩;二来得我们及百姓的钱足了,巴不得里应外合,放出白爷全家。无奈白爷执拗说:‘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碧云、翠云又说:‘得白爷吩咐,他们才敢出监。’刘伯伯及奴两处劝说,总劝不转。把这事就拧住了。昨日夜里,叫成全从城河里进行宫去打听,至今没有回来。伏波方才遇见刘伯伯,说铁二伯已领各岛精兵三千过洋来,约会奴去劫牢,说不管白爷肯不肯,且劫到海岛里去再处。奴听说文爷在此,故急急赶来,听文爷作主。”
素臣道:“白兄既不肯出监,劫之何益!这事必须商通了做,岂可用强?”因把京中之事略述一遍,道:“白兄已奉东宫令旨,原官起用,出京时,又改授兵部,赞画军务,现有敕书可凭。只消尹嫂及虎臣分进男女两监,通知此信,说我现奉令旨来剿除逆阉,岂可反听逆阉假旨而违东宫之令旨?他见了敕书火票,自没疑心,既没疑心,断断无不听我言之理。白兄既从,则碧云、翠云及婢仆中有武艺者,无不尽力,便添了一半兵将。尹嫂们暗集兵目,随我到府中宣旨。焦良可传播与众百姓知道,到那里必左袒同呼。我们依着令旨,明目张胆而行,气势百倍。禁军知有东宫令旨,便不敢十分助力。贼人之势,便减去一半。此事之成,便如反掌。但万万不可说我在此,一则使彼多方准备;二则恐其赴信入都,谋危东宫故也。”飞霞等俱点头称善。素臣因令焦良于次日平明至府前,把景王伏诛,太子正位,钦召白祥之事,张扬传播,鼓动众心。令金砚带了敕书,随虎臣进男监,飞霞带了火票进女监,各把京中之事,备细说知,令禁卒等死心塌地,同为内应。令伏波仍回原处,俟成全一到,即引来见我。我便在此过夜,候你们回音。”飞霞等得令而去。焦良忙备晚膳,自在桌边侍立,搬茶送饭,百倍小心。至夜,又备几碟蔬菜,送酒进来。素臣道:“刚扰酒饭,何劳复费,使我不安。”焦良道:“小人蒙老爷施恩,不特全我女儿之节,救我女儿之命,连小人都衣食宽余,这后面几间房子,还是赢余下来置买的。一杯水酒,怎报得老爷的恩,只聊表小人之意罢了。”素臣饮毕,收拾进去,取出一张小床,铺好铺盖,送上面水,候素臣洗毕,叫了安置,方扣门进去。素臣因候飞霞等回音,熄了灯烛,在暗中坐等。因连日赶路劳乏,坐了一会,困倦起来,伏桌假寐。二更时分,忽然心里一惊,惊醒转来,手势一起,叫声阿唷,觉着有物戳至喉边,忙用口一咬,却是一把小刀,刚刚咬住。随手一格,只听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素臣大喊:“有贼。”去摸地下那人,已不能挣扎。却捞着头发,定睛细看,是个女人模样。焦良持烛赶来喊道:“这是女儿,怎跌死在此?”素臣大骇。忙令焦良拍救,拍了一会,方才醒转。
焦良问之,不答,惟哭而已。秦臣看手上时,手腕已被刀划破,流出血来;自把行刺之事说知。递刀与看,刀上现出四个齿痕。焦良大惊道:“老爷是你我恩人,怎忽起这样歹心,不怕天雷打死的吗?”因跪下去,连连磕头道:“伤了老爷贵手,不妨事吗?”素臣道:“不妨。但不知他刺我之故耳!”焦氏哭道:“你杀我夫主,抄没我全家,是我仇人。我特来刺死你,与夫主报仇!”素臣方知其故,太息不已道:“小娘子贞烈之性,世所罕有,可感可敬。但可惜暗于识悖于理,守匹妇沟渎之小节,而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又全以朝廷大臣,阴附大逆,谋危宗社。此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者也!况我彼时,在皇甫兄署中佐理幕务,皇甫兄代天巡狩,若释贼不讨,便为朝廷纵奸养恶,贻祸社稷,即属不忠溺职。我若不助他诛贼,罪亦相等。见无礼于君者,如鹰之逐鸟雀,是我之助按院以诛尔夫,乃职分之所当为,所以彰天讨也。若以我为仇,是仇君,且仇天也。即使我系路人,亦无可仇之理。况我被陷在宅,敬小娘子之守正,怜小娘子之受刑,被救而出,犹假托仙人之言,以免小娘子之凌辱。又全正法后,即发归尔父,以免小娘子之为奴。至小娘子不肯改适,自刎道旁,复用药敷伤,拨医调治,免追身价,捐银养膳,以全小娘子之命与节,不得视为路人矣,何忍以白刃我之颈乎?又全之待小娘子酷忍极矣,而小娘子毫无怨悔,守节不变,更欲为之报仇,此贞烈之不可及也。而忘君臣之大义,徇判逆之凶徒,平时无脱簪之谏,苦口之诤,既伏天诛,犹以为冤,欲甘心于为国锄奸之谊士,此愚昧之不足取也。古来忠臣义士,以公义而废私恩者,史不胜书。妻妾之于夫主,不过子女之于父母。子女不可徇父母之恶以仇君,妻妾独可徇夫主之恶以仇君乎?君不可仇,则代天诛逆之人亦不可仇,明矣。使小娘子身为男子,心在朝廷,处职分之当为,遇穷凶之乱贼,将纵之乎?抑诛之乎?如欲诛之,必不至仇及下官,而欲刃于区区之颈矣。古人云:‘得一知己,可以不恨。’下官之怜小娘子者切。敬小娘子者真,亦小娘子一知己也。方才若非睡中心忽一惊,已为小娘子所杀。杀下官何足惜,独惜伤天下有心人之心,而长天下无情人之智。君臣之义不明,乱逆之谋不戢,为可忧耳。小娘子其熟思之。”焦氏总不做声,忽地立起身来,就抢桌上那刀。
素臣愈骇,抢在手中。焦良一把抱住,喝道:“文老爷这一番说话,顽石也该点头,怎你还迷而不悟?”焦氏大哭道:“女儿取刀实欲自刎,无颜复生人世矣。”素臣道:“若如此说,又矫枉过正矣。
死有重於泰山,有轻于鸿毛。若又全在日,小娘子痛哭谏诤,谏之不听,自刎以明志,冀其万一之感悔,则忠于夫者,即忠于君,此重于泰山之死也。今又全已没,徒怼下官之直言,弃父母而不顾,死轻于鸿毛。窃为小娘子不取也。”
焦氏哭道:“奴本愚妇,见理不明,只认出嫁从夫,便以死为君父。君恶如纣,被囚者尚有天王明圣之思;则夫虽不淑,为妾者不可有怨怼违逆之念矣。特以妇人之义,从一而终,桑濮之风,国人所耻。所不改者,一身之节。此外捶楚困辱,甘之如饴,自以为能尽妾妇之道。老爷既杀奴之夫主,奴便认定老爷是仇人,所以给奴养膳,一毫不敢沾染,几年来都是靠着针指度日。若接凑不来,便甘心忍饿。奴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出来行刺,原自侥幸万一:幸则报夫主之仇,不幸则毕一己之命,谓必如此,始有面目见亡夫於地下。今闻老爷正论,方知夫主之罪当受极刑。老爷之谋,乃为国靖乱。细思往事,痛悔前非,不特恩将仇报,致伤老爷,罪不可逭。而纵夫为恶,得罪朝廷,坐视弯弓之射,曾无涕泣之言,忘君忘夫,尤属万死莫赎。此实自怨自艾,而有轻生之念也。老爷既说死轻于鸿毛,不当弃父母而不顾,奴又何敢不留此残生,以事父母?但奴受老爷格外垂青,不知感激,反来行刺,致伤老爷之手,心实痛之。啮此一指,以偿奴罪。”说到那里,便以口啮指。素臣慌张喊阻,已啮下一指,满手流血,晕倒在地。恰值飞霞从空而下,惊问其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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