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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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3期-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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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邹跃进、艺术策展人冷林、诗人廖伟堂、艺术家焦应奇、艺术批评家高岭、设计家汪望旺、艺术家王音,以及《犀锐》的主编镂克和犀锐文化艺术中心的负责人邓欣南小姐等。这期论坛我拟了一个主题——“移动的思想”。关于这个话题和这个论坛的由来,我作一个简单介绍。开始也是跟杨炼的一次聊天中,产生了很多想法,总觉得私下里聊了很多很闪耀的东西,不记录下来,挺可惜的。刚好我又在犀锐文化艺术中心这边帮点忙,有这么一个场地,而且犀锐文化艺术中心又特别热心、特别支持这样的文学、艺术活动。然后就请了大家到这里,新年聚一聚,也是想听听大家的一些建议,包括关于这个思想论坛的建议。我们的想法,就是定期做下去。下面请主讲人杨炼发言。 
   
  杨 炼:“移动的思想”,实际上与今天中国的文化状态或文学状态,与中国当代的文化处境有特别的关系。除了像我们这些从中国出去的作家或艺术家以外,比如说在北京,还集中了大量从外地移民到北京的作家或艺术家。这些人虽然在国内,但也是移居。“移民的经验”对于中国当代的文化、艺术、文学,尤其是思想是很重要的。通过交流个人的生活经验、创作和思考,跟踪当代的文化和文学事件,我觉得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杨 卫:刘索拉也说说吧。 
   
  刘索拉:我采访杨炼,他说,我就不用说了。他一张嘴,就由他说吧。杨炼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杨 炼:索拉先说。 
   
  刘索拉:还是你先说吧。 
   
  杨 炼:其实我们的经验是这样的:就来说我吧,出国是一个非常偶然的事件。我跟友友(杨炼之妻)是1988年到的澳大利亚,然后又去了新西兰。接受的是澳大利亚文化委员会的邀请。从我20世纪80年代的写作角度来说,我当时真的认为跟国外没什么关系,而且我的兴趣也在语言上,是中文的当代诗。因此,包括我的那种所谓实验性的东西,一开始就和中文语言的关系非常非常的密切,一直就有一种血缘性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认为有出国的任何必要。由此,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住在国外的时间,似乎是一个很漫长的阶段,最初可以说是非常的担忧,也可以说非常的恐惧。因为我身处在一个绝对陌生的社会、文化特别是语言之中,而且完全没有思想准备。 
  我还记得有一年,第一次参加中国留在海外的作家在瑞典的聚会,出国以后第一次听索拉在台上演唱,将北京的一句大白话“什么人哪”,用她的那种音乐方式重新处理……当时我记得特别清楚,就坐在那个小剧场里,感受特别强烈。原因在于,在海外那样一种处境下,突然听到这么一个词儿,而且我们当时的处境完全可以用这个词儿来代替,确实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当时作为“中国作家”好像结束了,作为是否是一个“在海外的作家”还是一个问题。这并不是地理上的悬挂或悬置所致,而是文学和思想上的一种悬置。所以那种处境对我来说,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觉得感受是深刻的,也因此构成后来写作的一种基调或基础。 
  2002年我刚刚完成在上海出版的书《杨炼新作1998…2002》中,最后一部作品《李河谷的诗》,可以说与我们在伦敦住的那个地点李河谷有很深刻的、很清楚的关系。那是一个我们在国外漂流了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在一个地方的定居地,一个自己的“地方”。我是这样形容的: 
  四五次看到同一个树枝上挂着每年最后的那个苹果的时候,这地方跟你的关系就不一样了…… 
  这部诗集其实主题很清楚,仍然写的是“漂泊”,仍然写的是内心的一种“停不住”的那种感觉。所以我说,“水,也终于厌倦了流动”。可以说从1990年到现在,这个“漂泊”的阶段还是没有结束。同时也可以说,那个你是“什么人哪”的感觉,某种意义上又变成了对人生的一种认识,一种反观。 
  我们到伦敦的时候,索拉还是“伦敦人”呢。我们第一次开车去伦敦时,把行李塞满了小车,多多在德国给我们送行,说了一句话:“我怕你们此去也是凶多吉少。”我想,是不是索拉也可以聊点故事,生活上的。 
   
  刘索拉:我觉得杨炼和友友,他们俩真的是一直胶在一块儿,生死之交似的。就他们那种关系,说实在的,想吹也吹不了。没有友友,今天杨炼也不可能把诗写得这么顺利。作为一个诗人的妻子,跟着他在国外一起漂泊这么多年,友友也是受了好多的苦。本来友友是想做一个挺高兴的女孩,特别爱他,他们俩在一块儿她觉得特别好,她想得特别简单。在英国那段时间,我跟他们在一起时,总是觉得他们俩有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我特别为他们俩感动。友友一看见他就……不谈了。但是,没过两年友友竟变成作家了,(众笑)这是让杨炼给逼的。当然,杨炼不是那种“砍人”的人。我觉得,友友与杨炼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果她再不写东西,她会炸的,那是特别自然的一种要写东西的欲望。 
   
  杨 炼:我觉得,我们还是比较公平的。有一个说法,叫“世界上自杀的方法有三百种,其中之一就是嫁给作家,就是当作家的妻子”。 
   
  刘索拉:我觉得,是“当诗人的老婆”。 
   
  杨 炼:不过好在她也变成作家了,我们是互相自杀。 
   
  刘索拉:我觉得应该让友友说一说,这么多年她肯定有很多要说的。 
   
  友 友:索拉说了句公道话。不过,我这人不是一个桌面上的人。所以,我最好先不说,我不怎么会说。我这人是灰色人物,你非得给我安排在这儿,我浑身都不自在。大家先饶我一把吧。你们先说,然后我溜着缝说一点儿。 
   
  杨 卫:那咱们请诗人杨小滨先说吧。你也是…… 
   
  杨小滨:我是'20世纪'80年代出去的,然后…… 
   
  杨 卫:你是出去上学吗? 
   
  杨小滨:我和杨炼差不多,是出去上学。但是我的初衷并不是上学,我当初出去的初衷就是想要出去。上学,不过是一个比较正当、方便的方式。 
   
  杨 卫:你跟我还是不一样。我当时觉得,出国对于我没有必要。 
   
  杨小滨:我觉得,现在不是说有没有回归的必要,而是说要在一种双向的漂泊当中,寻找一个立足点的。这应该是我的一个愿望吧。前两天在网上北大的《新青年》网站的一个论坛,看到孙文波的一首诗叫《在异乡》,张力就说不应该叫“异乡”,应该叫“他乡”,因为孙文波是从四川漂泊到北京来的。那么,张力的意思可能是说,他在台湾叫“异乡”;'孙文波'在北京不能算是“异乡”,只能算是“他乡”。后来,孙文波又跟了一篇'帖子',说“异乡感是无处不在的”。我觉得这话说得不错。所谓“异乡感”到处都存在,是说:当我想接近某一个中心,近距离地观察的时候,比如当我回国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中心仍然离我很远;也就是说,你好像永远远离你所认为是中心的东西,而处在一个边缘化的状态。“边缘化”是目前比较流行的大家比较喜欢谈论的一个话题。我觉得,“异乡感”也好,“边缘化”也好,应该是一种辩证的状态:你既处于被中心的包围之中,你的心灵又与之保持着一种'距离'。这是我的一些初步看法。 
   
  刘索拉:我想说一个好玩的事。有一次在德国开会,正是谈“自我”、“中心”什么的,请了好多学者,都是那种生在葡萄牙,长在南非之类的人。有一个专业的血缘遗传学专家就说,“自我”是怎么回事儿?从血缘遗传学来讲,我们每个人已经由于吃的东西不一样,比如吃的进口的这个、那个,已经由于营养各种各样,然后再移位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什么纯种了…… 
   
  杨 炼:已经杂了。 
   
  刘索拉:……反正越说越糊涂,大家还整个开了一天会,这些学者们讨论了一天。反正是你根本就不要听,听五分钟就会睡着,就不能再听了。晚上我们又看了一个戏,一个特别好玩的戏,是一个非洲人、一个巴西人、一个土耳其人三个男的演的一个现代舞,非常好看。讲的是三个人被关在监狱里,刚开始都是“汉子”,后来呆着呆着他们都感觉心里想当女人,并构成他们之间的一种关系。舞跳得特好看。其中那个非洲人是一个很有名的舞蹈家,他说法文,不太会说英文,但是开会讨论的时候要求说英文,他就老不说话,尽量少说话。然后有记者就问他有什么想法,逼着他说,给他逼急了,吭嗤半天说了一句:“I don’t……I don’t,what you are center?”可是我觉得他这一句才说到点儿上——“什么是你的中心?”“自我”是一个什么东西?大家找了半天都是在外头瞎找:什么是不是哪个国家,是不是我在的哪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或者我是学什么的……大家都在找,只有他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再也不说了;但我觉得,只有他这一句话才一下子特别说到点子上。 
   
  杨 炼:我出国时候,很明显是用中文写作的诗人,不管我住哪儿,我跟汉语的关系已经把我的文化个性放在这儿了:“回哪儿去/黄土下/无所谓异乡/也不是故乡/你就坐在从来没有你的地方……”漂流也好,出走也罢,说辞并不重要,其实就是生活中出现的离开,就是我们心中的那种创造性、那种寻找、那种自我怀疑,就是始终坚持的自我怀疑精神的一种外在证实! 
  有一次我走在伦敦大街上,阳光灰蒙蒙的,很冷,我也很迷茫:哎呀,又到这儿了。怎么飘来飘去,又到了伦敦了?然后,突然一个句子就跳出来了:“现实,是我性格的一部分。”我想,这句话还抓住了一些东西。我就把它放到了我一首十六行诗的开头。作为漂泊的人,“现实”这两个字是很有分量的! 
   
  邓欣南:你回国的感受怎么样? 
   
  杨 炼:从中国到外国去,由于精神的自我怀疑,要求漂出去;现在可能叫“漂回”,回到中国,但这仍然是“漂泊”的一部分,而且可能是更刺激、更残酷的一部分。因为,今天走在北京的街上,你会发现,这已经不是“北京”:第一,这不是我记忆中的北京;第二,中国今天的文化,也不是我所认识的文化。所有这一切需要我用更大的努力去投入,去争取进入。这比到了一个说西班牙语的国家,要试图进入那个国家的文化更残忍。因为这是我的讲汉语的国家,但我却需要用最大的努力去试图接近它。因此,我觉得,故乡和异乡的层面根本不存在,有的只是在自我提问中能走多远。 
  外在的漂流只是提供了某种助力。我出版的这三本书(2002年),实际上是一本书。其实我在国外的写作已经超越了在国内的,我以前的作品更像是习作,反而是在国外的经历,使自己能拉开,能走出去。如果说漂泊的经验,我觉得自觉是最重要的。我在国外的写作不是随便玩儿,有玩儿的因素,但更多的是抗争压力。在中国写诗就够发疯的了,因为干什么都比写诗挣钱;你到国外还写中文诗,谁买呀? 
   
  邹跃进:我希望你能不能讲具体一点,比如说回到北京后,什么是你不能理解的? 
   
  杨 炼:比如说,20世纪80年代,我们写诗,叫“严肃文学”。因为那时候没有别的选择,没有现在这些流行文化,更没有真正的商业化,除了“严肃”没别的事儿。回国以后,第一个特别强烈的感觉,是今天搞严肃文学的作家或诗人比那时少了,而且诗是彻底的边缘化了。诗人再不服,再怎么较真儿,自己认为自己如何如何,你也是在边缘,甚至是边缘的边缘,因为商业化、大众流行文化太强大了。当年很多诗人也都是好朋友,也是磕着碰着的;回国后再碰见他们,当年的有些诗人今天已是“大款”了…… 
  事实上,我认为这是好事。没有诗人,这国家很正常。某种意义上说,要个个都是诗人,这国家就疯狂到头了。现在我接触到的中国,其实是更完整的中国,只是刚开始会有一种陌生感。但是同时也应该看到,目前的流行文化也好,商业文化也好,并像西方那样是比较长时间磨合得比较严密的,有一种穷怕了的突然闻到“钱味儿”的疯狂。这种比较膨胀的“钱味儿”,也是在世界别的地方少有的。所以,有人说我还停留在过去。我觉得,就要有这么一帮子“落后”的人物,就不超前,而且还滞后,而且不为滞后所羞耻,反为滞后所骄傲! 
   
  赵汀阳:你一开始说,在国外某一个地点呆几年之后,有一种“地方”的感觉。你能解释一下吗? 
   
  杨 炼:我干脆给你念一首我的诗,是《李河谷的诗》中的一首。这个“李河谷”是离我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很穷的地方的地名(我们就住在穷地方)。因为这个“李”(Lee)字,正好跟中文的那个姓氏相一致,我就写了一首短诗,叫《河谷的姓氏》。在我的诗里,我认为这首诗还是比较好懂的: 
  四次见到枝头一枚最后的苹果 
  你离这姓氏就不远了 四场 
  下了整个冬天的雨连成一条虚线 
  慢慢剥光你的衣服 找到 
  一个黄昏认领的冻红的焦点 
  公园里修剪整齐的柏树忍着形式 
  水淋淋的云层收藏烂掉的果肉 
  寒风中 
  乌鸦被它的世界语染得更黑 
   
  你却听懂了 脱尽叶子的链条上 
  一只锁住的苹果在荡回来 
  孤儿似的香像粒深陷的籽 
  埋在河谷下 喊一声雨就落了 
  喊到你的乳名 你的血型就变了 
  鸟巢高高的单间卧室浸透水 
  一滴漫过一生 在你肺里 
  被继承的命运撒着雪花。 
   
  所谓“区别”,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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