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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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4-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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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瞎子不但有一双好耳朵,还有一只好鼻子! 
  凌云翮望着对面,可惜两个药材商人的脸都侧着。靠外边的一个人,右脸上有一颗红红的肉痣,有拇指大小。他记住了这侧着的半边脸。 
  “后面这个挑担子的,挑着什么?” 
  “是两个大木箱。扁担上插一枝绢花,是卖绢花的。” 
  “绢花没这么沉。挑担子这人,落脚很重,扁担也吱吱地响。”马瞎子轻轻说。 
  那几个人走进了西厢房,喝着茶,说着话,彼此间似乎很亲热。 
  “看样子是老熟人了,一路来的。” 
  马瞎子说:“不,是萍水相逢,而且今天才认识的,正如你我,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 
  凌云翮说:“马先生到底久在江湖,林二佩服。” 
  这时,天色暗下来了,凌云翮忙点燃桌子上的烛台,黄黄的光便逐渐溢满了房间,马瞎子的脸上布满了神秘。 
  小八子把酒菜端了进来,摆在桌子上。“二位请用!”说完便走了。 
  “来,马先生,喝杯淡酒,解解乏。” 
  两人便端起杯子,碰了一下,仰脖干尽。 
  对面的房间里也传来杯盏之声。 
  “林老弟的瓷器可是出自醴陵?” 
  “正是。” 
  “烧制碗、碟、茶壶的建安窑,货好,且便宜,可是从此处所贩?” 
  凌云翮随口答道:“不错。” 
  他哪里知道是什么“建安窑”呢,不过胡乱从一个小窑上贩些货而已。 
  “窑主姓刘,年过花甲,烧的物件实在是好得很哩。” 
  “对的。虽打过些交道,并不曾深谈。” 
  马瞎子诡秘地一笑:“可惜刘窑主去年死了,你见的恐怕是另一个人。” 


  
  凌云翮端杯的手一抖,一口把酒干了,心里便生出一团愤懑 :你是什么人,敢这样盘根问节?我凌云翮怕什么?量你一个瞎子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马瞎子也干尽了杯中酒,说:“我一听,便知先生是刚学着贩瓷器,生计所迫,有什么害羞的。先生心正气纯,是个做大事的人。马瞎子久历江湖,识人多矣,也知个善恶真假,你只管放心。” 
  凌云翮也笑了:“马先生,义道!来,再喝一杯。” 
  待桌上杯盘狼藉,小八子来收拾了。两人又沏上茶,消磨这难耐的长夜。 
  马瞎子已有微微醉意,说:“在湘楚之地,无人不念及谭嗣同和唐才常,那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凌云翮小声说 :“马先生,小心飞翰营的耳目,你不怕砍头么?” 
  “我一个瞎子,头砍了又如何?谭大人的绝命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令我湘人顿生风色。” 
  凌云翮不再做声。 
  马瞎子见凌云翮对此话题不感兴趣,颇有些怅憾,呷了口茶,说:“闲来无事,林先生报来年庚生月,我给你算一个八字,以谢你的酒饭款待,如何?” 
  凌云翮便报了他所生的年、月、日、时。在这一刻,他倒真正地想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年、月、日、时皆不谎报。 
  马瞎子陷入沉思之中,许久才说 :“先生正在厄难之中——不过,你的命硬,大难不死,定有后福。” 
  凌云翮说 :“多谢指点。” 
  夜深了。 
  对面西厢房早已熄灯,了无人声。 
  他们也吹熄灯烛,各自睡了。 
  不一会儿,马瞎子便有了重重的鼾声。 
  (四) 
  凌云翮却久久难以入睡,这马瞎子倒底是什么人呢 ?整个旅舍皆静,前面的客房楼上楼下皆住满了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谁能知道底细?且自安睡,若真有什么事,他这一身武艺这一身力气总是可对付一阵的,何况,是祸你躲得过吗?凌云翮遂心安,一下子便跌人了梦乡。他的梦里出现一枝红丝绢做的杜鹃花,汩汩地往下滴着血,而挑着两只大木箱的汉子却视若未见…… 
  “林老弟——林老弟——” 
   梦中的凌云翮被摇醒了,是马瞎子在低声唤他。他一伸手抓住了马瞎子摇他的手,那是一只极有力气的手,可以感觉到腕骨的铁硬。但很快他就松开了手,马瞎子若是要暗害他,还摇他唤他做什么,睡得如此死实的他不早就丧命了? 
  “林老弟,对面房里有异兆。” 
  凌云翮说 :“什么异兆?” 
  马瞎子低声说:“我虽睡得实,却素来警觉。刚才分明听见有绳子勒人的声音,接着有‘哎哟’尖痛的低吟,还有很乱很碎的脚步声,但很快即归于平静。那卖绢花的挑两只沉重的大木箱,让人起疑。” 
  凌云翮心想:这些声音他都没听到,是真是假难以确定。是不是马瞎子一个人对付不了他,才想出这个法子,哄闹起来,好把人聚拢?或者,西厢房的三个人与他为同党,一同设下圈套来捉他?于是便说:“马先生,你是江湖上的熟客,岂不知少管闲事乃为吉利?睡吧,睡吧。” 
  马瞎子说 :“别的事也就算了,这人命关天的事岂能袖手旁观?大丈夫一身正气,若容邪恶横行,那还算个人么?” 
  凌云翮一脸羞愧,想想也是。他望着马瞎子的一双盲目,分明从里面射出凛凛的寒光,使他不寒而栗,便有些自谴,无非怕事情闹大了,落个被人识破的下场,砍了这个脑袋。若真如此,也不枉做了一回英雄,罢罢罢,管你马瞎子是什么人,管你西厢房是什么人,我凌云翮反正豁出去了。 
  “马先生,你说吧,怎么做?” 
  “我先打碎你一个碗,你便与我争吵,我们先闹将起来,把旅舍的人聚拢来再说。” 
  “行!” 
  马瞎子接过凌云翮递到手里的一个大海碗,猛地朝地上摔去,声音烈烈的,把个静夜震得四碎开来,让人感到惊恐。 
  凌云翮大吼一声 :“你这瞎眼的老杂种,怎么摔碎了我的碗!” 
  马瞎子大喊起来 :“我的钱被偷了,同屋只你我二人,不是你是谁 ?” 
  “谁偷你的钱了 ? 大丈夫岂能做偷鸡摸狗的事?” 
  “谁知道你是大丈夫还是小丈夫?我又看不见,反正我的两吊钱不见了,你一定偷了,赶快拿出来!” 
  凌云翮没想到马瞎子居然想出一个失钱的借口,把自己指为小偷,便真实地有了一种受辱的窘迫,欲以洗白为快。他真的希望有许多人来。他凌云翮顶天立地,是这种人么? 
  天井里很快聚拢了一些人。西厢房的门也打开了,那几个人走了出来。小八子举着一盏马灯,身后跟着那个老店主和一些房客。 
  凌云翮愤怒地把东厢房的门打开。 
  马瞎子喊道:“小八子,还有老店主,我的辛苦钱不见了,不是他偷了是谁?他让小八子买来酒、菜,请我吃,好大方哟。”说毕便捋起袖子往凌云翮面前扑来。 
  凌云翮按捺不住,伸手便给了马瞎子一拳,马瞎子趔趄了一下,几乎跌倒。 
  老店主走过来说 :“客官,他又老又瞎,也可怜。他既失了钱,又是同房,何不让我们搜一搜,让他无话可说。” 
  凌云翮见老店主态度平和,便说:“也好。” 
  老店主先搜凌云翮的身上,没有;再查点他搁在床上的小包袱,亦无 ;又往瓷器担子里看了看,依旧杳然。 
  西厢房的几个汉子走过来,说:“瞎子,人家没拿你的钱,是不是你记错了?” 
  在灯光下,凌云翮细看那几张脸,却不见有哪张脸上长着一颗肉痣,这岂不是咄咄怪事,难道自已看花眼了? 
  马瞎子哭闹起来 :“我算命得几个钱,几多不容易,今夜失了,既不是同房的人,难道就不是西厢房里的人?凡住此旅舍的人皆要一一查点,否则我以性命相拼,横尸在此!” 
  西厢房的几个汉子,悻悻然。 
  老店主说 :“大家可怜可怜他吧,他真要闹出人命来,小店也担当不起。我们先去西厢房看看吧。” 
  西厢房的烛台点燃了,加上小八子手里的风灯,一时照得亮如白昼。大家一齐拥了进去。 
  老店主各处搜检了一遍,不见那两吊钱,便说 :“马瞎子,他们有别的银两,却不见你那两吊钱。” 
  马瞎子说 :“都搜遍了?” 
  老店主说 :“都搜遍了。” 
  “你庇护他们!那两只大木箱搜了没有?” 
  “没有。” 
  “打开来看看,肯定在那里面!”马瞎子的脸上分明泛起一种渴待什么的激情。 
  老店主说:“客官,请你打开大木箱,可否?” 
  卖绢花的汉子说:“不可。他一个瞎子,乱诬好人,听他胡诌做什么?” 
  马瞎子益发哭叫得厉害:“既不肯开箱,必是他们所偷。” 
  老店主便走上前,说:“客官,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我且来打开吧。” 
  刚欲开箱,卖绢花的汉子一掌劈过来,其他两人亦握拳相向。 
  那一掌来得疾快,站在老店主旁边的凌云翮连忙出手,用两个指头挟住那汉子劈向老店主头顶的手掌,汉子一块脸霎时白了,全身瘫软无力,口里便呻吟起来。 
  其他两个汉子欲上前动武,怒目横眉。 
  凌云翮吼道:“你们几个想动武么?还要命不?!” 
  有自告奋勇的房客冲上前,把两个大木箱打开了。 
  里面没有银钱,没有绢花,倒有两个尸首,尸首的颈上还勒着粗粗的麻绳。 
  凌云翮从小八子手里接过马灯,就近照了照,有一个尸首的脸上分明有一颗大大的肉痣。 
  一刹那间,凌云翮什么都明白了。 
  卖绢花的汉子分明在箱子里藏了两个同党,在路途与早已探准的两个药商相识,一起宿于这个小店。夜深入静,药商睡熟,便启箱放出人来,一起勒死药商。待天明出店,依旧三人,谁会疑心呢? 
  凌云翮说 :“这杀人劫财的人果然好手段!” 
  老店主说 :“把他们绑了。小八子,去叫地保来,这可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情。天亮后,再一起去县衙,诸位都是证人,也烦请—起去作证——好在天也快亮了。” 
  三个歹徒被绑了个结实,扔在大木箱边。 
  老店主说:“马瞎子,你心里有眼,侦破了这样的大案子,赏钱是少不了的。你丢个屁钱,全是你的计谋。” 

 
  众人便喷啧称赞马瞎子。 
  马瞎子说:“这少不了林二老弟的协助,我还摔了他一个大海碗哩。” 
  老店主说:“我还要谢过林先生,要不那一掌砍在我头上,准会天灵盖开花。林先生,你的功夫了不得。” 
  凌云翮这时才清醒过来,这真是荒唐,他不是要躲避官府吗?倒身不由己地卷入这么一个案子中,而且要去县衙作证,人世间的事,料也料不定的。 
  凌云翮说 :“我明日还有急事,去县衙我就免了吧。” 
  马瞎子说 :“再急的事,也没有这出人命的事急啊。你我皆是头等重要的证人,岂可不去?你怕什么?” 
  老店主说 :“就算帮小店的忙吧。” 
  凌云翮只好应允了。 
  这时,地保领来了镇里的几个捕役。 
  地保说 :“谁是证人?” 
  马瞎子说 :“我,老店主,小八子,还有这位林二先生。” 
  天渐渐地亮了。 
  地保说 :“走吧,去县衙。” 
  凌云翮说:“老店主,我这担瓷器就寄放在店里,好么?” 
  老店主点头,叫过一个伙计,让他把瓷器担子挑到库房里去。 
  凌云翮又闻到那一缸菊花的清苦香气,他想,他怕是难以回到这个旅店中来了。凭他的本领,要一走了之,并非难事,但他不能,一是怕小店脱不了干系,二是怕被人所误解他是杀人者的同伙,要不,为什么逃走?他若真走了,这几个歹徒会把此事推到他身上,以减轻自己的罪责,他便会成为一个谋财害命的小人,传之江湖,则必为同道所不耻。去吧,即使被捕被砍头,其意味则另当别论了。 
  凌云翮从容地走出了吉安旅舍。 
  昨夜下了霜,大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很远的地方传来军营的号角声,呜——呜——沉闷而单调。 
  (五) 
  果然,凌云翮在县衙的大堂上,被飞翰营的人认出。当时,他正准备往证词上摁下手印。在那一刻,他暗自庆幸一经摁下手印,便可以走出大堂,回到吉安旅舍,挑起那一担瓷器远走高飞。 
  蘸着印泥的手指接触纸面时,给他一种很温馨的感觉。两侧突然扑上几条大汉,猛地把他按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绑得像一只端午的粽子。一个歪嘴斜眼的汉子说:“凌云翮,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老店主惊大了一双眼睛。 
  马瞎子身子一抖,几乎跌倒。 
  那三个杀人犯收了监,候斩。 
  凌云翮立即被打入死牢。 
  走出县衙时,老店主对马瞎子说:“我们无意中帮了清鞑子和飞翰营的忙,害了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朋友。” 
  马瞎子说 :“我愧对江湖啊。”说毕,双眼竟噙满了泪水。 
  老店主让小八子去雇了一辆马车,三个人匆匆上车,往吉安旅舍驰去。 
   回到旅舍,老店主走进库房,从瓷器担子里寻出了一把牛耳尖刀,然后去藏了。 
  “这位林先生恐难逃厄运,到那天我们去为他送行吧。”老店主痛心地说。 
  马瞎子说 :“他一定认为我们是飞翰营的同伙,我们有口难辩,唉。” 
  十天后,在湘潭的仓门前大刑场。光着上身的凌云翮被绑在行刑柱上,双目英气四射,无半点惊惧之色。 
  刽子手端着一柄鬼头刀,气势汹汹地立在旁边。 
  午时三刻快到了。 
  老店主和马瞎子,一人捧着酒坛子,一人端着酒碗,一步一步走到凌云翮面前。 
  凌云翮冷冷地看着他们,说:“抓我凌云翮,二位费尽心机,可领得重赏?”说毕,仰头大笑。 
  老店主手一颤,酒坛跌下来,摔了个粉碎,酒气便四散飞开。 
  马瞎子把酒碗一丢,说:“林先生,你误解我们了。” 
  凌云翮说:“你不是钦佩谭嗣同、唐才常两位大人吗?我今要步他们的后尘去了,此生何憾,此生何憾!你们来送行,是我之耻辱。伪君子如你们,再无甚者!” 
  老店主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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