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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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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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劈了一样:
      侄婿青及:照我的计算,你收到此信应当在八月七日前后。假定我们所要求的援助
要你花三天功夫,再加路上的半个月,我们就要到九月初一了。
    如果事情能在这个限期内办妥,你忠心的若安·斐歇尔的名誉、生命,还可以得救。
    这个要求,是你派来做我帮手的职员提出的。大势所趋,我不是上重罪法庭,就是受军
法审判。你知道若安·斐歇尔是永远不上任何法庭的,他会向上帝的法庭自首。
    我觉得你那个职员是个坏蛋,可能拖累你;但他象骗子一样聪明。他说你应当说服人
家,派一个视察,一个特别委员,到这儿来调查弊端,追究罪犯,加以惩处。但我们和法院
之间,有谁先来缓冲一下呢?
    如果你的委员能够带着你的全权命令于九月初一赶到,如果你能够汇二十万法郎来补足
我们的存底,我们现在说是存在远地方的,那么在会计方面我们可以被认为毫无弊病。
    你可以把阿尔及利亚任何一家银号的汇票写我的抬头,托来人带回。他是可靠的,是我
的一个亲戚,决不会想知道他带的是什么东西。我已经安排好他的回程。倘使你毫无办法,
那么为了一个替我们的阿黛莉娜造福的人,我是死而无怨的。
    爱情的悲苦与欢乐,结束他风流生活的横祸,使于洛男爵忘记了可怜的若安·斐歇尔,
虽然眼前这个紧急的危险,早已在第一封信中报告得明明白白。男爵心乱如麻的离开餐室,
让自己在客厅里一张长沙发上倒了下来。倒下去的势头太猛烈了,他昏昏沉沉的愣在了那
里。他直着眼瞪着地毯上的玫瑰花纹,根本忘了手里还有若安·斐尔歇那封致命的信。阿黛
莉娜在卧室内听见丈夫象一块石头一般倒在沙发上,声音那么怪,以为他中风了。她害怕得
不能动弹不能呼吸,只能从门里望到外间的镜子中,看见埃克托软瘫在那里。她轻手蹑脚的
走过来,埃克托也没有听见,她走近去,瞥见了信,拿来念了,立刻四肢发抖。她的神经在
这样的剧烈震动之下,从此没有能完全恢复。几天之后,她老是浑身哆嗦,因为第一阵的刺
激过后,她需要从本原中迸出力量来有所行动,以致引起了神经的反应。
    “埃克托!到我屋子里去,”她说话的声音只象呼一口气,“别给女儿看到你这副样
子!来吧,朋友,来吧。”
    “哪儿来二十万法郎呢?我可以要求派克洛德·维尼翁去当查办委员。他是很机灵很聪
明的人……那不过是一两天功夫就好办了的手续……可是二十万法郎,我儿子又拿不出,他
的屋子已经做了三十万押款。大哥至多只能有三万法郎积蓄。纽沁根只会对我说风凉
话!……沃维奈吗?……上次为那无耻的玛奈弗的孩子凑数目,他借给我一万法郎已经不大
乐意。完了完了,我只能跑去跪在元帅前面和盘托出,让他说我下流,挨一顿臭骂,这样也
许下台的时候还不至于当众出丑。”
    “可是埃克托,这不光是破产,并且是身败名裂!我可怜的叔叔会自杀的。你要杀,也
只能杀我们,可不能做凶手害死别人呀!拿出勇气来,还是有办法的。”
    “一点没有!”男爵说。“政府里没有一个人能筹出二十万法郎,哪怕为了挽救一个内
阁!……噢,拿破仑!还会有第二个拿破仑吗?”
    “叔叔呀!可怜的人哪!埃克托,咱们不能让他身败名裂的自杀啊!”
    “路是还有一条,”他说,“可是渺茫得很……是的,克勒韦尔跟他女儿翻了脸……
唉!他的确有钱,只有他能……”
    男爵夫人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喂,埃克托,还是送掉你的妻子吧,却不能送掉咱们
的叔叔、你的哥哥、跟全家的名誉!对啦,我可以把你们统统救出……噢,我的天!该死的
念头!我怎么会想到的?”
    她合着手,跪在地下做了一个祷告。她站起来一看见丈夫脸上喜出望外的表情,说明丈
夫又动了那个邪念。于是阿黛莉娜垂头丧气,象呆子一样。
    “好,朋友,你去吧,赶到部里去,”她从迷惘中惊醒过来叫着;“想法子派一个委
员,非派不可。把元帅哄骗一下!等你五点钟回来,我也许会……是的!我一定替你把二十
万法郎端整好。你的家庭、你做人的名誉、做参议官、做行政官的名誉、你的清白、你的儿
子,一切都可以得救了;可是你的阿黛莉娜是完了,你永远见不到她的了。埃克托,朋
友,”她跪了下来,抓着他的手亲吻,“祝福我呀,跟我说声再会呀!”
    这番话说得那么沉痛,于洛把她扶起来拥抱着,问道: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了,我就要羞死了,再不然这最后的牺牲,我要没有勇气去做了。”
    “太太,开饭了,”玛丽埃特来通知。
    奥棠丝过来向父母问好。老夫妻俩还得装做若无其事的去吃饭。
    “你们先去,我就来!”男爵夫人说。
    她坐下写了一个字条:
      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我有事恳求你,希望你马上劳驾一次。你素来热心,想必不
致令人久待。
    阿黛莉娜·于洛
    女儿家的老妈子路易丝正在伺候开饭,男爵夫人吩咐她:“路易丝,把这封信交给看门
的,要他照信上的住址立刻送去,讨一个回条来。”
    男爵正在看报,把一张共和党的报纸递给太太,指着一段消息说:
    “不知道还赶得及吗?”
    那是一段措辞激烈的简讯,为报纸专门用来调剂一下它们的政治滥调的。
    本报阿尔及尔访员消息:奥兰省的军粮供应,弊端百出,已由司法当局着手侦查。渎职
情事业已查明属实,犯罪人员亦已侦悉。倘不严厉惩治,则中饱舞弊,克扣军粮所致士兵之
损害,将尤甚于阿拉伯人之枪弹与气候之酷烈。该案发展,待有详细消息,再当披露。
    阿尔及利亚之行政机构,如一八三○年宪章所规定,即欠周密,舆论界曾一再指摘。今
兹事端,足证各报过去言论并非过虑云云。
    “我要穿衣服上部里去了,”男爵离开饭桌时说;“时间太宝贵了。每分钟都有一个人
的性命出入。”
    “噢,妈妈,我没有希望了!”奥棠丝喊。
    没有办法再止住眼泪,她把一份《美术杂志》递给母亲。于洛太太看见一幅铜版的图,
印着斯坦卜克伯爵雕的大利拉,下面注着玛奈弗太太藏。文章的作者只署一个维字,但最初
几行就显出了克洛德·维尼翁的文才与有心讨好的意味。
    男爵夫人说了声:“可怜的女儿!……”
    母亲这种近乎冷淡的口吻,使奥棠丝大吃一惊,她望了一眼,发觉母亲脸上的表情比她
自己的还要痛苦百倍,便过去抱了母亲问:
    “妈妈,你怎么啦?什么事呀?难道咱们还会比现在更苦吗?”
    “孩子,我觉得跟我今天的痛苦相比,过去一切可怕的苦难都不算一回事。什么时候我
可以不再受苦了呢?”
    “到了天国的时候,妈妈!”奥棠丝回答。
    “来,好孩子,你来帮我穿衣……噢,不,……我不愿意这一回的梳妆要你来帮忙。你
叫路易丝来吧。”
    阿黛莉娜回到房里,照着镜子。她又辛酸又好奇的把自己打量一番,暗暗问自己:“我
还好看吗?……还有人为我动心吗?……有没有皱纹呀?……”
    她放开美丽的淡黄头发,露出太阳穴……皮肤还象少女一般娇嫩。阿黛莉娜再进一步露
出肩膀来瞧了瞧,满意之下,她做了一个骄傲的姿势。凡是美丽的肩膀,它的美是女人身上
最后消失的美,尤其在一个生活纯洁的女子。阿黛莉娜仔细挑出她最好的衣着行头;可是一
个虔诚贞节的女人,尽管加上许多卖弄风情的花样,穿扮起来还是那股幽娴贞静的气息。灰
色的新丝袜与后跟镂空的缎鞋有什么相干,既然她不知道应用的艺术,不懂得在紧要关头把
一只美丽的脚望衣裾外面探出几分,而衣裾又在空中高举着一点引人遐想!她穿上她最漂亮
的印花纱衣衫,短袖敞领;但她看到自己过于袒露又害怕起来,把美丽的手臂裹上一重浅色
的轻纱,胸部肩部又加上一条绣花的披肩。她觉得英国式的长发纷披太露骨,便戴一顶漂亮
的便帽冲淡一下;可是戴帽子也罢,不戴帽子也吧,她会不会把金黄的头发卷儿轻弄慢捻,
借此展览她的纤纤玉手教人欣赏呢?……犯罪的意识,明知故犯跳入火坑的准备工作,使这
位圣洁的女子浑身发烧,暂时恢复了一下青春的光彩。这就等于她的胭脂花粉。她眼睛发
亮,皮肤发光。她非但没有做到迷人的风度,反而有股妖气使她自己看了作呕。她曾经叫李
斯贝特叙述文赛斯拉背弃妻子的经过;当她知道玛奈弗太太一个黄昏,一刹那之间就把艺术
家钓上的时候,不禁大为讶异的问:
    “这些女人有什么诀窍呢?”
    对这个问题,贞节的女子真是好奇到了极点,她们又要保守自己的清白,又想具备淫荡
的魔力。
    “她们就是会迷人,那是她们的职业,”贝姨回答,“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瓦莱丽,
简直可以叫一个天使为了她入地狱。”
    “告诉我她们用的什么方法。”
    “那个玩意儿没有理论,只有实际的经验,”李斯贝特俏皮的说。
    男爵夫人想起这段对话,很想请教一下贝姨,可是来不及了。可怜的阿黛莉娜,既不会
点一颗别出心裁的美人痣,或是当胸系一朵蔷薇,也想不出什么装扮的技巧,能够教男人死
灰复燃;结果只是穿扮得很讲究而已。淫娃荡妇,也不是你想做就做得到的!莫里哀在《情
怨》中,借那个有见识的仆人格罗-勒内的嘴,俏皮的说过一句话:“女人是男人的杂烩
汤。”这个譬喻表示爱情中也有烹调一样的技术。贞节的妇女象荷马史诗中的一席盛宴,等
于把肉放在炽旺的炭火上生烤。荡妇却是名厨卡雷默的出品,葱姜酱醋,五味俱全。①男爵
夫人不能也不会学玛奈弗太太的样,把雪白的胸脯衬着花边,象佳肴美馔一般捧出去。她不
懂某些姿态的诀窍,不懂某些眼神的效果。总之,她没有她的杀手锏。贤德的太太尽管装扮
来,装扮去,始终拿不出什么去吸引登徒子那双精明的眼睛。    
  ①卡雷默(1784—1833),法国名厨师,曾为塔莱朗、沙皇、奥皇掌膳,著有食谱
多种传世。

 
    要在人前庄重而在丈夫面前妖冶,只有天才才办得到,而这等女子是不多的。这是夫妇
之间长期恩爱的秘诀;在一些缺乏那种双重奇才的女子,只觉得长期恩爱是一个不可解的
谜。假定玛奈弗太太是端庄贤德的话,她便是德·佩斯凯尔侯爵夫人!①……这批伟大的名
媛淑女,德貌双全的狄安娜·德·普瓦蒂埃一流,的确是寥寥可数的。    
  ①德·佩斯凯尔侯爵夫人,十六世纪有名的意大利贵妇,又名维多莉亚·科伦娜,
为米开朗琪罗知交。

 
    这部惊心动魄的巴黎风化史开场的一幕,现在又得重演一遍,所不同的是,当年民团上
尉预言的苦难,把角色颠倒了。于洛夫人等待克勒韦尔时的心情,便是三年前他坐在车中向
路人微笑时的心情。更可怪的是,男爵夫人就在预备委身失节的时候,也没有改变她忠于自
己忠于爱情的主意;而她的委身失节又是最鄙俗的一种,远不如热情冲动的失节,在某些批
评者心目中还可以得到原谅。
    她听见外边铃响,心里想:“怎么样才能做一个玛奈弗太太呢?”
    她忍住了眼泪,虚火上升,脸色通红;这个可怜的高尚的女人,发愿要彻头彻尾做一个
荡妇!
    克勒韦尔走上宽大的楼梯,想道:“这位好太太有什么鬼事求我呢?呃!大概要提到我
跟赛莱斯蒂纳和维克托兰的争执吧,可是我决不让步!……”
    他跟在路易丝后面走进客厅,看到西壁萧然的景象,不禁对自己说:
    “可怜的女人!……好象一幅名画给一个不懂画的人扔在了阁楼上。”
    克勒韦尔看见商务大臣包比诺伯爵常常买画买雕像,也想自命风雅,做一个有名的收藏
家;其实那般结交艺术家的巴黎豪客,对艺术的爱好只限于拿二十个铜子去换二十法郎的作
品。阿黛莉娜对克勒韦尔妩媚的笑了笑,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美丽的夫人,我来听你吩咐啦,”克勒韦尔说。
    成了政客的区长改穿黑衣服了。在这套衣服上面,他的脸好似一轮满月高高的挂在深色
的云幕之上。他的衬衫,明星似的扣着三颗珠子,值到五百法郎一颗,教人瞻仰他胸部的魁
伟,他常常说:“我将来一定是个讲坛上的健将!”那双又大又粗的手从早起就戴着黄手
套。纤尘不染的漆皮靴,说明他是坐单匹马的棕色小车来的。三年以来,野心改变了克勒韦
尔的姿势。象大画家一样,他的作风到了第二期。逢到大场面,去拜访维桑布尔亲王,上省
公署,或是看包比诺伯爵等等,他便依照瓦莱丽的传授,一只手随随便便的拿着帽子,一只
手很俊俏的插在背心的挂肩里面,一方面跟人家颠头耸脑,挤眉弄眼,做出许多表情。这一
套新姿势是俏皮的瓦莱丽教他的,她借口要使区长返老还童,给他多添了一副可笑的功架。
    “我请你来,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男爵夫人声音慌慌张张的说,“是为了一件极其
重大的事……”
    “我猜到了,夫人,”克勒韦尔做出一副老奸巨滑的神气,“可是你的要求是办不到
的……噢!我不是一个野蛮的父亲,不是一个象拿破仑说的,从头到脚都死心眼儿的吝啬
鬼。美丽的夫人,听我说。要是孩子们为了自己破产,我会帮他们忙;可是替你的丈夫做担
保,夫人!……那不是去填一个无底洞吗?把屋子做了三十万押款,为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父
亲!糊涂的孩子,他们搅光了!又不曾大吃大喝的玩过!他们现在的生活,只靠维克托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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