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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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七辑)-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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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这样,我倒不免为他有些担心了,当然这种担心多少是
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而我,是那种穿着比较随便的人,尽管我是个女人,可我是
一贯很有些随心所欲地穿衣服的。

    那天我只是穿了一件很普通的连衫裙,扎了一个马尾辫,我这个装扮使我那个
开Party 的朋友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便发出了一个尖锐的叫声。

    她说,你青春透了,害得我看上去都快有些像你的阿姨了。

    当然她是夸张了些,她只是比我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而她其实是我大学里的
一个同学,我们是同龄的。我听着她的尖叫,看了一眼她身边站着的正朝着我傻憨
憨笑着的先生,顿时有了一种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回答她才好的感觉。

    那个穿西装并系领结的男人是看到我的那个笑之后朝我过来的,在他朝我走过
来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丝紧张,并且那一份紧张随着他离我愈来愈近的脚步而越
发强烈了,我是害怕他注意到我适才在他领结处滞留过二三秒钟的目光的。

    他一直朝我走过来,绕过几个正在谈话的朋友,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正在和我
谈话的一个朋友借口有点事走开了,我想,她可能以为这个正朝我走过来的男人是
我相识相好的,而且,在她看来,我们还可能有些不那么适宜第三者在场的纯属个
人隐私的事情要谈。我很理解也能理解,如今的人们总是用这样的目光与心态来衡
量别的男人和女人的。

    他站下了脚步,他看着我的眼眸,然后是隔了几秒钟后才开口的,这使我在他
未开口之前似乎已经陷入了一丝尴尬的境地。

    他说,你好。

    他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才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你好。

    
    我说,你好。

    然后他向我伸出手,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掌很大,至少比我丈夫的手掌要大一些。

    于是我也伸出手,他将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在他握住我的手的时候,他说,我姓米,叫米米,熟悉我的朋友都叫我小米。

    我说,我叫吉里。

    他用了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说,吉里?

    我点了点头,说道,吉里。

    他问道,不是吉利?

    是吉里。我又纠正了一遍他的发音。

    小米想了一下,用很认真的语气问我,我可以叫你吉利吗?你同意吗?

    我被他的问题搞得有些糊涂了,叫我吉里和吉利有什么很重要的关系吗?反正
名字都是些符号而已,只要念着顺口就成。不过,他征求我意见的表情,使我觉得
他是一个蛮有礼貌也蛮可爱的男人。

    我点了点头,我说,随便吧。

    小米又问道:叫你吉利是我的首创吧?你的朋友家人没人那么叫你吧。

    我说,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

    小米很开心地笑了笑,他那近似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使我觉得他有那么一丁点儿
的弱智。

    我们坐在一个并不太显眼的角落里随便聊了起来。

    坐在了他的身边之后,才闻到他身上抹着的古龙水的味道,并且这中间还混杂
了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这使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我的丈夫,他的身上也有小米的
这般味道,虽然我和我的丈夫结婚连皮带骨一共也只有一年零二个月的时间。

    小米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包“金上海”,然后抽出一根,点燃了,他说,
他习惯了抽这个牌子的香烟。

    我朝他点了点头。

    其实,有的时候我们并不能否认,习惯也是一种爱。当然,这话也许还能反过
来说,那就是——爱,有时还的确是一种习惯。

    我是看着在我眼前缓慢升腾起的蔚蓝色的烟雾的时候,小米的声音慢慢地在我
耳边弥漫开去的,从他那颇具男性魅力的声音里我开始知道了,坐在我身边的这个
自称叫“米米”,朋友们习惯叫他小米的男人目前是一家效益比较糟的戏曲剧团里
的专业编剧。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我,他问道,你不相信?

    说完这句话,他便很冲动地将他的名片夹拿出来。其实我倒不是不相信,而是
从来没有想到过会遇上一个写戏曲的家伙,我大学毕业那会儿曾经也有过想成为一
个戏曲编剧的宏伟理想,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进了一家效益也不怎
么样的破报社。

    我看着他在名片夹中找名片,遗憾的是我的眼睛却不太老实,就那么随随便便
一瞟,忽然在他的名片夹中意外地看到了他和一个女人的一张合影。

    我想了一下,说,你妻子看上去蛮漂亮的。

    我妻子?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照片上亲昵地倚在他肩头的那个女子说道,她啊。

    小米“哦”了一声,说道,是啊,还……可以吧。

    然后他又继续找他的名片。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强烈地预感到今天他是找不到他的名片了,或者说,
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根本就不希望他能够找到名片,我不想知道他具体的工作单位,
他的家庭住址,更不想知道可以联系到他的电话。

    找了很久,他终于抬起了头,他说,sorry ,刚才我最后一张名片好像发给小
雯了。我知道,小雯就是今天开Party 的女主人,也就是我适才提到过的我的那个
大学女同学。

    我笑了笑,说,无所谓的,我刚才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有些奇怪,不过并不是
对你的职业不相信,而是,我想告诉你,我也很喜欢戏曲,尤其是京剧和越剧。

    是吗?小米一下子兴奋起来了,他用他那激动不已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说,
是吗?他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喜欢哪部京剧?

    我想了一下,说道,《红灯记》好像不错啊。

    喜欢听哪一段?他问道。

    我开玩笑地说道,怎么,你该不会是除了写,还能唱吧?

    小米淡淡一笑,说道,你先说出来是哪一段吧。

    我说,就《痛说革命家史》里李玉和的唱段《临行喝妈一碗酒》。

    小米说,好。他清了清嗓子,居然唱了起来: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

    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小米的京剧唱得真不赖,这使我在一瞬间产生了他不是编剧而是演员的想法,
不过,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的唱功在专业编剧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够得上是一流的,但是若排到演员中的话,他的这点水平充其量只是个三流演员而
已。

    小米说,他很喜欢革命样板戏,他将样板戏的VCD 一盘不少地收藏着。他忽然
莫名其妙而又有些气愤地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戏曲的太少太少,很多人连一盘样
板戏的VCD 都没观摩过。

    他的话使我蓦地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说这个话的小米已经是个年过半百
的老先生了,而事实上他不过是个二十七八的小伙。

    小米喜欢戏曲的程度显然是超过了我,他对戏曲的痴迷简直到了一种常人不可
理喻的狂热地步,他津津乐道于此而且不知疲倦,他说,京剧的曲词句式是板腔体
而非曲牌体,京剧押通韵,并且在平仄声方面是遵循上仄下平的规律……

    在没有遇到小米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几乎已经很难再在我这个年龄层
次的人中找到像我这样热衷于戏曲的了,可是我却遇到了小米,小米使我在孤独中
找到了一个可以对话的人。

    以前我和我丈夫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愿意陪我去剧院看些传统折子或者新编戏
曲,可是自从那个不幸的结婚日开始,他就不那么乐意再陪我走进剧院了,他像看
待一个怪物一般常常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着我,现在,我已经很可怜地渐渐减少了
走进剧院的频率。

    在我不小心“意识流”的时候,小米似乎已经说了很多,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内
容,但我清楚他与我交谈的对象一定是戏曲。

    我再次清晰地听到小米的语言时,是有关小米的妻子的。

    他说,在你之前能和我谈谈戏曲的只有我的妻子,不过那是在我和她恋爱的时
候,当然,他突然朝我笑了笑,继续说道,她对戏曲的兴趣和了解程度远远不能和
你相比,打个比喻就像是,就像是……

    他终究还是没有把他的那个比喻说出来,在他没有说出来的时候,他就不说了。
然后,小米就用了一种很惋惜的目光看着我。

    这使我不免有了一种很错误也很可笑的遐想——如果他在遇到他老婆之前遇上
的女孩是我的话,我现在是不是就有成为他老婆的危险了呢?假使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么适才被夹在他名片中的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极有可能就是我了。

    这样的想法很荒谬。其实再荒谬的想法毕竟也是一种想法,总比没有想法的想
法要有意思得多。

    小米重重地叹了口气,正是小米这一声重重的很有些忧郁的叹息声使我第一次
比较认真地打量起了小米。小米忧郁的眼神和那两条紧紧蹙在一起的眉毛使我不知
为什么突然有了一丝心动的感觉,完全不能否定小米是个长得有点不错的男人,其
实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就这样确定了,只是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为了打破这种忧郁的格局,我说,其实,你今天是应该带她来的。

    谁?小米问我。

    我说,你妻子啊。

    小米突然笑了,只是无论是谁看到了小米这样的笑,心里都会有一种涩涩的感
觉。

    小米是在那一丝笑慢慢从他嘴角边撤退之后才开口的,他说,本来今天这个Party
应该是她来的,因为小雯是她的朋友并不是我的朋友,可是她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我说,也许她另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办呢,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Party。

    小米说,大概吧,我也搞不懂她,我出门的那会儿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打纸牌呢。

    打纸牌?我点奇怪了。我说,那就是说有人陪着她在家打牌?

    小米摇了摇头,说,一个人打牌,她在电脑网络上和那些我一点都不明白什么
来路的家伙在打牌。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你的那位呢?小米突然问我。

    我问,那位什么?

    小米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他的笑忽然显得有些诡秘。

    我有些明白他那很男人的诡秘笑容。我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已经结过婚了呢?

    我真的有些奇怪,连小雯都能欺瞒的打扮居然骗不过他?难道他是什么老法师?

    小米一脸老实相地说,难道你还没有结婚吗?对不起,我以为……或许仅仅根
据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判断你已经结过婚是有些武断了。

    我看了看小米,我说,你不武断,你蛮细致的,我的确结婚了,至于他……他
现在正坐在家里的电视机面前看足球,他是一个超级球迷。

    小米恍然,微微低下了头,然后说,我说嘛,原来是这样。小米停顿了一下,
又问,在看欧洲杯?

    我摇了摇头。

    小米说,那一定是甲A 联赛。

    我又一回地摇摇头,想了一下才说,是无人喝彩也毫无档次可言的乙级队比赛,
上海有线02足球队对……对……什么队?

    我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实在有点记不清了。

    小米“嗯”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他说,我从来不看足球,
所以对球队的名称也搞不大清楚,我也说不上来。

    我笑了,以前我也搞不清楚的,只不过在认识了他以后,总算是还能马马虎虎
叫得出那么两个球队和球员的名字。

    我说,他是那种可以为了足球而放弃很多的人,结婚之前我也和他一起到虹口
体育场看过足球比赛,不过那是为了他才去看的,那地方够呛,不能和剧院相比,
除了那种发疯发癫一般的氛围。

    说完这句话,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了一丝悔意。

    这时,优雅的舞曲轻轻奏响了,有点像一块丝绸质地的抹布柔柔地抹过了大理
石桌面。

    小米说,吉利,陪我跳支舞吧?

    我只能万分抱歉再添上一丝苦笑地告诉他,我不会跳舞。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不会吧,生活在这样一个网络时代这样一座
大城市里的女孩居然不会跳舞?

    我很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

    不过,我没有忘记,第一次遇上那个后来成为我丈夫的男人并且后来开始与他
交往的原因就是陪他跳了一支舞,结果居然不可救药地嫁给了他。

    小米对我的这个回答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于是他又从“金上海”的烟盒里抽出
了另一根并抽了起来,这是他那天晚上抽的第二根烟。

    在他抽烟的时候,我一直在打量着他,我的目光总是很不自觉地要落到他的领
结上,我曾经有几次忍不住地想将话题扯到他的那副领结上,可是不知为什么又克
制住了,这一次我想了很久以后,最终还是颇具勇气地说出了那晚最想说的话:小
米。

    小米说,什么?吉利。

    我说,你……今天怎么会想到系上这样一副领结的?

    小米很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我这个问题的?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奇怪,仅仅如此而已。

    小米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我不明白他明白了什么。

    小米在说完这句话后,凑近我的耳圈低低地说道,我本来以为今天这个Party 
是男女主人的订婚仪式,跑到这里才发现原来人家早就结婚了,后来才想起来是我
把日期搞错了,明天晚上才是那个订婚仪式,不过,已经穿出来的这一套行头好像
是来不及回家去换了,怎么样,马马虎虎还算够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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