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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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1-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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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拿着折扇、浑身冒着更年期的大汗的女人;警察老侯也有点反感。老侯冷冰冰地说;下次当场验钞;收和退。双方都要互验。离开一个小时你再来;就真是他给的;我也没有办法叫他还你真钱。看游客没有反应;老侯又恨恨地说;这叫——重——证——据! 
煎老二笑容可掬;可不是;现在是法制社会。但天地良心;这钱真是你们交来的原押金——不知谁在前面坑过你们。你看;我都是这样按相机编号;一份一份对应收好的;好退。如果你们刚才一拿钱当面发现是假的;我再委屈也认了;谁让我没有验钞呢。现在;真的对不起了。 
把游客哄走;煎老二塞了两包烟给老侯小易。小易说不抽烟;老侯统统接过并点了烟;但老侯依然臭着脸。老侯说。昨天老渡轮家的事;知道吧? 
那当然!我一看警察过来那么多;就知道出事了。没想到是老渡轮。你说;这人精怎么会这么个死法呢?是仇家上岛了吧? 
你昨天看到什么没有?有没有特别的人过去;或者奇怪的声音什么的。反正你看到什么都说说吧。 
也没什么啊;五点不到吧;看到他们家那个瘦瘦的继女过去了;可能是下班过来。我还跟她哈罗了一下;她笑笑。游客都是出来的方向;太阳偏西游人就开始少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游客。噢;收摊的时候;大歪个过去了;脸色不太好;穿着他们银行保安的灰绿色制服;不过没戴帽子。 
脸色怎么不太好? 
讲不来;反正不好看;所以我懒得叫他;他也不看我。我想;他可能是找老渡轮玩过后回家吧。以前他从这里经过;都是找老渡轮。 
大概是几点? 
路灯刚亮;我准备收摊了。哎;你们应该问问他自己呀;已经问了吧?他可能知道很多情况。老渡轮——是当场被杀掉的吗?是不是很多凶手? 

7 

警察老侯也是在凤凰木下长大的凤凰岛孩子;不同的是;除了一把塑料心口琴;老侯一家没有一样乐器。只是老侯还是小小侯的时候;在凤凰岛星海合唱团唱过高声部;这是小小侯童年的一个重要骄傲。但小时候;老侯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把小提琴。 
新警察小易;是个北方佬;从小受过望子成龙的小提琴严格训练;可惜四级屡次考不过;让家人断了想头。当时市局把十几个新警察分配到各分局;只有他一个分配到凤凰岛区;新警察们都还羡慕地恭喜他到了风景如画的仙境。只是三天;新警察小易就沮丧了;这里原来是个闲得让人生锈的地方;如果用一把刀来形容他和他同学所占的位置;那就是;他们要么是刀尖;有东西可对付。要么是刀柄;有人握着提着;要么是亮亮晃晃的刀身;好歹有个威风摆在那里。而他;充其量也就是刀柄刀后锋之间的既不起眼。也不突出的“下巴”位置。上岛后;小易成天嗅着海风在凤凰木下逛来逛去;好像只有小巷深处不时逸出的、隐约熟悉的旋律片断;让他的耳朵感到似曾相识和些微的舒适;勃拉姆斯?西贝柳斯?咳;天意啊;我他妈活该就是来音乐岛上当他奶奶的生锈警察的。 
老侯嘿嘿干笑着。新警察小易和老侯;就靠在星海少儿合唱团大门口的老凤凰木下聊天。他们在等里面的水清清老师。水清清老师是合唱团里面的资深老师;和老渡轮同住嘉良大别墅。水清清住楼上;在“工”字形的北横东角上。老渡轮家在一楼;在“工”字竖中部。水清清家的一个小阳台;对着老渡轮家的客厅大窗。 
在孩子们的合唱间隙;能听到一个非常结实极其清甜的嗓子;它指导性地唱一句;也许又说句什么;孩子们的合唱便试探性地来一句。隔了段时间;再一句。新警察小易说;听这声音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她在泉水边沐浴呢。老侯说;看了你就知道了;一张大饼脸;有好多颗红色的痣。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后来考到北京。不过;她的女儿真是非常非常漂亮;像她那个东北爸爸。新警察小易一听;细眼圆睁。老侯说;可惜那女孩是个疯子;整天只知道拉琴。嘿嘿;去年春天的时候;在佛光风动石那里;她拼命拉琴;拉得非常精彩;太精彩了;游客们都不走了;围着她扔了一地的钱;有人泪流满面。她忽然就脱光了衣服;一件件衣服;被她尖叫着扔到树上去;然后把琴举得像金猴奋起千钧棒;劈面就向听众打来。大家这才醒悟;天哪;不是艺术家;那是一个疯子! 
孩子清泉般的声音;像轻盈飞翔的鸽子;一阵阵腾起;越过凤凰木绿叶缝隙;越过白色大礼堂尖顶;越过哥特式闻天老钟楼;向蓝天遨游而去。 
去年我回去 
你们刚穿新棉袍 
今年我来看你们 
你们变壮又变高 
你们可曾记得 
何时荷花变莲蓬 
花少不愁没有颜色 
我把树叶都染红 
真是舒服啊;什么乐器都比不上童声合唱。小易感叹;这什么曲子? 
老歌啦;歌颂秋天美丽的变化。就要放学了;水老师也就要出来了。 

8 

水老师住在嘉良楼二楼;其实就是筒子间的两小间;外带在红砖阳台上搭盖的一个小厨房。看那窄长的老式中开木门;以及有一个人手臂长的铁管式铸铁门闩;再抬头看天花板上精致的荷花雕饰;新警察小易猜这是一个二十年代的豪华大卧室隔出来的房间。 
有个房间外带一个仅容一人的老式微型阳台;围栏是铸铁雕花的。站在那;倾点身;可以看到老渡轮客厅里的尸体;也就是说;这个角度正对犯罪现场;但水老师不在那个房间;更没有在小阳台看风景。那是赶晚饭的时间啊;水老师说;那只海鸭那么多毛!我就在厨房快快地拔毛;赶着下汽锅呀。 
水清清家那个简易搭盖的小厨房窗口;可以看到嘉良楼的后花园那座衰败的假山。但是;水老师抱怨说;区里五一文艺演出的会开得那么迟。回来我赶拔海鸭毛都来不及;我哪里还会注意其他什么情况?好像楼下后院子有讲话的声音吧;是青芒和谁;可能是大歪个。好像是在小声争论什么;我没空听;也不想听。凶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反正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辛甲在拉琴;老 

侯你知道她的习惯;昏天黑地她一直在拉琴;所以我根本听不清楚;也没有注意什么异常动静。那么贵的一只野海鸭;你又舍不得把皮都撕了。哎呀咳;人都死了。坏人也跑了;你们问来问去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赶紧把这个安全搞好吧!现在的治安这么糟糕;杀人都杀到家里来了!我是受够了;区文化局再不给我在市里安排房子;我也不干了。现在;你问问这个楼里的人;谁在市里没有一套房子啊;人家不说!那边房子租出去赚钱了;这边又图个生活工作方便!现在的警察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辛甲持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站在阳台上不知谁人遗弃的几盆歪歪倒倒的但十分茂盛的芦荟丛前面。阳台上的风;把她瀑布一样的卷发横扫遮掩了半个面孔。巴赫;一个粗哑的声音;从一张黑发掩映的嘴里;瓮声瓮气地发出;她含混不清地说《E大调第三组曲》。 
辛甲;没你的事;你练琴去;去。水老师说。 
辛甲把琴往颈子下一夹;一串急速的旋律奔腾而出;她边拉边走。小易一下就被她吸引过去;巴赫《E大调第三组曲》的前奏曲?小易梦游般地跟着她;离开了厨房门口。他们进了起居室;辛甲折进那间带有微型老式阳台的卧室。在那个小括号形的铸铁围栏里;她躬身猛力拉琴;眼睛直视老渡轮家;就像探视着一个惊天机密。阳台上的风;一阵阵试图撩起她掩面的长发。但辛甲顽如顶牛;拉得疯狂而冷峻。尽管知道她是精神病患者;新警察小易还是为她无懈可击的琴技震撼;风中;旋律飞荡中。辛甲隐隐现现的美貌线条也令小易有点手足拘谨。 
巴赫《E大调第三组曲》的前奏曲。老侯说。老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两人听了一会儿;老侯拍拍辛甲的肩头。表示精彩;也示意告别。他们转身走了;琴声中;辛甲瓮声瓮气地讲话了;一开始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新警察和老警察都恍然大悟。她是在陈述案情。只是指代混乱。 
……他(她)进来了;没有笑;他(她)不高兴;看上去不愿意;他(她)被推椅子上了;脱鞋;脱袜;脱掉脱掉。不脱不行。逃跑不行;哭也不行。高高的脚丫子;像花一样被亲、亲、亲、亲;舔、舔、舔、舔;长长的舌头;蛇一样;在每个脚缝;舔、舔、舔…… 
辛甲保持着弓身操琴。她甚至不明白讲话的时候;应该拉得轻一点。小易老侯屏声静气;在这数分钟的前奏曲中;吃力地剥离着关于案情的目击叙述;无奈辛甲旁若无人;纤细而坚韧的指头在弦上飞速地抖动滑翔;狂疾如电;她就始终倾身直视着老渡轮房间;在她僵硬的目光里;似乎对面一楼房间里死去的和过去的一切又复活了;一切都历历在目:……他(她)怎么就小便了;他(她)叫起来!茶壶打翻了。他(她)就进来了;很尖的刀;刀一下就捅过去了;不许随地大小便;当然不许小便;舔脚也不卫生啊;臭。捅人啦!杀人啦……辛甲纤细的身子在剧烈振荡。小易觉得这样狭小的楼梯;她这样激烈的动作;会不小心倒栽下去。 
也许是琴声异样;水清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这个房间;围裙还在腰上。她像旋风一样;扑上阳台;一只手拽过辛甲;一只手扬手就是一巴掌;还带着水渍的浅红手印;就留在辛甲的脸上。老侯和小易瞠目结舌。 
你们有病啊!水清清说;为什么让她上这个小阳台!——这平时我都是锁死的!你看看!这些一百年的铁围栏;早都烂心了!有等于没有!摔下去你老侯负责得了吗?你们难道也疯了?! 
警察老侯和小易难免尴尬。阳台上有些铸铁的雕花茎蔓;确实已经锈断。有的地方被岁月风沙磨损得非常尖细;锈云一片片浮起脱落。在水清清对辛甲严厉搜身寻找锁头的时候;两人悻悻离去。 
天知道那疯子在说什么!老侯叹息。 
我猜里面有个女人……小易说;是正当防卫吗;或者……还有个复杂的第三人? 
唉;别想她了。就是辛甲什么都看清了;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的证言;有什么意义?没有任何意义。妈的!我现在最烦的就是更年期女人;其实她不更年期也很可怕;总以为别人要巴结她。你看看她那样子!有什么了不起;难怪她老公要离。何况更年期!我老婆最近也和疯子差不多;我根本不想回家…… 
喂;小易说;你还记得我们最早到现场时;椅子下那些有点黏滑的东西吗?你说那会是什么? 
精液。老侯说。 
小易无限惊奇;你也这么看? 
那能是什么!辛甲说的小便——能是指什么? 
至少有个家伙掏出了……而且现场是有摔碎的茶壶…… 
唉;辛甲说话也不算数。算了。专案组只是让我们地段配合;该走访的我们都走访到就是。支队那边破案有能人呢。 

9 

梁详在老渡轮家邂逅十九岁的叶青芒时;差点没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小黄毛丫头。但女孩子看他一眼就垂下眼帘的怯懦神情;唤起了他几个月前在水果批市转弯路口的记忆。当时。一辆摩托车从小路冲出来;梁详他们的运钞车一闪;就把汽车旁边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剐倒;他一倒;就带倒旁边一个女孩;女孩手里的水果顿时满街乱滚;场面变得很大。押运车顿了顿;梁详他们几个经警子弹全部上膛了。这是训练课里说过的可能的抢劫设计场景;押运人员绝对不会受这个事故影响;更不可能停车。在路人愤怒的谴责中。梁详他们这辆写着“武装押运、请勿靠近”的黑棺材一样载满巨款的车;疾速远去。 
在运钞车后窗;梁详看到了那个被路人扶起的、不知所措的姑娘。她似乎没有愤怒;更多的是惊恐;眼光像卷帘门一样;才提起又放下。这样无助又惊惧的眼神;给了梁详记忆。 
但究竟是不是她。直到老渡轮被杀;梁详也没有问过叶青芒。那天;她下班推门而入的时候;梁详说。找谁?显然叶青芒认出了他。她笑了笑;垂下眼帘说;叔叔好。 
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看得出;老渡轮对这个继女关怀细致;甚至把鱼骨头挑了再放到继女碗里;若发现继女碗里的鱼肉上还遗有一根鱼刺;会很紧张地、简直有点大惊小怪地赶紧伸出筷子帮她拿掉;好像继女马上就要被卡死了。继女似乎并不愿意这样被照顾;那表情有点羞怯难堪又有点隐约的无所谓。梁详看着爱屋及乌;觉得也有必要对新来的小女主人客气一点;于是没话找话说;女孩十八变啊。小时候只记得你来做客拼命学吹口哨的样子。现在会吹了吗? 
叶青芒笑笑;也许觉得不是真要回答的问题。 
叶青芒到底没有学成像男孩一样的口哨。如果生活没有那么多的变故;这个少女完全有可能吹一嘴婉转动听的口哨;就像她自己设想的那样。但是;叶青芒始终停留在干巴生涩的阶段;她的全部生活似乎都搁浅在那个阶段了。 
梁详在老渡轮家碰到叶青芒次数并不多;但总能看到老渡轮对那姑娘体贴入微的呵护;有一次竟然撞见;老渡轮在水龙头下洗一条不知是掉色还是经期的女内裤。老渡轮曾说过叶青芒生父那边的情况;所以;梁详打心眼里感叹叶青芒的幸运。只是;叶青芒看上去却有点不太明白事理的样子;老渡 

轮对她的呵护;她好像总是反应迟钝;有时还夹着“逆来顺受”的小样。梁详想;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但话说回来;就是亲生儿女;又有几个知道父母的苦心呢。梁详回去把见到的告诉老婆阿荔;觉得那继女有些不知好歹。阿荔听了几次后;突然哼了一声;说;不要以为你干爹那老狐狸真有多么大的善心。 
大歪个呆了几秒后。觉得阿荔说话真狠。实际上;老渡轮在梁详心目中的光辉形象;也只有在阿荔的影响下开始了摇晃。老渡轮在梁详心目中最终走下神坛;和阿荔的长舌头有关。梁详对她既讨厌抵制;又被潜移默化;看老渡轮的眼睛多了一只。比如;老渡轮挖金矿一事;阿荔是岛上最快加入质疑和嘲笑队伍的人;为此;梁详和老婆还激烈争论过;但是;战斗归战斗;硝烟过去还是留下焦痕。这个摇晃只有梁详自己知道。比如;去年大型经贸洽谈会;梁详帮老渡轮促成了一个出口日本的竹凉席购销生意。可是;最终;梁详什么也没有得到。 
那一个仲夏之夜;梁详喝完同事的喜酒;乘坐十点的渡船回凤凰岛。等船的时候;看到了叶青芒。这是叶青芒上岛居住半年后的他们第一次在轮渡碰到。叶青芒看到梁详主动笑了笑;很乖的样子。梁详就走到她旁边;说;下夜班吗?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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