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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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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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要满心欢喜的回进她的羊圈!”
    她站起身子瞪着克勒韦尔,克勒韦尔看到她惨白的眼睛就怕死了。
    “并且,克勒韦尔,你知道不知道?我有时真怕……上帝在这个世界上,跟在他世界上
一样会执行他的裁判的。我怎么能希望他对我慈悲呢?他对罪人的惩罚有各式各种,可能变
成各式各种的苦难。凡是糊涂虫弄不明白的灾殃,实际都是补赎罪孽。母亲临死跟我讲起她
的晚境,就是这么说的。要是你一朝丢掉了我……”她突然使出蛮劲紧紧抱住了克勒韦尔,
“啊!那我只有死了!”
    玛奈弗太太把克勒韦尔松了手,又在她安乐椅前面跪下,合着两手(多美的姿势!),
用热诚无比的声调做了一个祷告:
    “圣女瓦莱丽,我的本名女神,你为什么不多多降临到我床头来呢?我不是拜在你门下
吗?噢!求你今晚再来,象今天早上一样感应我一些善念,使我离开邪路;我要象玛德莱娜
一样,摆脱骗人的欢乐,摆脱世界上虚幻的荣华,甚至摆脱我那么心爱的男人!”
    “我的心肝!”克勒韦尔说。
    “什么心肝宝贝,从此完了,先生!”
    她象一个贞女节妇似的傲然回过头来,泪汪汪的,摆出一副庄严、冷淡、无情的面孔。
    “少碰我,”她推开了克勒韦尔,“我的责任是什么?……对我的丈夫忠实。他快死
了,而我在干什么?我就在他坟墓旁边欺骗他!他还把你的儿子当做他的呢……我要去对他
和盘托出,先求了他的宽恕,再求上帝的宽恕。咱们分手吧!……再见,克勒韦尔先
生!……”她站在那儿向克勒韦尔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再见,朋友,咱们只能到一个更好
的世界上去相会……你曾经从我身上得到一点儿快乐,罪孽深重的快乐;
    现在我要……是的,我要你尊重我了……”
    克勒韦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做一团。
    “你这只胖猪!”她叫道,接着一阵鬼嚎似的狂笑,“那些老虔婆就是用这种方法拐骗
你二十万法郎的。你还满嘴的黎塞留元帅,洛弗拉斯,居然落了这种印版式的圈套!象斯坦
卜克所说的。我,我要是愿意,就会诈掉你二十万,你这个胖子,这个傻瓜!……你的钱留
着罢!要是你嫌太多,这太多的一份是我的!这正经女人因为年纪到了五十七,才做得那么
诚心;要是你给她两个小钱,就从此甭来见我,你去收留她做情妇吧;哼,包你下一天给她
瘦骨嶙峋的手抱得你浑身发疼,她的眼泪,她的破破烂烂的睡帽,够你受用的了;她还要哭
哭啼啼,把她的春情变做一阵大雨呢!……”
    “的确,”克勒韦尔说,“二十万法郎是一个数目……”
    “她们好大的胃口,这些老虔婆……吓!你这个近视眼!
    她们传道的价钱,比我们出卖世界上最珍贵最实惠的东西——快乐——还要贵!……她
们还会编一套故事!欧,这些人我领教过,在母亲那儿见识过的!她们以为什么手段都使
得,只要是为了教会,为了……我问你,你觉得丢人不丢人,我的小乖乖?你一向那么舍不
得给钱的……我统共也没有拿到你二十万!”
    “啊!怎么没有!”克勒韦尔回答;“光是那所屋子就值这个数目……”
    “那么你现在手头有四十万喽?”她若有所思的说。
    “没有。”
    “那么先生,你想把我二十万法郎的屋价去借给那个丑婆娘吗?你胆敢得罪你家的心肝
肉儿!”
    “你听我说呀。”
    “要是你把这笔钱交给一个笨蛋,去搅些新鲜玩意儿的慈善事业,那还表示你有出
息,”她越说越有劲了,“我第一个会赞成;因为你头脑太简单,写不出大本的政治理论来
成名;你也没有那种文笔能够写些老生常谈的小册子。象你这等人,只能提倡提倡社会的、
道德的、国家的、或是一般性的事业,来扬扬名。人家已经占了先,轮不到你做善举了,而
那些善举又是做错了地方……救济少年罪犯等等,早已听腻了,救济的结果,他们的命运不
是比可怜的老实人好多了吗?我觉得你,凭那二十万法郎,应当想出一桩难一点的,真正有
益的事情去干。那么大家提到你还会当你大善士,当你蒙蒂翁,我脸上也觉得光彩!可是把
二十万法郎丢在圣水缸里,借给一个老虔婆,一个为了某种理由被丈夫遗弃的女人,——要
知道,遗弃总是有理由的,你瞧,人家会遗弃我吗?——那种傻事,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
一个老花粉商的脑袋才想得出!老脱不了掌柜气!做了这种事,包你两天以后不敢照镜子!
好,去吧,替我把这笔钱去存入公债基金库,不拿收据就甭来见我。去吧,赶快,趁早!”
    她抓着克勒韦尔的肩头把他推出卧房,眼见他脸上又恢复了吝啬鬼的神色。大门关上之
后,她对自己说:
    “啊!这一下李斯贝特的怨气可出尽啦!……可惜她住在老元帅家里,要不咱们真要笑
死了!吓!老太婆想抢我嘴里的面包!……让我来收拾她!”
     
   
     

 

贝姨 
十三

    

    于洛元帅,以他的最高军阶,不得不有一所与身分相当的屋子。蒙巴那斯街一共有两三
座王府,他就在那条街上住着一所巍峨宏大的府第。虽然租的是全幢,却只用了底下一层;
李斯贝特来管家的时候,就想立刻把二楼转租出去,认为这一部分的收入抵得了全部房租,
伯爵差不多可以白住,但是老军人不答应。几个月以来,元帅老是在暗中发愁。他看出弟媳
妇的窘况,虽不知道原因,已经感觉到她在受罪。一向无忧无虑很快活的老人,不大出声
了,他特意把二层楼留着,有朝一日他的家可能成为男爵夫人母女俩的栖身之所。大家知道
福芝罕伯爵家道平常,陆军大臣维桑布尔亲王,便硬要他的老伙计收受一笔搬家津贴。于洛
把这笔钱置办了底层的家具,样样弄得体体面面的,因为他不愿意,照他的说法,把元帅的
权杖放在脚底下。①帝政时代,屋主人是个参议员,楼下几间客厅装修得非常富丽,白漆描
金,到处雕花,至今还保存得很好。元帅又放进一些古色古香,同样格局的家具。车房里停
着一辆车,漆有两棍交叉的徽号;逢到大场面,或是上陆军部,或是进王宫,有什么典礼或
是庆祝,他便向外边租用牲口。三十年来的用人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兵,厨娘是老兵的姊妹。
因此他能够省下万把法郎,加在他预备给奥棠丝的一份小家私上面。老人天天从蒙巴那斯街
穿过环城大道,步行到翎毛街;残废军人见了他每次都对他立正敬礼,而元帅总是微微一笑
的招呼他们。    
  ①法国军制,将校佩刀,唯元帅持权杖。

 
    “你对他立正的那个人是谁呀?”有一天一个工人问一个残废的上尉。
    “让我来告诉你吧,小伙子,”军官回答。
    小伙子摆好了姿势,预备耐着性子听一个多嘴的人唠叨。
    “一八○九年,”残废军官说,“皇帝带着大军冲向维也纳,咱们的任务是保卫两翼。
到一座桥口,山岩上高高低低有三座堡垒,都是防守这座桥的炮兵阵地。我们的司令官是马
赛纳元帅。你刚才看见的那位,当时是禁卫军榴霰兵团的旅长,我就在他部下……咱们的队
伍在桥这一边,堡垒在河的对岸。我们这方面冲锋冲了三次,退了三次。于是元帅说:‘去
找于洛来,只有他跟他的弟兄们吃得下这一仗。’咱们便开上去。从桥上退下来的将军,在
炮火下面拦住了于洛告诉他怎么对付,说话的时候挡住了去路。旅长满不在乎的回答说:
‘我不要听意见,只要你腾出路来让我走,’说罢他带着部队首先上了桥。于是砰隆隆!三
十尊大炮对我们轰过来了……”
    “哎唷!我的小乖乖!”工人叫道,“那一下子挂彩的该不少啦!”
    “要是你象我一样,亲耳听见他若无其事的说那句话,你也会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座桥
并没阿尔科勒桥那样出名,可是更伟大。我们跟着于洛一直冲到炮兵阵地。吓!一路死了多
少,那些好汉!”军官一边说一边脱了脱帽子。“我们这一下把德国兵唬住了。你看到的那
位老人,皇帝把他封了伯爵;给咱们老总的荣誉,就等于给了我们全体的荣誉;他们把他晋
级为元帅也是大大应该的。”
    “元帅万岁!”工人叫了声。
    “噢!你再嚷也是白费!元帅的耳朵给大炮轰聋了。”
    这段故事可以表示荣军们怎样的敬重于洛元帅,同时他始终不变的共和党人的主张,使
他在本区里也大得人心。
    以这样安详、这样纯洁、这样高尚的心灵而哀伤忧苦,真叫人看了难受。男爵夫人只能
用尽女人的技巧对大伯扯谎,把所有可怕的事实瞒着他。大祸临头的那一天早上,跟一般老
年人一样起身很早的元帅,以答应结婚为条件,从李斯贝特嘴里盘问出了兄弟的真情。老姑
娘从进门起就在等这个机会,所以未婚夫向她探听秘密在她是极高兴的;因为经过了这一
下,她的婚事愈加稳固了。
    “你兄弟是不可救药的!”贝特对准元帅比较清楚的一只耳朵叫。
    洛林姑娘靠她响亮清楚的声音,能够跟老人谈话。她不怕喊破嗓子,要她的未婚夫知
道,跟她在一块他永远不是聋子。
    “他有了一个阿黛莉娜还养过三个情妇,”老人叹道,“可怜的阿黛莉娜!……”
    “要是你肯听我,”李斯贝特叫道,“你可以利用维桑布尔亲王的交情,替我姊姊谋一
个体面的差事;这样她可以得到帮助,因为男爵把三年的薪俸都抵押了。”
    “好,”老人回答,“我到部里去探探他对我兄弟的意见,求他切实帮帮我弟媳妇的
忙,给她找一个不失身分的事!……”
    “巴黎几位做慈善事业的太太跟总主教合作,组织了一个慈善会;她们要聘请几位高薪
水的视察员,调查真正清寒的人。那样的职位跟阿黛莉娜很相宜,她一定中意的。”
    “你去叫人套车,我去穿衣服。必要的话我到讷伊①去见王上!”    
  ①讷伊,国王常幸的行宫所在地。

 
    “呦!他多喜欢她!”贝特心里想,“我碰来碰去,老是碰上她。”
    李斯贝特已经在这儿当权,可是不在元帅面前。三个用人都非常怕她;她为自己特意添
了一个贴身女仆,使出老姑娘的脾气,事无大小都要人报告,都要亲自过目,处处要使她亲
爱的元帅舒服。跟未婚夫一样的共和党,她的平民气息特别讨他喜欢;她奉承的手段也极高
明;半个月以来,元帅的生活舒服得多;好象孩子受到了母亲的照顾,他发现李斯贝特的确
实现了他一部分梦想。
    “亲爱的元帅,”她送他到阶沿上,“把车窗拉上来,别两面通风,听我的话好不
好?……”
    元帅,这个从来没有受过体贴的单身汉,虽然心绪恶劣,临走也不免对贝特挂着点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于洛男爵奉到大臣的召唤,离开了公事房,向元帅维桑布尔亲王的办公
室走去。虽然大臣召见手下一个署长是常事,于洛却是情虚得厉害,觉得副官弥图弗莱脸上
有些说不出的阴沉沉冷冰冰的气息。
    “弥图弗莱,亲王怎么样?”他带上办公室的门,追上前面的副官。
    “他恐怕在生你的气,男爵;他的声音、眼睛、脸色,好象就要大发雷霆似的……”
    于洛脸色发白,一声不出的走过穿堂,会客室,心跳得很快,一直走到办公室门外。元
帅那时七十岁,头发全白了,跟上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脸上的皮肤变了树皮一般的颜
色,最有威严的是那个宽广的天庭,在你的想象中仿佛一片战场。白雪满顶的脑盖下面,亮
着一对蓝眼睛,因为眉毛部分的拱形骨特别往外突,眼光显得很阴沉,平时总带点儿凄凉的
情调,表示一肚子的苦闷与牢骚。他当年是和贝纳多特并肩的元勋,也有过裂地封疆的希
望。①他动了感情,一双眼睛就变成两道可怕的闪电,而老是有点儿闷的嗓子也变得尖厉刺
耳。发怒的时候,亲王立刻恢复他军人的面目,说话也回复了科坦少尉的口气;那时他是绝
对不留情面的。于洛·德·埃尔维瞥见这头老狮子,乱发蓬松象马鬣一般,双眉紧蹙,背靠
着壁炉架,眼睛好似在出神。    
  ①贝纳多特初为拿破仑手下名将,后为瑞典国王,称查理十五。

 
    “亲王,我来请示!”于洛装做若无其事的,说话极有风度。
    元帅一声不出,目不转睛的瞪着他的署长,看他从门口走到面前。这道深沉的目光有如
上帝的神目,于洛受不住了,无地自容的把眼睛低了下去,心里想:“他全知道了。”
    “你不觉得有什么亏心事吗?”元帅的声音严肃,沉着。
    “有的,亲王。也许我瞒着您在阿尔及利亚搜索粮食是错的。在我这个年纪,加上我的
嗜好,当了四十五年差事,还是两手空空。法国四百位议员的宗旨,您是知道的。那般先生
对所有的缺份都眼红,把大臣们的薪俸尽量压低,这不是说完了吗?……对一个老公务员,
他们肯给一笔钱吗?……你对那些刻薄的人能有什么希望?他们只给土伦港口的工人三十铜
子一天,实际是少了四十铜子就养不活家!他们想不到在巴黎拿六百,一千,一千二的公务
员,受的何等苛刻的待遇;可是薪水一到四千法郎,他们就打你主意了!……他们连一八三
○年充公的王室财产,也不肯还给王室;也不肯拨一份产业给一个穷亲王,而那份产业当初
还是路易十六自己出钱买下的!……您要是没有家私,人家就让您跟我大哥一样光靠薪俸过
日子,再也想不起您曾经救过拿破仑大军,在波兰那片池沼纵横的平原上,和我一起。”
    “你盗用了公款,该送到重罪法庭去,象那个国库的出纳员一样!而你先生把事情说得
这么轻描淡写!”
    “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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