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洛神红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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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洛神红茶-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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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是无法欣赏我的幽默感。」

  「算了,我自己坐计程车吧!」她在看了手表後突然下了决定。
  『这样不好吧!?你男朋友来了以後找不到你怎麽办?』
  「他让我等待,我令他焦急。很公平。」
  『快11点了,你坐计程车有点危险吧!等我朋友来,我们送你?』
  「不用了。两个陌生的男人和一个陌生的计程车司机,哪种比较危险?」
  『你说得没错,我和我朋友比较危险。』说完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进步了,终於可以欣赏我的幽默感。」她也笑了笑。

  她跨进计程车,关了车门。我向她挥手道别。
  她突然摇下了车窗:「喂!接着。」
  我伸手接住在黑夜中划过的一道银色弧线光亮,低头看了看,是她的打火机。
  「送给你的,bye…bye,卡尔维诺。」
  『bye…bye,卡布奇诺。』

  坐上我朋友的车,脑海里一直想着这个应该算是陌生的女子。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季节的关系,我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冷。
  这种人应该在夏天认识,才不需要吹冷气。
  如果在冬天认识,就应了那句成语:〃雪上加霜〃。

  就在我逐渐淡忘这个女孩时,她却又再度出现。
  这次仍然是在火车站,买预售票的窗口前。
  「Hi!又遇见你了。」她从後面轻拍我的肩膀。
  『是啊!真巧。你也是来买火车票吗?』
  「到火车站不买票,难道买毛线衣?」
  『真是金玉良言,小弟茅塞顿开。』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幽默。
  「你买哪天的票?」
  『明天下午那班4点55分的莒光号。』
  「很好,买两张吧!」

  隔天,在月台上,我远远地看到她的微笑。
  这次她穿着浅蓝色风衣外套,米白色直挺牛仔裤,和上次一样的暗红色马靴。
  仍然是青天白日满地红。
  『你那麽热爱中华民国吗?』我打趣地问着。
  「你说什麽?」她 起了笑容。
  『我是指你衣服的颜色。』我纳闷地回答,并思索刚刚的玩笑有何不妥之处。
  「喔。」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想不仅旁人很难欣赏她的幽默感,她似乎也很难容许旁人的幽默感。

  在车上,我们继续交谈。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欣蕊和Cinderella。
  我们之间,没有曾经共有的经历,也没有同时属於我们的朋友。
  因此,我们的交谈,与其说是找话题,不如说是试着满足对彼此的好奇。
  『你到美国打算念什麽?』
  「教育统计。」
  『只念硕士?还是要念博士?』
  「如果可能,我希望待在国外愈久愈好,最好不用回来台湾。」
  『你那麽讨厌台湾?』
  「很多人都讨厌台湾吧!不只是我。何况,国外的天空比较辽阔。」

  『我觉得想到国外求学或生活,是自己的事,没必要扯到台湾的环境。』
  我深吸了一口气,企图让自己的胆子强壮一点。
  『台湾的环境确实很烂,但也不用说成好像因为台湾太烂,而〃逼〃你
  不得不到国外去求学或生活。』
  『每个人当然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环境或求学机会,』我看了她一眼:
  『但追求的同时,也该勇於承认自己的欲望,而不必找代罪羔羊。』

  「你教训得很好。」她的口气依旧冷冰。
  『对不起。这是一个想出国却又无法出国的人的酸葡萄心理作祟,你别介意。』
  「我是说真的。我一直很想出国,却从不知道为何要出国。」
  她的声音变得柔和:
  「而通常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台湾很烂〃,或是〃大家都出去〃。」
  她用右手摸了摸右耳垂,叹口气说:
  「有时想想,去国外镀了一层金,好像也不能改变什麽。」她呢喃说着。

  『那你男友怎麽办?』
  「他?应该快分了吧!」
  『啊?为什麽?』
  「跟他在一起时是年少无知,现在我想离开他了。」
  『不会是因为上次在台北火车站的事吧!?』
  「即使没发生那件事,我跟他仍然是名存实亡。所以,我很庆幸。」
  她又用右手再摸了一次右耳垂,彷佛松了一口气地说着。

  顺着她的动作,我不禁瞥了一眼她的耳朵,透明水晶的耳环却已经不见。
  穿了耳洞的耳垂,似乎透露出一些空虚。
  『今天怎麽没戴耳环?』
  「谁规定穿耳洞就必须戴耳环?」
  『嗯…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我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只是回答,不代表我不高兴。」她淡然地回答。

  交谈似乎结束,只剩下火车的引擎声,和後座小孩吵着要吃鱿鱼丝的哭闹声。
  这种沈默的气氛,从嘉义持续到新竹。
  她左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远方。
  而这种远方,随着火车的移动而移动。
  天空中飘过的云,铁轨旁奔驰的树,农田上矗立的广告标语,
  都不能干扰她的视线。

  「那个水晶耳环是他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
  在火车快到新竹,列车长用客家话提醒要下车的旅客别忘了随身的行李时,
  她突然开了口。在我还来不及反应该接什麽话时,她又接着说:
  「我还为了这副耳环,特地去穿了耳洞。」她又摸一下右耳垂。
  如果我没算错,这是从开始沈默的嘉义算起的第六次同样的动作。
  「那时我们南北相隔,想念他时,我总会戴上耳环,抚摸耳环上的水晶。」
  第七次了。

  「今年毕业,到台北补托福,刚开始时很高兴,因为不用再忍受相思之苦。」
  『现在呢?』我终於掌握住空档,插进一句话。
  「现在发现,一段不再需要思念的感情根本不叫感情。」
  『有点难懂。』
  「思念是用脑子想,相处是用眼睛看。可以思念的感情总是比较美。」
  『为什麽呢?』
  「因为脑子容易美化,眼睛却只能笨拙地反应现实。」
  她终於叹了一口气,在第八次之後。
  「算了,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思念他了。」

  我不忍心再去计算她抚摸右耳垂的次数,沈默地思考她刚刚所说的话。
  一如沈默的她。只是沈默的我正在思考,沈默的她是否正在思念呢?
  我想她一定以为拔掉耳环就可以抛弃曾有的感情,断绝所有的思念。
  但即使透明水晶的耳环已经不见,她仍会不知不觉地抚摸着她的右耳垂。
  她希望给她自己所有不思念他的理由,却还保有思念他的习惯。
  有形的耳环易丢,无形的感情不是说抛就能抛的。
  因为可以轻易抛弃的,又怎能叫感情?

  「终於到台北了。」她穿上外套,微笑地看着我:
  「一起去吃个东西吧!我该请你。」
  『Why?』
  「唷!讲英文喔!难道你忘了我还没给你车票钱吗?」
  她突然很灿烂地笑着。我不禁看得呆了……
  也许因为她的笑容很灿烂,也许只因为我没见过她如此轻松而不带低温的笑容。
  虽然我知道在南极的冰山上也会看到太阳,但总无法将冰山和太阳联想在一起。

  「车票是571元,我们去吃顿好一点的吧!」她兴致勃勃地提议。
  『你不是要〃请〃我?』
  「你觉得可能吗?」
  『我想一定不可能。』
  「知道就好。因为认识我算你倒楣,所以还是把这571元用掉比较好。」
  『好吧!』

  我们在台北火车站附近找了家西餐厅,那是一家服务生微笑地很夸张的店。
  通常这种西餐厅的价位会跟服务生的微笑成正比。
  我们边吃边聊,她开始诉说她的大学生活,还有她在台北的悲惨岁月。
  悲惨是她用的形容词。
  对我而言,一客500元的牛排才叫悲惨。更惨的是,还得加一成服务费。

  『要加一成服务费真的很没道理。』走出餐厅,我有点不情愿地抱怨。
  「当然要加呀!不然人家为何要很有礼貌地微笑说着:〃欢迎光临〃呢?」
  『我倒宁愿服务生骂我:〃干嘛要来〃?然後省下这一成服务费。』
  「你的幽默感比我还奇怪。」她又灿烂地笑着。
  『不敢不敢。在你面前,我的幽默感只是比较具有人性而已。』
  「你拐弯抹角地骂我喔!」她用开玩笑似地口吻说着。
  没想到她也跟一般的女孩子一样,会开这种正常的玩笑。

  「还有21元,吃什麽呢?」大概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她的语音有点发颤。
  「哇!那里有卖红豆饼的,」她指着一个在对街的欧巴桑:「吃红豆饼好吗?」
  『Of Course,Why not?』
  「你又讲英文了。别忘了,正在补托福的我,可是处於英文程度的最高峰呢!」
  『是是是。以後不敢献丑。』
  「其实你只是发音不太准,语调不太对而已。我还是听得懂你讲的英文。」
  开口说英文,除了发音和语调外,还能剩什麽呢?

  我们各买了20元的红豆饼,一拿到红豆饼,她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你刚刚没吃饱吗?』
  「有呀!刚吃得好饱。」
  『那你怎麽还吃得下?』
  「女人如果能够抗拒美食的诱惑,就不会有那麽多间的瘦身中心了。」
  我点点头,算是附和。

  「还有一块钱……」她摸了一下右耳垂,低头沈思一会,最後说:
  「我乾脆给你电话号码好了,你待会打公共电话给我。」
  她拿出纸笔,写了8个数字,递给我。
  『我怕一块钱不够用。』我笑着将纸条摺进外套的口袋。
  「是吗?敢跟我打赌吗?我绝对不会让你投第二块硬币的。」
  她又回复冰封状态,原来南极就算会出太阳,也仍然有黑夜。
  而我突然发现,她摸耳垂的动作和那只水晶耳环的淡蓝光彩一样,都有点刺眼。

  『很晚了,你怎麽回去?』
  「我在这附近租房子,用走的就行。」
  『需要我送你吗?』
  「不需要。我不喜欢让人知道我住的地方。」
  『嗯。那麽再见了。』
  「你还是可以用英文说bye…bye的,不要怕被我笑。」
  说完後,她又笑了出来,拿出一块钱硬币:「记得打电话给我,路上小心。」

  我回到家,随手把红豆饼搁在餐桌上,拿出口袋中的纸条,再出门打公共电话。
  『请问……』
  「不用问了,这里只有我。」她很快地打断我的话:
  「你到家了没?」
  『已经回到家了。你呢?』
  「废话!你电话打假的吗?」
  我打了一下脑袋,暗骂自己的愚蠢,然後思考着要怎样继续?

  「那你干嘛还跑出来打公共电话?」
  『不是说好要打公共电话吗?』
  「那麽你身上也一定只有一个一块钱硬币罗!」
  『对啊!』
  「真笨!我们又没打赌。给我你的电话,我10分钟後打给你。」
  我不加思索地念出电话号码,连该犹豫该怀疑该兴奋或该婉拒的考虑时间也没。

  「嗯。是我。」10分钟後,她在电话那端的开头就是如此简单。
  『你的电话只有你,我的电话可未必只有我喔!』
  「我相信你一定会乖乖地待在电话旁等我的,不是吗?」
  她的笑声透过话筒,反而有种稚嫩的感觉。
  『你说对了。』被她的笑声感染,我也轻松多了。

  不晓得是因为电话线可以提高她声音的温度,还是电话中的她原本就不冷,我觉得跟她在电话里聊天是很安全的。

  所谓的安全,是我不必担心我脱口而出的任何一句话,会引她射来一支冷箭。曾有那麽一段时间,我忘了我们只能算是不熟的朋友,或甚至连朋友也谈不上。有点像是入了戏的男主角,当他情不自禁地搂住女主角并发誓一生一世爱她时,却忘了在导演喊Cut後,她可能只是别人的黄脸婆,拥有与他无关的喜怒哀乐。

  或是急着坐Taxi去宾馆和有钱人幽会。也许她甚至会抱怨刚刚男主角的拥抱太紧。

  我只记得她打电话来时,刚过午夜12点。

  这时的Cinderella应该已经换去一身的华服,脱掉那双玻璃鞋。没有华服和玻璃鞋的伪装,Cinderella才叫灰姑娘,而非她自以为的高贵公主。而当我挂上话筒时,仙女的魔棒失效,我才知道已经发生了什麽事。

  「早上10点整,台北火车站西叁门口见!」记得她是这麽说的。我却忘了我是如何答应的。

  我甚至忘了我是否有答应。

  我只是看看墙上指着四点的钟,然後计算着还剩下几个小时的睡眠。

  我知道她不喜欢等人,所以我提早到西叁门等她。但不喜欢等人的人通常会有个坏习惯,就是会让人等。就像会嫌饭不好吃的人通常都不会煮饭的道理是一样的。

  『嗯,你好。』我打声招呼。
  「唷!这麽客气?好像我们是陌生人一样。」她歪着头微笑着。
  『去哪?』我问她。
  「你听我的?还是我讲你听?」
  『那还不是都一样。』
  「当然不一样呀!一个是请求,一个是命令。」
  她煞有其事地说着,好像很认真地在区分两件容易混淆的事。
  「不过不管是请求还是命令,只要让我当家就好了。」她笑得有点狡猾。
  『好吧!当家的,您作主就行。』

  所以,我发现了跟她在一起的好处:我永远不必担心要去哪里杀时间的问题。她总是可以临时想到要去的地方,然後挑选出当时她心理的第一志愿。俗语说:万事起头难。起了头後,以後似乎就不难了。从那天起,上至看电影逛街,下至坐那班4:55的火车,我们都会在一起。这样算约会吗?有时我心里会闪过这个问题。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我们可能像是不做肢体接触的恋人。除了我们的肢体一直没有交集外,其它情侣们约会时该会出现的现象我们都有。

  唯一缺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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