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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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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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天生的贵人么!第二句是王显的故事。那王显与唐太宗皇帝有严子陵之 

                                 ② 
  旧,极是相知,幼年曾掣■为戏、夺帽为欢。王显年纪大如太宗数岁,一生 

  蹭蹬,再不能做官。太宗未遇之时,尝取笑他道:“王显老大,还不结个茧 

  子。”后来太宗做了皇帝,王显谒见,奏道:“臣今日可作茧否?”太宗笑 

  道:“未可知也。”召其三子到于殿廷之上,授以五品官职,独不加王显爵 

  位。王显不平道:“怎不加臣官职,岂臣反不如三子乎?”太宗叹道:“卿 

  无贵相,朕非为卿惜一官也。”王显又道:“朝贵而夕死可矣。”那时仆射 

                                                      ③ 
  房玄龄在侧,启奏道:“陛下与王显既有龙潜之旧,何不试与之,又何必论 

  其相之贵贱?”太宗只得封他三品官职,取紫袍金带赐之。王显谢恩而出, 

  方才出朝,不觉头痛发热起来,到半夜便已呜呼哀哉了。太宗叹息道:“我 

  道他无福,今果然矣。”这不是天生的贱相么!“风送滕王”是王勃的故事。 

  王勃六岁能文,十三岁同父亲宦游江左,舟泊马当山。忽然见大门当道,榜 

  曰“中元水府之殿”。王勃登殿瞻礼已毕,正要下船,忽遇一老叟坐于石矶 

  之上,与王勃长揖道:“子是王勃否?”王勃惊异。老叟道:“来日重阳, 

  南昌都督命作《滕王阁序》。子有清才,何不往赋,取彼重礼?”王勃道: 

   “此去南昌八百里,今日已是九月八,岂能飞渡?”老叟道:“这事甚易, 

  吾当助子清风一阵。”王勃道:“叟为何神?”老叟道:“吾中元水府君也。” 

  说毕,便起清风一阵,八百里一夜送到南昌,赋了《滕王阁序》,取彼重礼 

  而归。自此王勃才名布满天下,所谓“时来风送滕王阁”者,此也。那“雷 

  碎石”是张镐的故事。张镐与范文正公极其相好,家道贫穷,范文正公每每 

  赠以缣帛金银之物。争奈赠者有限,贫者无穷,钱财到手,如汤浇雪一般消 

  化。张镐要进京,缺少盘费,范文正公思量得一主无碍钱财,却是唐时颜鲁 

① 严子陵——即严光,字子陵。少曾与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 

② ■(kūn,音昆)——古时称裤子。 

③ 龙潜——语出《易·乾》:“潜龙勿用,阳气潜藏。”指帝王未即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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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写的《荐福碑》,每一纸价值数千贯钱。范文正公叫人备了纸墨,要摹拓 

  数千张与张镐为进京之费,先一日打点得端正,不期夜间风雨大作,一个霹 

  雳,将这 《荐福碑》打为数段,所谓“运退雷轰荐福碑”者,此也。 

       据这四个故事看将起来,可见世上富贵贫穷之事,都是上天作主,一毫 

  人力勉强不得。只看宋仁宗事,便知端的。宋仁宗御于便殿,忽有二近侍在 

  殿侧争辩,声闻御前。仁宗召到面前问道:“汝二人争辩恁的?”一个说“人 

  生贵贱在命”,一个说“人生贵贱在至尊”,因此争辩。仁宗暗暗道:“朕 

  为天下之主,贵贱贫富,都由朕付与。朕若要贵此人,便可位极人臣;朕若 

  要贱此人,便立见原宪、范丹之穷。怎生说由上天作主?将朕这个座位儿, 

  却说得不值钱了。”心中不得意这个说命的人,就把案上二小金盒子,各书 

  数字,藏于中道:“先到者,保奏给事,有劳推恩。”封闭甚密,先叫这个 

  说贵贱在至尊的,捧了一枚金盒到内东门司;待这人去了半日,料他已到东 

  门司,方才又叫那个说贵贱在命的,捧了一枚金盒而去。过了半日,那内东 

  门司保奏后来说命的这人推恩。仁宗大惊,问其缘故。原来先前去的这人, 

  到半路上猛然跌了一交,行走不动,反是后来的先到,因此保奏推恩。仁宗 

  皇帝大加叹异道:“果然由命不由人。朕为天子,尚且不能以富贵与人,何 

  况其他!”这般看将来,真是: 

            世上万般都是命,果然半点不由人。 

       说话的,我且问你:“设使仁宗再叫此人去,难道不做了不成?”总之 

  毕竟勉强,不是自然之事。在下这一回故事,说“巧书生金銮失对”。未入 

  正回,先说一个意外之变的,做个引子。 

       话说天顺年间,江西崇仁县一人姓吴,名与弼,字子傅。其人有济世安 

                                                       ①             ② 
  邦之策,经天纬地之才,学贯古今,道传伊洛 ,隐于畎亩,躬耕自得。宰 

  相李贤知其怀才抱异,奏闻天顺爷。天顺爷好贤礼士,即准其奏,遣行人一 

                                                                           ③ 
  员,赍着束帛敕书,征聘吴与弼到京,加官进爵,将隆以伊、傅 之礼。吴与 

  弼同行人到于京师,天顺爷命次日御文华殿召对。吴与弼知圣意隆厚,要把 

  生平怀抱尽数倾沥出来,一则见不负所学之意,一则报圣上知遇之恩。便预 

  拟数事,指望面奏,胸中正打点得端端正正,夜宿朝房之中,将头巾挂在壁 

  上。不期睡熟起迟,正是早朝时候,急急忙忙,壁上除下这顶头巾,也不暇 

  细看,将来戴在头上。走到文华殿,那时文武班齐,专待吴与弼来敷陈王佐 

       ④ 
  之略 。吴与弼拜舞已毕,天顺爷玉音询问再三,吴与弼俯首不能占对,当下 

  宰相李贤在旁催促,吴与弼勉强挣一句,答道:“容臣出外草疏奏上。”其 

  声又甚是低小。说完,不过再三叩头而已。天顺爷甚是不满其意,遂命内臣 

① 伊洛——指二程理学。宋程颢、程颐二兄弟是洛阳人,讲学伊水、洛水之间,故称。 

② 畎(quǎn,音犬)亩——田间;田地。 

③ 伊傅——伊尹和傅说的合称,均为商代的贤相。 

④ 王佐之略——辅佐帝王创业治国的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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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至左顺门。诸朝士并李贤一齐走来,问吴与弼道:“此时正是敷陈之时, 

如何竟无一言,岂是圣上召对之意?”但见吴与弼面红紫胀,双眉顿蹙,一 

句话也说不出,急急将头巾除将下来一看,原来头巾内有一个大蝎子,问对 

之时,正被此物一尾钩螫着,疼痛莫当,所以一句答应不出。李贤同吴与弼 

一齐惊叹。你道此物真个作怪跷蹊,可可的钻在头巾之内,正当召对之时, 

螫上一尾,可不是鬼神莫测之事。况天恩隆重,千古罕见,若一一敷陈,必 

有可观,岂不为朝廷生色、处士增光?不知有多少济世安邦之策,匡王定国 

之猷。吴与弼遭此一螫,一言不能答对,自觉惭愧,有负圣主求贤之意、宰 

相荐贤之心,晓得命运不济,终是山林气骨,次日遂坚辞了左春坊、左论德 

之命。天顺爷又命李贤再三挽留,吴与弼具疏三辞。天顺爷知挽留不得,赐 

敕褒美,命有司月给米二石,遣行人送归乡里,一以见圣主之隆贤,一以见 

吴与弼之知命也。正是: 

         命运不该朱紫贵,终归林下作闲人。 

     不要说不该做官的,就是该做官的,早不早一日,迟不迟一日,也自有 

个定数。话说宋朝隆兴年间,永嘉府一人姓甄,双讳龙友,自小聪明绝人, 

成人长大之后,愈觉聪明无比,饱读儒书,九流三教无所不能,口若河悬, 

笔如泉涌,真个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就是孔门颜子见了,少不得也要与 

他作个揖,做个知己,若是子贡见了,还要让他个先手,称他声“阿哥”。 

果是: 

         包含天地谓之秀,走笔成章谓之才。 

方才不愧“秀才”二字,更兼他诙谐绝世,齿牙伶俐,难他不倒,说他不过, 

果然有东方朔之才,具淳于髡之智。正是: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话说那甄龙友如此聪明,如此才辩,那功名二字,便是他囊中之物,取 

之有余,用之不穷,早要早取,晚要晚取。争奈那八个字上,甚是不利,家 

道贫穷,一亩田地也无。果然是: 

         浑身是艺难遮冷,满腹文章不疗饥。 

少年有父母的时节,还是父母撑持,不意二十岁外,丧门、吊客星动,两月 

之间,连丧双亲。甄龙友守着这个空空的穷家恶业,好生难过。亏他挨过三 

年,丧服已满,幸得父母在日,娶得一个妻子葛氏,这葛氏甚是贤惠。大抵 

穷秀才,最要妻子贤惠,便可以无内顾之忧,可以纵意读书;若是妻子不贤 

惠,终日要料理家事,愁柴愁米,凡是米盐琐碎之事,一一都要经心,便费 

了一半读书工夫,这也便是苦事了。甄龙友妻子贤惠,不十分费读书工夫, 

也是便宜之处。但家道极穷,究竟支撑不来。你道一个极穷的人,本难过活, 

又连丧了双亲,岂不是苦中之苦、穷外之穷?始初便勉强撑持,靠着妻子绩 

麻度日,后来连绩麻也救不及了。从来道,人生世上,一读了这两句书,便 

有穷鬼跟着,再也遣他不去。龙友被这穷鬼跟得慌,夫妻二人计较道:“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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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此贫穷,实难存济,不如开起一个乡馆来,不拘多少,得些束■ ,将来以为 

   日用之费,强如一文俱无,靠绩麻过日,有一餐没一餐的。”甄龙友道:“吾 

  妻言之甚是有理,但我这般后生年纪,靠做乡学先生过日,岂是男儿结果之 

  场?”葛氏道:“目今贫穷,不过暂救一时之急,此是接济之事,岂是结果 

  之场?况做乡学先生,虽不甚尊,还是斯文体面,不曾损了恁的。”甄龙友 

  一生好为戏谑之语,便道:“昔老儒陈最良说得好,要‘腰缠十万,教学千 

  年,方才贯满’。这斋村学钱不知攒了几年,方才得有受用哩。”遂依葛氏 

  之言,写了一张红纸,贴于门首道:“某日开学,经、蒙俱授。”过了数日, 

  果然招集得一群村学童,纷纷而来。但见: 

            一群村学生,长长短短,有如傀儡之形;数个顽皮子,吱吱哇哇,都似虾蟆之叫。打的打, 

        跪的跪,哭啼啼,一殿阎王拷小鬼;走的走,来的来,乱嚷嚷,六个恶贼闹弥陀。吃饭迟延, 

        假说爹娘叫我做事;出恭频数,都云肚腹近日有灾。若到重阳,采两朵黄花供师母;如逢寒食, 

        偷几个团子奉先生。 

       话说甄龙友教了数十个村孩童,不过是读“赵钱孙李”之辈。后来有几 

  个长大些的,读 《论语》,甄龙友教他读到“郁郁乎文哉”,那村孩童却读 

  作“都都平丈我”。甄龙友几番要他读转“郁郁乎文哉”,村孩童再三不肯 

  道:“原旧先生教我读作‘都都平丈我’。”甄龙友只得将他来打了几下。 

  村孩童哭将回去,对父亲道:“先生差读了书,反来打我。”父亲大以为怪, 

  说先生不会读书,不曾识字,怎生把“都都平丈我”差读作“郁郁乎文哉”, 

  是一字不识的村牛,怎好做先生误人家儿子?因此叫众学生不要去从这个不 

  识字的先生。这一群学生就像山中猴狲一般,都一哄儿散了。甄龙友大笑, 

  提起笔来,做四句口号道: 

             “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 

             “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 

  又做四句道: 

            世情宜假不宜真,若认真来便失人。 

            可见世间都是假,一升米麦九升尘。 

       话说甄龙友自失散村学童之后,没得猴狲弄,夫妻二人计较道:“不如 

  出外穿州傍府,干谒王侯,以图进取之计。或去谒见钦差识宝苗老大人,得 

  他些分例钱赍助也好。”探听得兵部尚书宇文价是父亲故交,正在得时之际, 

  尽可吹嘘进步。遂整顿行装,不免将破衫衿彻骨捶挑洗起来,要望临安进发。 

  正是: 

            欲尽出游那可得,秋风还不及春风。 

       话说甄龙友别了葛氏,取路到于临安地面,寻个店家,安顿了行李,把 

  破衫整了一整,到兵部尚书门首,投递了名帖。宇文价见是故人之子,又闻 

① 束■——古时送给教师的报酬。■,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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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他广有才名,心中甚喜,倒屣而迎 ,待以茶酒,遂谈论了半日。甄龙友搔着 

  痒处,不觉倾心吐胆,出经入史,词源滚滚,直说得宇文价手之舞之,足之 

  蹈之。甄龙友见宇文价得意,一发说得惊天动地。那宇文价是个重贤之人, 

  见甄龙友大好才学,遂深相敬重,引为入幕之宾,就留他住于宅子之内读诵 

  书史。正是: 

             酒逢知己频添少,话若投机不厌多。 

        话说甄龙友有了这个安身之地,便放心放胆,就写封家书回去,寄与妻 

  子免得记念。那妻子拆开书来看了,知得丈夫有了安身之处,放落了这条肠 

  子,自在家间绩麻过日不题。却说宇文价得了甄龙友,言无不合,结为相知 

  契友。那甄龙友与宇文价谈论之暇,便日日游于南北两山之间,凡庵观院宇, 

  无不游览,以畅其胸中之气。有兴的时节,便提起笔来,或诗词赞颂,题于 

  壁子之上。一日,走到大石佛寺观看,那石佛寺像,原是秦始皇缆船之石。 

  宋宣和年间,僧人思净未曾出家之时,见了此石祷祝道:“异日出家,当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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