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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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姨-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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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全是路易十五时代的岩洞式。呆呆板板放在屋子正中的圆桌,嵌着各式各种的意大利白
石,这类罗马制造的矿物标本,象裁缝的样子板一样,叫克勒韦尔所请的中产阶级的客人来
一次赞一次。护壁板上挂有四幅画像,是克勒韦尔的、故世的克勒韦尔太太的、女儿和女婿
的,都是在中产阶级里走红的画家皮埃尔·格拉苏的手笔;他把克勒韦尔不伦不类的画成拜
伦姿势。一千法郎一个的画框,和这些咖啡馆式的、真正艺术家见了摇头的富丽排场,刚刚
合适。    
  ①大概是指一七九七年第一届工业展览会。

 
    有钱的人从来不肯错过一个表现俗气的机会。如果我们的退休商人,能象意大利人那样
天生的知道什么叫做伟大,巴黎今天连十座威尼斯都能造起。就在现代,一个米兰商人还会
在遗产中捐五十万法郎给米兰天主教堂,替穹窿顶上巨型的圣母像装金。卡诺伐在遗嘱上写
明,要他的兄弟造一座价值四百万的教堂,而兄弟自己又捐上一笔。一个巴黎的中产阶级,
(而他们都象里韦一样打心眼里爱他们的巴黎)会不会想到在圣母院塔上添补钟楼?可是没
人承继而归给政府的遗产有多少,你们算一算吧。十五年来,克勒韦尔之流为了硬纸板的墙
壁、金漆的石膏、冒充的雕刻等等所花的代价,可以把美化巴黎的工事全部完成。
    客厅尽头是一间华丽的小书房,桌子柜子都是仿的市勒①的紫檀雕工。    
  ①布勒(1624—1732),著名木器细木工,精于金属和贝壳镶嵌。

 
    全部波斯绸糊壁的卧房,也通连客厅。饭厅内摆着耀眼的胡桃木家具,壁上华丽的镜框
内,嵌着瑞士风景画。克勒韦尔老头一直梦想要游历瑞士,未去之前,他先要在画上享受一
番。
    由此可见,克勒韦尔,前任助理区长,受过勋,民团上尉,把他倒霉东家①的大场面,
如法泡制的再来一遍,连家具都一模一样。王政复辟时代,一个倒了下去,一个无声无臭的
家伙爬了起来,并非由于命运的播弄,而是由于时势的必然。在革命中,好象在海洋上的大
风暴中一样,凡是实质的都沉到了底下,凡是轻飘的都给浪潮卷到了面上。赛查·皮罗托,
保王党,得势而被人艳羡的人物,做了中产阶级的枪靶,而胜利的中产阶级便在克勒韦尔身
上扬眉吐气。    
  ①即赛查·皮罗托,《赛查·皮罗托盛衰记》中的主人公。

 
    这所租金三千法郎的公寓,堆满了凡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恶俗的漂亮东西,坐落在一所
旧宅子的二层楼上,在院子与花园之间。屋内一切都保存得象昆虫学家搜集的标本,因为克
勒韦尔是不大住在这里的。
    这个华丽的宅子,仅仅是野心的中产者的法定住址。他雇了一个厨娘,一个当差。逢到
请客,——或是为了联络政治上的朋友,或是为了向某些人摆阔,或是为了招待家族,——
他便向舍韦酒家叫菜,并且添两名临时工人。克勒韦尔真正的生活场所,是爱洛伊丝·布里
斯图小姐的家。她以前住在洛雷特圣母院街,后来搬到绍沙街,那是上文提过的。每天早
上,退休商人(所有在家享福的中产者都喜欢自称为退休商人)在索塞伊街办两小时公事,
余下的时间都去陪他的情妇,使她暗中叫苦。克勒韦尔跟爱洛伊丝小姐有固定契约,她每个
月要供应他五百法郎的幸福,不得有误。至于克勒韦尔吃的饭,和一应额外开支,都由他另
外给钱。这种有奖契约,——因为他送礼送得不少——对于名歌女约瑟法的前任情人,不失
为一个经济办法。有些鳏居的商人老在牵挂女儿的财产,克勒韦尔跟他们提到续娶问题,总
说自备牲口远不如包月租现成的上算。可是绍沙街的门房告诉男爵的话,证明克勒韦尔对于
租来的马,并不计较马夫或跟班之流占用。
    由此可见克勒韦尔的不续弦,嘴里说是为了女儿,实际是为了寻欢作乐的方便。他不三
不四的行为,有一套仁义道德的理由做辩护。何况老花粉商在这种生活中(迫不得已的、放
浪形骸的、摄政时期式的、蓬巴杜式的、黎塞留式的生活),还能够显显他阔绰的场面。克
勒韦尔自命为眼界开阔、头脑开通的人,自认为慷慨豪爽,不花大钱的阔佬,——扮这些角
色所花的全部代价,每个月不过一千二到一千五百法郎。这并非他玩什么虚伪的手段,而仅
仅是中产阶级的虚荣心作怪;虚伪也罢,虚荣也罢,结果总是一样。在交易所里,大家认为
克勒韦尔了不起,尤其是一个会享福的快活人。
    在这一点上,克勒韦尔自认为大大的超过了皮罗托老头。
    “哼,”克勒韦尔一看见贝姨就生气,“是你替于洛小姐做的媒吗?那个青年伯爵,你
是为了她培养起来的吗?……”
    “怎么,这件事好象教你生气似的?”李斯贝特尖利的眼睛直瞪着克勒韦尔,“你有什
么好处要我的姨甥嫁不掉?据说她跟勒巴先生儿子的亲事是你给破坏了的?……”
    “你是一个老成的好姑娘,对你不妨明说。你想,于洛先生把我的约瑟法抢了去,这种
罪过我肯饶他吗?尤其是把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我老来要正式娶她的女人,变做一个小淫
妇,一个小丑,一个唱戏的!……哼,饶他!万万不能!……”
    “他可是一个好人哪,于洛先生,”贝特说。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克勒韦尔回答,“我不想难为他;
    可是我要回敬他,一定的。这个主意我决不动摇!……”
    “敢情是为了这个,你不上于洛夫人家去的?”
    “也许……”
    “哎!那么你是在追求我的堂姊喽?”李斯贝特笑着说。
    “我本来有点疑心呢。”
    “她把我看得比狗都不如,当我坏蛋,甚至当我大逆不道!”他把拳头敲敲自己的脑
门,“可是我一定成功。”
    “可怜他丢了一个情妇,再要陪上一位太太,真是吃不消的!……”
    “约瑟法吗?”克勒韦尔叫起来,“约瑟法不要他了?把他撵走了?赶跑了?……好
啊,约瑟法!约瑟法,你替我报了仇!我要送你一对珠耳环,我的旧情人!……这些我全不
知道。美丽的阿黛莉娜约我到她家里去了一次,下一天我见到你,随后我上科尔贝的勒巴家
住了几天,今儿刚回来。爱洛伊丝闹脾气,硬逼我下乡,我知道她不要我参加绍沙街的温居
酒,她要招待那般艺术家、戏子、文人……我上了当!可是我原谅她,因为爱洛伊丝真有意
思,象那个唱戏的德雅泽①。这孩子刁钻古怪,好玩极了!你看,这是我昨天晚上收到的字
条。    
  ①十九世纪喜剧女演员,曾经红极一时。

 
    ‘我的好人哪,绍沙街上的营帐搭好了,我招了一班朋友把新屋子的潮气吸干了。一切
都好。你随时可以来。夏甲等着她的亚伯拉罕。’①    
  ①夏甲是圣经故事中的埃及女奴,亚伯拉罕的宠妾,后为元配撒拉所逐。

 
    “爱洛伊丝会告诉我许多新闻,她一肚子都是那些浪子的故事。”
    “我姊夫倒了霉,可并不在乎呢,”贝姨回答说。
    “不可能。”克勒韦尔象钟摆似的踱步突然停了下来。
    “于洛先生上了年纪啦,”李斯贝特狡猾的提了他一句。
    “我知道;可是咱们俩有一点相象的地方:于洛没有私情就过不了日子。”他又自言自
语的说:“他可能回头去爱他的妻子,那对他倒是新鲜味儿,可是我的仇报不成了……——
    你笑呢,斐歇尔小姐……啊!你有些事情瞒着我!……”
    “我在笑你的念头,”李斯贝特回答,“是的,我的堂姊还很漂亮,还能教男人动心;
我要是男人,我就会爱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拿我开心,哼!男爵一定另有新欢了。”
    李斯贝特点了点头。
    “啊!他交了什么运,要不了一天功夫就找到了约瑟法的替身!”克勒韦尔接着说,
“可是我不奇怪,有一天咱们一块吃宵夜,他告诉我,他年轻时候,为不至于落空,经常有
三个情妇,一个是他正预备丢掉的,一个是当令的,一个是为了将来而正在追求的。他准有
什么风骚的女工预先养好在那里,在他的鱼塘里,在他的鹿苑里!他完全是路易十五派头,
这家伙!噢!天生他美男子多运气!可是他也老了,已经有了老态……他大概是搅上了什么
做工的小姑娘。”
    “噢!不是的。”
    “呃!怎么样我都不能让他成功!我没有办法把约瑟法抢回来,这一类的女子永远不肯
吃回头草、迁就她第一个爱人的。可是贝姨,我肯花到五万法郎,抢掉这个美男子的情妇,
我要向他证明,一个肚子好当团长,脑袋好当巴黎市长的老头儿,决不让人家白白拐走他女
人……”
    “我的地位只许我听,不许我说,”贝特回答,“你跟我谈话尽可以放心,我决不泄漏
一个字。干吗你要我改变这种作风呢?那就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顶好的老姑娘……可是告诉你,事情也有例外的。譬如说,他们从
来没有定期给你什么津贴……”
    “我有我的傲气,不愿意白受人家的钱。”
    “嗳,要是你帮我出气,我就替你存一万法郎的终身年金。好姨子,约瑟法的替身是
谁,只要你说给我听了,你的房租、你的早点、你多喜欢的咖啡,统统就有了着落,你可以
享受地道的莫卡咖啡①……嗯?嗯?真正的莫卡咖啡多香噢!”    
  ①原产于阿拉伯的上等咖啡。

 
    “虽说你一万法郎的终身年金每年有五百法郎利息,我觉得还是人家对我的信任要紧;
因为你瞧,克勒韦尔先生,男爵对我挺好,要代我付房租咧……”
    “哼,能有多久噢。你等着瞧吧。男爵哪儿来的钱?”
    “那我不知道。可是他花了三万多装修新屋,给那位好出身的小太太……”
    “好出身!怎么,还是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坏蛋,他倒得意啦!怎么就轮到他一个
人?”
    “一个有夫之妇,极上等的,”贝姨又说。
    “真的?”克勒韦尔一方面动了欲火,一方面听到上等女人这几个奇妙的字,睁大了眼
睛,放出光来。
    “真的;又会音乐,又是多才多艺,二十三岁,脸蛋儿又俏又天真,皮肤白得耀眼,一
副牙齿象小狗的,一对眼睛象明星,一个美丽无比的额角……一双小巧玲珑的脚,我从来没
有见过,不比她束腰的那片鲸鱼骨大。”
    “耳朵呢?”克勒韦尔听到人家描写色情的部份,马上兴奋得了不得。
    “上谱的,”她回答。
    “是不是小手?……”
    “告诉你,一句话说尽,这是女人之中的珍珠宝贝,而且那么端庄,那么贞洁,那么温
存!……一个美人,一个天使,雍容华贵,无美不备,因为她的父亲是一个法国元帅……”
    “法国元帅!”克勒韦尔提高了嗓子直跳起来。“天哪!该死!混账!……啊!下流
坯!——对不起,贝姨,我气坏了!
    ……我愿意出十万法郎,我相信……”
    “是啊,我告诉你那是一个规矩的、正派的女人。所以男爵着实花了一笔钱。”
    “他一个钱都没有啦……我告诉你。”
    “可是他把她丈夫捧上去啦……”
    “捧到哪儿?”克勒韦尔苦笑着问。
    “已经提升了副科长,还要得十字勋章,做丈夫的还会不巴结吗?”
    “哼,政府应当留点儿神,不能滥发勋章,污辱我们已经受过勋的人,”克勒韦尔忽然
动了义愤。“可是他怎么能够左右逢源,这个讨厌的老男爵?我觉得我也不见得比他差
呀,”他照着镜子,摆好了姿势。“爱洛伊丝常常说我了不起,而且在女人们决不撒谎的时
候说的。”
    “噢!”贝特回答说,“女人是喜欢胖子的,他们多半心地好。在你跟男爵之间,我,
我是挑你的。于洛先生很风雅,生得漂亮,有气派;可是你呀,你生得结实,而且,呕……
你似乎比他更坏!”
    “真是奇怪,所有的女人,连那些虎婆都是喜欢坏男人的!”克勒韦尔嚷着,得意忘形
的走过来搂着贝姨的腰。
    “问题不在这里,”贝特接着说,“要明白一个女人到手了那么些好处,决不肯为了区
区小惠就欺骗她的保护人的;代价恐怕不是十几万法郎的事,因为这位小太太的丈夫两年之
内会升做科长……可怜的小天使是为了穷才跳火坑的……”
    克勒韦尔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暴躁得不得了。他不做声,可是他的欲火受了李斯贝特的
挑拨,简直坐立不安。这样的过了一会,他说:
    “那么他对这个女人是割舍不得的了?”
    “你自己去想罢!”李斯贝特回答,“据我看,他还没有搅上手!”她把大拇指扳着大
白门牙,得的一声,响了一下。
    “可是已经送了一万法郎的礼。”
    “噢!要是我能够赶在他前面,倒是一出好戏!”
    “天哪!我真不应该对你多嘴的,”李斯贝特装做后悔的神气。
    “不,我要教你那些亲属丢脸。明儿我替你存一笔终身年金,五厘利,你一年好有六百
法郎进款,可是我意中人的姓名、住址、一切、你都得告诉我。我从来不曾有过一个上等女
人,我平生大志就是想见识见识。穆罕默德天堂上的美女,比起我想象之中的上等女人,简
直谈不上。总之,这是我的理想、我的痴情、痴情到觉得于洛太太永远不会老,”他这么说
着,不知他这一套居然和十八世纪的风流思想暗合。“喂,李斯贝特,我决定牺牲十万二十
万的……啊!孩子们来了,他们正从院子里走进来。你告诉我的,我只做不知道,我可以对
你赌咒,因为我不愿意男爵疑心你……这个女人,他一定喜欢得要命罗,我那老伙计!”
    “吓!他魂都没有了!”贝特说,“他没有办法搅四万法郎嫁女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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