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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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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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愿望。

“同志们!”他从句话里汲取狂喜和力量,接着往下说。

“我们是建筑教堂和工厂,制造金钱和铁锁的人!我们是从生到死维系人类命运的力量!……”

“对!”雷宾喊了出来。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劳动的时候,总是我们在前,何是享受的时候,总是我们在后。有谁关心我们?有谁希望我们幸福?有谁把我们当人看?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不知是谁像回声似的重复了一句。

巴威尔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更简炼、更镇静地接着讲。人群慢慢地向他聚集,结合成一个人头攒动的整体,无数专注的眼睛盯着他,大家一字不漏地听说取他的话。

“如果我们意识不到我们彼此之间都是同志,都是为着一个希望——希望为争取我们的权利而斗争——而坚牢地结合成一个朋友们的大家庭,那我们是不会获得良好的命运的!”

“快谈谈实际的问题吧!”母亲旁边有人粗暴地喊道。

:别插嘴!”有两个不很响亮的声音,从不同的地方发出来。

带着烟煤的脸,阴沉地、不信任地皱着眉头;几十只眼睛,严肃地、沉思地望着巴威尔的脸。

“为愧为社会主义者,一点也不傻!。有人说。

“哟!说得好勇敢!”一个高个子独眼工人碰了碰母亲的肩膀,说道。

“同志们,现在我们应该明白,除了我们自己,谁也不能帮助我们!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如果我们要战胜敌人,那就得把这当作我们的法律!”

“弟兄们,这话说得对!”玛霍廷喊了一声。他把胳膊高高地扬起来,攥起拳头在空中挥动着。

“该把厂主叫出来!”巴威尔说。

人群像是被旋风刮了一下,开始摇动起来,同时发出了数十个呼应声:

“把厂主带过来!”

“派代表去叫他来!”

母亲终于挤到前去,充满了自豪地上上下下打量儿子:巴威尔站在了德高望重的老工人们中间,他们都听他讲的话,对他表示同意。她的儿子不像别人那样忿怒、更不像别人那样破口大骂,这使母亲觉得高兴。

如同冰雹落在铁板上,不断地洒着断断续续的感叹、谩骂和恶毒的言词。巴威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大家,睁大了眼睛似乎在他们中间寻找着什么。

“派代表出来!”

“西佐夫!”

“符拉索夫!”

“雷宾!他灵牙利齿的!”

在人群中,忽然发出不很响亮的叫声。

“他自己来了……”

“厂主!……”

人群左右分开,给那个长着尖尖的胡子和长条儿脸的高个子让开了一条道。

“让一让!”他一边说,一边打手势叫工人让路。但是他的手并不去碰他们。他的眼睛眯得很细,用着一种老炼的人类统治者的视线,锋利地向工人们脸上扫过去。在他面前,有些人脱了帽子,有些人给他行礼,——他不予理睬地朝前走,在人群中,散布着寂静,惶惑,狼狈的微笑,和低声的叫喊,在这种声音里面,可以捉出一种孩子意识到闯了祸的后悔。

他经过母亲身边的时候,用险恶的目光,朝她脸上望了一眼,走到铁堆前面停了下来。有人从铁堆上面伸手搀他,但他没有理会,拿出全身有力的动作,轻快地爬了上去,他站在西佐夫和巴威尔的前面,问道:

“聚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去做工?”

寂静了几秒钟。

人们的脑袋像稻穗一般的摇动着。西佐夫把帽子朝空中一挥,耸耸肩膀,垂下头来。

“我在问你们呀!”厂主厉声质问。

巴威尔站在他的旁边,指着西佐夫和雷宾高声回答说:

“我们三个,是弟兄们推举的全权代表,要求你取消扣除一戈比的决定……”

“为什么?”那厂主并不拿眼瞅巴威尔。

“我们认为给我们这种负担,是不应该的?巴威尔响亮地陈述。

“你们认为为干燥沼泽地计划只是想榨取工人,而不是关心并改善生活吗?是不是?”

“是的!”巴威尔果断地回答。

“您也是这样想?”厂主问雷宾。

“这样想!”雷宾回答。

“那么,您老人家呢?”厂主望着西佐夫。

“是的,我也要向你请求:请你让我们留下一点钱吧。”

西佐夫重新垂下了头,似乎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厂主慢慢地把人群望了一遍,耸了耸肩膀,然后尖刻地盯着巴威尔,对他说:

“你好像是个很有知识的人,真的不懂得这种办法的好处吗?”

巴威尔高声作答:

“如果厂里出钱来弄干沼泽地,——那是谁都懂得的。”

“工厂不是做北善事业的!”厂主冷冷地说。“我命令大家即刻去工作!”

他用脚小心地踏着铁块,谁也不瞧,就向下面走去。

在人群里,响起了不满的呼声。

“什么?”厂主站定了问。

谁都不响,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喊:

“你自己工作去吧!……”

“如果十五分钟之内不去上工,我就下令全体罚金!”厂主冷淡而果决地说。

他重新在人群里穿行,但是这一次在他后面掀起了很大的声浪,他越前走,叫喊的声浪就越高。

“跟他谈个屁!”

“什么权利不权利!唉,命苦……”

人们望着巴威尔,朝他喊道:

“喂,大律师,现在怎么办?”

“你说了许许多多,但是他这一来,——什么都没有了!”

“喂,符拉索夫,怎么办?”

“当呼声渐渐高涨的时候,巴威尔向大家说:

“同志们,我现在提议,我们要停止工作,一直到他放弃扣除一戈比的时候为止……”

轰的一声,人群嘈杂起来,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傻子!”

“罢工吗?”

“为了个把戈比?”

“怎么?罢工就罢工!”

“这样一来,大伙的饭碗都砸光了!”

“那谁去做工呢?”

“自然会有人呀!”

“那不是叛徒吗?”

 13

巴威尔走了下来,和母亲站在一起。周围的人都相互争论着,激动着,叫喊着,——人声沸腾了。

“不要罢工吧!”雷宾走到巴威尔身边说。“群众虽是心疼钱,但是到底胆小。赞成这个主意的,最多有三百个。光是一个叉杆,无论如何也叉不起这一大堆肥料来!……”

巴威尔沉默着。在他面前,群众的巨大的黑脸在晃动,恳求地望着他的眼睛。心脏不安地跳动着。符拦索夫觉得,他方才听说的话,好比是有限几滴雨水落在久的干土上面,在人群里面,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忧郁疲倦地走回家。在他后面,跟着他的母亲和西佐夫,雷宾与他并排,对着他的耳朵说:

“你说得很好,但是——没有说到心里,就是这一点!非说到他们心里不可,非将火花一直投掷到他们心里去不可!用理性去说服人,那样的鞋袜是不合脚的,——又窄又小!”

西佐夫对母亲说:

“我们老年人,已经是到坟墓里去的时候了!尼洛夫娜!新的人物出来了。我们过去的生活怎么样呢?跪着在地上爬,老是鞠躬到地。如今的人,——不知不觉醒了,还是变得更糟了,总而言之,已经和我们不同了。就比如今天,年轻的人都能够和厂主平等地讲话了。——再见!巴威尔·米哈依洛夫!你特别乐意替弟兄们帮忙,这很好!托上帝的福,是啊!也许能有些什么结果的,——托上帝的福!”

他走了。

“对,你们还是死了的好!”雷宾愤愤不平地说。“你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你们是油灰,只好把你们拿去塞塞裂缝儿。巴威尔,你可看清呀,是谁推举选你作代表的?——就是那些说你是社会主义者和暴徒的家伙呀!的确是那些家伙!说是你一定会被赶走的——赶走了倒好。”

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巴威尔说。

“豺狼把同伴吃了,也有自己的道理……”

雷宾的脸色忧郁,声音特别颤抖。

“空白说白话,人们是不信的,——非吃点苦头不可,非得把话用血来洗洗不可。”

整整一天,巴威尔都是阴沉沉的,疲倦的,并且非常焦躁。他的眼睛在燃烧,好像老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母亲看到他这个样子,小心地问他:

“你怎么了?巴沙,嗳?

“头痛,”他沉沉地回答。

“躺一躺吧,——我给你去请医生去……”

他望着母亲,急忙回答:

“不,不要!”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低声说:

“我还年轻,没有力量——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不信任我,不跟着我的真理走,——这就是说,我还不会说明真理!……

我觉得难过,——生自己的气!”

她看着他忧郁的样子,想安慰他,于是轻轻地说:

“你得等一等!他们今天不懂——明天一定会懂……”

“他们应当懂!”他喊了起来。

“是的,连我都懂得的真理了……”

巴威尔走近她的身边。

“妈妈,你是一个好人……”

他这样说着,背转过身去。

母亲好像被这句话烧燎了一般,身子抖了一下,用手按住自己的心房,珍惜地领受了他亲切的赞赏,然后走开了。

半夜时分,母亲已经睡了,巴威尔躺在床上看书,这时宪兵进来了,怒气冲冲地搜遍了他们的阁楼和院子。黄脸的军官,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他嘲笑地、令人可恨地在欺辱别人中取乐,极力地叫人家心疼。

母亲一眼不眨地望着儿子,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军官放声大笑的时候,巴威尔的手指奇怪地颤动起来,她觉得他已经很不容易控制自己不回嘴了,已经受不住他的玩笑了。现在,她不像第一回搜查好样恐慌,她对于这些夜半三更前来的带着马刺的灰色的不速之客,感到无比的憎恶,——这种憎恶吞没了她的恐惧。

当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巴威尔轻轻地对母亲说:

“他们是来抓我的……”

她低下头,静静地回答:

“我知道……”

他知道,他被捕是因为今天他对工人们讲了话。但是,大家都赞成他所说的话,所以大家一定会帮助他的,也就是说——不致于长时间地监禁他……”

她想拥抱着他哭一声,但是军管站在旁边,正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他的嘴辱发颤,胡子抖,——符拉索女士觉得这个人在等着她的哀求和眼泪。她鼓起全身的力量,努力少说些话,握住儿子的手,屏住呼吸,慢慢地低声说道:

“再见,巴沙,要用的东西全拿了?”

“全拿了,不要烦闷……”

“基督保佑你……”

他被带走之后,母亲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睛,低声地哭泣。她像丈夫活着的时候时常把背靠住墙壁那样地坐着,深深地被忧愁、被对于自身无力无能的屈辱感笼罩着,她仰着头,长久地、单调地恸哭着——在这种哭声里面,流出了受伤的心灵的哀痛。在她眼前,那个长着几根辱髭的黄色嘴脸,好像不能移动的斑点似的停上那里,那双眯起的细眼,似乎在心满意足地在观察人。在她的心里,对于那些从她身边把她儿子抓走了的家伙们的愤恨和憎恶,变成了漆黑的一团在那纷扰!”

天儿很冷,雨点打在窗子上,黑夜里,在房子周围,好像有些没有眼睛的宽阔红脸和长长手臂的灰色的身影在那里潜行,他们一边走着,一边发出了差不多听不见的马刺声响。

“他们连我也抓了去,倒也好,”她想。

汽笛吼叫着,要求人们去上工。今天的汽笛声似乎低沉而且犹豫不决。

门打开了,雷宾走了进来。他站在她面前,用手抹着胡子上的雨滴,问道:

“被抓去了?”

“被那些该死的东西给抓去了!”母亲叹着气回答。

“真不像话!”雷宾苦笑着说。“我也被搜查了,家里处处都翻了个遍,搅得一塌糊涂。挨了一顿骂……还好——没有侮辱我。巴威尔是被捕了!厂主挤挤眼,宪兵把头点,——人就没有了。他们两方勾结得很好呢。一个挤人们的奶,一个抓住角……”

“你们应该去营救巴沙呀!”母亲站起来高声说。“他不是为着大伙,才被抓了去的吗?”

“要谁去营救?”雷宾问。

“要大家伙!”

“看你说的!不,这是办不到的。”

他一边苦笑,一边迈开沉重的脚步走出走。他的严峻而无望的言语增加了母亲的痛苦。

“说不定——要挨打,得受拷问?……”

她想像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她儿子的样子,于是,恐惧的念头变成一块冰冷的东西,塞住了她的胸口,压近她。眼睛觉得疼痛。

她没有生炉子,没有煮饭,也没有喝茶,到了晚上,她才吃了一片面包。当她躺下睡觉的时候——她觉得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孤独而单调过。最近几年来,她已经习惯经常期等着一件特大的好事。那些青年男女们喧哗、精力充沛地在她周围转来转去,她眼前总是呈现着儿子的来肃面庞,——是他安排下这种令人惶恐、然而却是良好的生活的。现在呢,他已经不在这儿了,所以——一切都没有了。

 14

一天的时光慢慢地过去,经过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过得更慢了。

她在等人,但是谁也没有来。到了傍晚,又到了夜间。冷雨叹息着,沙沙地从墙上扫过。烟囱发出低声的鸣叫,地板下面似乎有某种东西在蠕动。雨点从屋顶上落下来,它那种凄凉的声音,和挂钟的声响奇怪地融在一起。整个房子,好像在静静地摇动着,周围的一切全是不必要的,在忧愁里面变得毫无生气……

有人在轻声地敲着窗子,——一下,两下……她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她已经不觉得害怕,但是现在却有一种欢喜的针刺在扎她的心,使她颤抖了一下,她怀着漠然的希望,很快地站起来,把巾放在肩引,打开了门……

萨莫依洛夫走了进来,在他后面,跟着一个把帽子戴得盖到眉毛上、把脸包在大衣领子里的人。

“我们把你叫醒了?”萨莫依洛夫没有寒喧一声,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他的神情忧虑而且阴沉,跟平时截然不同。

“我还没睡呢!。母亲回答,她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萨莫依洛夫的同伴重重地沙哑地吐了口气,脱掉帽子,向母亲伸出手指短短的宽大的手来,如同一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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