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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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3期-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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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疤子说,没有钱卖牛。狗儿妹又说,牛是农家人的命根子,卖了我一家人怎么生活。疤子说,不赔钱我一家人怎么生活。狗儿妹便不说话拿起碗扎实扯了一口苞谷烧,泪流了下来。疤子还在一边说,哭个卵想办法赔钱。狗儿妹不说话,流着泪狠狠地盯了一眼疤子,突然顺手把碗向疤子砸了过去。碗碎了,酒洒了一地,疤子的额头上流出了血,狗儿妹却依然流着泪死死地盯着疤子。疤子突然感到狗儿妹的目光太冷,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用手捧着额头迟疑着退了出去。这事都是疤子自己说出来的,末了疤子还说那狗日的狗儿妹眼睛就像老人们传说中的狼。 
  二是狗儿妹用碗砸了疤子的第二天,秋儿因高烧不退哭闹不止,婆娘却在与一大班闲着的娘儿们砌长城。狗儿妹抱着秋儿找到婆娘后,婆娘因半天没有和牌连给秋儿喂奶也不肯。他便不声不响地坐在边上看牌,那双眼睛痴痴的,眨也没有眨一下。不到两分钟,他突然站起来飞起一脚把牌桌踢翻了,然后一手抱着秋儿,一手在婆娘娇嫩的脸上扎实抽了一耳光。婆娘的脸上顿时印出一个淡红色的掌印,开始呆呆的,过了几十秒才蹲下地捧着脸大哭起来。狗儿妹依然没有表情,把婆娘的头发一扯让她仰起头来,又是重重的一耳光,这才抱着啼哭不止的秋儿从容地走出门去找医生看病。 
  从此,没有人再说狗儿妹空长鸡巴没有男人气了;从此,婆娘也不那么天天泡在麻将桌上了;从此,排茹人看狗儿妹又恢复了他第一次把婆娘带回来时的那种目光…… 
  狗儿妹在做了这两件事之后,却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在世上还得横蛮,不然别人把你卵都不算一根! 
  狗儿妹的生活趋于了平静,但依然贫穷;惟一不同的是,他每天扯半斤苞谷烧,卷几根劣质喇叭筒,偶尔还会站在半坡上的家门口莫名其妙毫无目的地骂上几声娘。排茹这个寨子的上空便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狗儿妹的声音在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的氛围里模模糊糊地回荡。 
  不管是有生气,还是无生气,日子总得过着。春秋四季的轮回也没有因为什么特别的事件而改变。狗儿妹和排茹寨上的人们都平等地享受着时间带来的一切或大或小的平静与动荡。 
  应该是狗儿妹从外面把婆娘带回来的第三个秋天了,那时候四处老了季节的绿色还未来得及走进金黄,狗儿妹的婆娘却跑回娘家了。本来,寨上人并有留意这个信息,都是从狗儿妹站在门口的骂娘声里听出来的。然后,陆续便有各种消息传来,说婆娘是忍受不了狗儿妹家的贫穷走的,说婆娘是被狗儿妹打出去的,又说婆娘是跟着一个年轻木匠跑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不一而足,没有人去证实也无屑去证实。这样的所谓事件在农村并不稀奇,惟一不同的是狗儿妹婆娘的出走没有好事者编一些有声有色的桃色细节,因为寨上人谁都记得颇有烂名的疤子说过那狗日的狗儿妹的眼睛就像老人们传说中的狼。 
  婆娘回娘家的原因,狗儿妹是最清楚的。虽然走的时候无争无吵,悄无声息,但他知道婆娘无非就是受不了自己家里的这份穷,再就是自己总在床笫之间不知觉地受到岳父母目光的困扰。 
  随着秋的逐渐厚实,狗儿妹的骂娘声却逐渐稀薄起来,偶尔回荡在寨子上空的寥寥几声都显得苍白无力。有人便看见狗儿妹时常靠在家门口的那株老椿树上望远方如锯齿般起伏的山峦,一动不动的如一尊木刻的像,那目光茫然而悠远就像空了百年的树洞。又有人说听见喝了酒的狗儿妹时常嘀咕着一句话,你不该走的,你不该走的…… 
  有一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龙姓老人说,大家该去看一看狗儿妹,不然这伢儿毁了。寨上人说,无亲无故的去看他倒会惹他怀疑我们幸灾乐祸,再说跑了婆娘算个卵事。龙姓老人也就没有再坚持,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蹒跚着走了。 
  排茹一寨子的稻谷都收了回来的时候,狗儿妹家的稻田才开镰。母亲病了,狗儿妹只有把秋儿带到稻田里。挥汗如雨之后歇下来的狗儿妹看了看在泥里滚爬的秋儿,再看一看空荡荡的田埂,喉管里总像卡住了什么似的难受得紧,那团曾经活泼的鲜红在胸腔间火辣辣地燃烧。秋儿在泥巴里玩累了,便哭便闹,狗儿妹只好哄着她,铺上一把稻草,让她闻着草根的香味入睡。这时候的狗儿妹便守着秋儿,望着那张稚嫩的沾满了泥的脸,泪又不自主地流了下来,在泪光中,那一大片丰满的金黄给狗儿妹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异乎寻常的沉重。 
  腊月二十五的那天,狗儿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背着秋儿去了岳父家。走了二十几里路,便到了那个能够看见半坡散落着几户人家的坳口了,狗儿妹可以一下子就分得出哪一幢房子是属于岳父家的。这时候,已近傍晚,夕阳把四周的青山绿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几缕炊烟在青瓦背上袅袅地升起,鸡的啼鸣和着归巢的鸟的呼朋引伴声互相交融,几只山羊还在屋边的草坪上撒欢。狗儿妹一下子觉得有一种久违了的温馨正慢慢地在自己的全身扩散,仿佛看见婆娘站在那挂满了红辣椒黄苞谷的屋檐下对着自己和秋儿灿烂地笑。 
  狗儿妹揣着这种美好的心情几乎一路蹦跳着推开了那一扇也好像含着笑的门。门开了,屋里燃烧着大火的火坑边却立即变成了冬天。婆娘、秋儿的哑巴舅、岳父、岳母都围在火坑边,看见一股风一样闯进来的狗儿妹和秋儿愣了一下。继而,岳母立即很难听地骂了起来,哑巴舅气势汹汹地咿咿呀呀比画着手势,岳父冷冷地节奏很快地吧嗒着那管长长的旱烟袋,婆娘的眼亮了一下想伸手接下秋儿却被岳母拦住了。 
  狗儿妹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望着火坑里很旺的火苗,感觉到刚才的温馨正一丝一缕地从自己的身体里钻出来飘了开去,那一大堆扑面而来的恶毒咒骂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才一岁的秋儿倒被这从未见过的阵势吓得直哭,用一双幼小的手紧紧地搂住狗儿妹的脖子。 
  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更长的时间,反正是外面的世界全黑了。咒骂变成嘀咕,秋儿的哭声也已嘶哑。 
  狗儿妹这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我错了,你们应该骂,叫秋儿娘跟我回去吧,秋儿离不开她。 
  不,死也不叫我女儿再给去受穷受气!岳母的声音又高了许多。 
  我错了还不行?狗儿妹说。 
  哑巴舅狠狠地摇摇头,用手继续比画着看不懂的语言。 
  狗儿妹又沉默了,秋儿已在背上沉沉地睡去。 
  婆娘却把头埋在胸前,蹲在火坑边低低地抽泣起来。 
  一直没能发言的岳父顺手把那管旱烟袋往火坑边一戳,低沉地说,哭卵哭,跟这个狗日的回去你会受一辈子罪! 
  秋儿她娘,我错了,跟我回去吧!再说,快过年了,麻雀都得有个三十夜。狗儿妹说。 
  狗日的,滚出去!岳父喝道,接着一旱烟袋结结实实地砸在狗儿妹的腿上。 
  狗儿妹的腿颤了一下,继而感到钻人的疼痛,但他仍然挺立着。 
  秋儿她娘,回去吧,秋儿想你!狗儿妹又说。 
  砰!哑巴舅一拳有力地砸在狗儿妹的脸上。 
  狗儿妹晃了下,鲜血便顺着鼻孔流了下来。 
  你们别打了!婆娘扑上来护住狗儿妹,又转过头来泪眼汪汪地说,你走吧,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狗儿妹没有说什么,只感觉到全身很冷,脸上的血也没有来得及擦,便紧了紧背上熟睡了的秋儿转身冲进了夜幕…… 
  后来排茹寨上人便看见狗儿妹在家门口的那株老椿树下坐的时间更久了,那模模糊糊的叫骂声也回荡得更勤了,却再也没能见过狗儿妹和谁打过交道搭过言。 
  第二年的春天,排茹人有好几天没有听到狗儿妹的叫骂声,相互打听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处。没几天,就传来了狗儿妹杀人的消息。据说狗儿妹是冲进正在插秧的稻田里,用一把杀猪刀,把岳父砍成重伤,把岳母和哑巴舅砍成轻伤,把婆娘砍了二十八刀致死。又说狗儿妹杀人后还在婆娘的尸体边足足吸了一个小时的烟,又把尖刀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才走。 
  排茹寨上的人和在外工作的排茹人绝大多数都不相信狗儿妹杀人的消息,他们坚信一定是弄错了。他们聚在一起便愤愤不平地说,肯定是搞错了,谁杀人我都相信,狗儿妹杀人我死也不相信,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后来,公安人员几次进村进行抓捕工作,又找一些人谈了话,寨上人才信了狗儿妹杀人的消息,却没有人帮助分析狗儿妹的去处。 
  狗儿妹是在三个月以后,也就是在夏季的最后一天在自己家门口的那株老椿树上的枝桠间被抓住的,被枪毙的那一天排茹一寨人的稻田都收尽了,只有狗儿妹家的稻田里还有饱满的金黄在沉甸甸地波动。算一算时间,这也正好是狗儿妹娶婆娘后的第四个秋天。 
  开始,排茹人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回荡在寨子上那模模糊糊的骂娘声,心里仿佛缺少了什么似的有些空落落的难受,便不由得想起了狗儿妹曾经的存在。没有多久,狗儿妹的名字和他所有留给人的印象慢慢地像他的生命一样消失了,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四季依然有序地交替着,秋天还是一如既往的丰满。 
   
  向午平,1972年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躁动》等。 


一个摄影师的死亡
沈 念 
  1 
   
  按西方弗洛依德的说法,人是某种地狱。我N次都把它当作是弗洛先生酒后胡诌压根就没什么表达而说的。我把他的著作放在枕边,但那仅仅为了做梦安详解梦顺当。直到我离开容城后,我茅塞顿开地理解了弗洛先生说的那句话。 
  三年前,我离开的容城。此前,我是容城大街上有名有姓的一棵树,后来我远赴他乡谋生。树挪死人挪活,也没见得我挪动了地方就让人说活得比以前滋润多了,其实人活得滋不滋润不是别人说了算的,这得看个人心里真实的感受。容城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二十八九年,再穷再破也会产生感情,何况它是个挺美的地方。选择离开是有原因的,我不愿意回忆,但不是说人不愿做某件事就可以不做的,这是活在世界上做人的难处,每个人都会面对的。在外面和别人打交道说着说着就问到了“以前是哪里的?”“干过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帮着你回忆。你支支吾吾还真不行,让别人说你这人多不够朋友,这事还藏着掖着,于是他们迫使我不得不去回忆在容城的生活。在容城我做过很多事情,我还记得曾被叫做摄影师,是的,陈摄影师。离开它我什么都不是了。 
   
  2 
   
  在容城的一个夜晚我意外地遇见了周伟。 
  那天我正给一位新婚的顾客(容城某高干子弟)忙碌了一天还得晚上拍闹洞房的花絮,他们可闹得够凶的,新娘子眼泪汪汪地只差嚎啕大哭了。十二点过了我才赶回家,为了抄近路,我选择穿过聂家巷。其实走哪里都是朝一个目的地,没必要在乎走哪不走哪。可这段时间我是不走聂家巷的,不是因为那是容城有名的“红灯区”,而是我两个月前在那里欠下一个女人的钱。那是个从外地到容城挣钱的女人,事情和你想象的相同。我和她有过一夜之欢,事后发现钱没带足,我以为她会生气,可她不愠不恼地,表示可以先赊账。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做这种事能赊账,我这个人就死要面子,一定要她拿着不足数额的钱。她跟我推,说大哥以后给,没事的。她一边以施舍者的姿态说话一边用左手的大拇指剔着右手红通通的五个指甲,不时用余光瞟我,满目含情的样子。我才懒得跟她眉目传情,后来我改变主意,不给了,她的钱太好挣了,我心里不舒服。那女人也像忘记了还有笔欠账在我这里,我担心无巧不成书地撞上她,一碰到就帮助她记忆起这笔账来了,而且你可以想象,被一个女人在夜里在那个地方拦住索要钱,会是干过什么好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我还怎样在容城混呢。我压根就不想还她钱了,付钱就是要享受服务,她的服务不周全我就有理由扣钱,甚至不给钱。我想好了即使她找上门来就这么说。 
  在聂家巷,有许多我熟悉的找我拍过照的发廊妹和熟人,我决定匆匆而过,装作不认识任何人。 
   
  3 
   
  很合心愿的,没有遇见我的债主,但是看到了周伟。他西装笔挺地,头发是才从发廊里洗过并喷了嗜喱水之后的顺溜和放光。我先看见他,这么晚了他还和一个女人站在霓虹灯附近调情,他的左手有力地搂住女人,五个手指落在她的乳房上,弹钢琴似的。周伟也认出了我,他怔了一下,然后一把甩脱怀里女人的手,走到我面前,嘿嘿笑了两声。陈弛,嘿,陈弛,周伟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傻不拉叽的,好久不见了。我也真的感到很意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有六七年没见面了,一直不知道他到哪里混去了,反正听说他没高中毕业就逃学了,他的父亲周牛皮——我的师傅,死了之后,他卖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去了南方。这是我所知道的,至于后来呢,鬼才知道。 
  你看,你看……周伟指了指不远处的女人,很年轻,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正等在一边不耐烦地抠着指甲。抠指甲似乎是女人所共同热爱的。那女人指间烟头的光像一团充满诱惑的火,是蛾子都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周伟此时就是一只想要扑火的蛾子。今晚……周伟的意思我能明白,我也正急着回家休息,就说,明天再联系。我递给他一张印制粗劣的纸片,上面有传呼和我经营的照相馆的名称。周伟又嘿嘿笑了两声,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我们匆匆分手了。我回过头看见周伟的手正放在那女孩的屁股上,很使劲地揉着。再用劲,还不是一块肉,能揉出金子来? 
   
  4 
   
  容城的照相馆有多少家我真没统计过。但“青春照相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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