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叶在秋风中飘落(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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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叶在秋风中飘落(1-5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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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会狠心到这种地步。她听人说过,丽英原来是对丈夫有点不满意,但一般说来还能过得
去。鬼知道她为了什么,最近对老高越来越不像话了。丽英她逞什么能哩?除过脸蛋子好看
外,再还有什么值得逞能的资本呢?“咚咚咚!”敲门声又响了。那个饥寒交迫的人这次稍
微用了点劲——大概是用拳头在往门板上捣。

    “哪个龟孙子?”丽英在窑里出口了。

    “开开……门……”他牙关子一定在下下磕着。

    “你还知道回来哩”“开……门!”“我头疼!下不了炕!”

    “好你哩……开门……我的脚……碰烂了……”

    卢若琴一直紧张地坐在炕上听旁边的动静。当她听见高广厚刚才那句悲哀的话,心头忍
不住打了个冷战。

    门终于还是没有开。听见外面一声沉重的叹息,就像犁地的牛被打了一鞭所发出的那种
声音。然后就响起了那扑哒扑哒的脚步声。每一脚都好像是从卢若琴的心上踩过去。他大概
离开了自己的门前。脚步声没有了。可怜的人!在这黑洞洞的雨夜里,你到哪里去安身呢?
卢若琴怔怔地坐在炕上。一种正义感像潮水一般在她胸脯里升腾起来。对丽英的愤怒和对老
高的同情,使她鼻子口里热气直冒。她什么也不顾忌了,三把两把穿好衣服,跳下炕,从枕
头边摸出手电筒,风风火火打开了门,来到了院子里。

    冷风冷雨扑面打来,她浑身一阵哆嗦。

    外面漆黑一片。她用手电筒从院子里依次照过去。

    看见了。可怜的人,他正抱住头蹲在院畔的那棵老槐树下,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
样,任凭赁风雨吹打着。

    手电的光亮使他惊骇地回过头来。

    她走到他跟前,说:“到我窑里先暖和一下,外面雨这么大……”他犹豫了一会,就困
难地站起来,也不说话,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进了窑。灯光立刻照出一张苍白的脸。他难为情
地看了一眼卢若琴,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桌旁的凳子上,两只粗造的手有点局促的互相搓
着。卢若琴用很快的速度给他冲了一杯滚烫的麦乳精,加了两大勺白糖,然后又取出一包蛋
糕,一起给他放在面前,说,“你先吃一点……”

    高广厚看看这些食品,微微摇了一下头。这不是拒绝,而是一种痛苦的感激。他很快低
下头,两口一块蛋糕;拼命吹烫热的麦乳精,嘴唇在玻璃杯的边上飞快地转动着。

    卢若琴乘机迅速地在他脚上瞥了一眼,发现伤在左脚上,血把袜子都染红了。她过去从
抽屉里拿出纱布和一些白色的药粉,又打了一盆热水,说:“你一会儿包扎一下,小心感染
了。怎碰破的?”

    高广厚抬起头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好像说:你怎知道我的脚破了?“摔了一跤。”他只
简单地说。

    他吃完后,看看地上的那盆热水,又看看自己的脏脚,难为情地说:“不洗了。”他脱
下鞋袜,马马虎虎包扎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卢若琴问他。

    “舍科村六娃发高烧,他爸外出做木活去了,家里没个人,我到城里给他买了一回
药。”

    卢若琴又要给他冲麦乳精,他摆摆手拒绝了,并且很快站起来,准备起身。“让我给你
叫门去!”她突然勇敢地说。

    他犹豫了一下,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说:“不要。我带着小刀,可以把门栓拨
开……”

    他在出门的时候,回过头和善地对她笑了笑——这是比语言更深沉的一种感激。4最糟
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刘丽英闹着要和高广厚离婚。

    卢若琴没想到,平时看来窝窝囊囊的老高竟然果断地同意了。法律机关先是照例做了一
番规劝双方和解的工作。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双方都同意,所以离婚手续办得很顺
利。一张纸片宣告了一个家庭的解体。慷慨的刘丽英竟然什么也没要,连同她的命根子兵兵
一起留给了她原来的男人。

    她一个人毅然地回到山背后娘家的村里去了。

    高广厚离完婚回到学样的时候,表情和平时一样——永远是那副愁眉苦脸。只是在傍
晚,兵兵哭喊着要妈妈时,这个男人的眼里才涌满了泪水。

    卢若琴看见这悲惨的一幕,关住自己的门在炕上哭了一个下午。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看一次看到,人不仅能创造幸福,也能制造不幸。她现在主要可怜兵兵。她知道失去母亲是
什么滋味。但是,兵兵的母亲并不像她的母亲一样已经离开了人世。她还活着。生活啊,你
竟然有着比死亡还要不幸的大悲大痛!第二天早晨,高广厚对卢若琴说,他要把兵兵先送回
到他母亲那里,大约两天以后才能回来。他让卢若琴先照料一下学生娃娃们。他甚至抱歉地
对她说:“你得辛苦几天……”

    卢若琴面对着这个好人和他的不幸,心里难过极了。

    她让他放心去,说学样的事她一定会照料好的。

    父子俩走的时候,卢若琴帮助他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她把她的全部吃的点心都拿了出
来,给兵兵包在包袱里,并且把她心爱的那条红纱巾给孩子围在脖子里。

    高广厚一条胳膊拎着那个精布包袱,一条胳膊抱着孩子起身了。她亲了兵兵的脸蛋。兵
兵也亲了她的脸蛋。泪水从她的眼里涌出来了。可怜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世界给他带来了多大
的不幸,还笑哈哈地说:“卢姑姑,爸爸带我找妈妈去!”

    他们走了,踏着那条泥泞的简易公路走了。卢若琴站在学校院子的边畔上,用泪水模糊
了的眼睛,一直望着他们消失在公路的拐弯处。她突然隐约地感到:对这不幸的父子俩,她
将要负起某种责任来。是的,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在生活中遇到这样的事,就会唤起一种
责任感来。

    她当天就在高庙村叫了几个年龄大点的女生,帮助她把高老师的宿舍收拾了一番。打扫
了地上的灰尘,用白麻纸裱糊了窗户,把家具摆得整整齐齐。她还拆了她心爱的一本《人民
画报》,把墙壁贴得五颜六色。她有一个强烈的念头:让不幸的高老师回来的时候,在他那
孔晦暗的窑洞里,多少能添上一点另外的什么。做完这一切后,她穿上高筒雨鞋,把教科书
用塑料纸包好,挟在胳肢窝里,撑着那把从老家带来的湖蓝色的自动伞,到舍科村给学生上
课去了。她临走时嘱咐高庙的学生:她下午回来再给他们上课。中午,当卢若琴拖着两条泥
腿回到学校的时候,惊讶地看见高广厚和兵兵在学校院子的水洼里玩纸船。她一下难受而兴
奋地跑过去,一把抱起小兵兵,在他的红脸蛋上拼命地亲吻起来。她问高广厚:“你们怎又
回来了?”

    “半路上,兵兵哭着不走了,硬要回来……”他沮丧地摇了摇头,“唉,这可怎办呀?

    “你别熬煎!”卢若琴不假思考地说:“晚上让兵兵跟我睡!白天你上课时,先叫高年
级几个女生看着,罢了再给她们补课。”“那怎行呢!”他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不能连累
学生……”卢若琴看了看他那张粗糙而憔翠的脸,不言语了。

    “哎呀,是你帮我收拾的房子吧?兵兵高兴得在窑里又跳又叫!”他感激地说。卢若琴
微微一笑,拉起兵兵的手,说:“我帮你们做点饭吧,兵兵一定饿了……”密布的乌云终于
在秋风中溃散了。连绵的阴雨停了;久已不见的太阳亲切地在蓝天上露出了笑脸,把那籼烂
的阳光洒在泥泞的大地上。远方的山峦,蒸腾起一片蔚蓝色的雾霭。鸟群舒展开翅膀,在秋
天的田野上欢悦地飞翔着。庄稼地里,竖起了一些丑陋不堪的“稻草人”,在秋风中摇摇晃
晃,吓唬那些贪嘴的麻雀。不论怎样,生活的节奏永远不会中断。地里的庄稼在成熟,学生
娃的课本又翻过了几页;高广厚依然是满身的粉笔末,站在石头块垒起的讲台上,像往常一
样,抑扬顿挫地领着高年级的孩子们念课文;卢若琴用她唱歌般的音调,给那些吸着鼻涕的
猴娃娃教拼音。

    有时候,在这些声音中,院子里突然传来兵兵尖锐的哭喊声——大概是摔跤了。高广厚
仍然在抑扬顿挫地念着,好像什么也没听见,那神态就像一个艺术家沉醉在他的创造中。其
实他听见了那尖锐的哭喊声。但他忍着。在忍受痛苦方面,生活已经把他磨练得够强大了。
或者说,生活已经使他对痛苦有点麻木了。

    但卢若琴念不下去了。她会马上跑出来,从地上抱起兵兵,揩干净他脸上的泪水,给他
手里塞两块糖,然后抱到她宿舍里,拿几本小人书让他翻,让他撕。等他安静下来,她才又
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后来,她干脆把兵兵带到教室里,让他坐在小板凳上,和学生们一起念
拼音。尽管他成了班上一个最捣乱的“学生”,但还是可以控制到一定程度的。小家伙真聪
明,学拼音竟然比一些大的学生还快。这个办法使高广厚和卢若琴都很高兴。下午放学后,
她先帮老高和兵兵做饭,然后再做自己的。有时候他们三个人索性在一块做着吃。晚上,在
兵兵愿意的情况下,她就把他抱在自己的宿舍里,给他洗脸洗脚,晚上也就睡在她的身边。
渐渐地,这小东西有时瞌睡了,自己就跑到她的被窝里睡着了,泥脚和泥手把她的被褥弄得
一塌糊涂。尽管老高非常抱歉,但她不计较这些。她怀着一种喜爱的感情搂着这个脏东西睡
了。

    他们的生活就这样进行着。作者提醒某些读者先不要瞎猜想什么——这一点也许是必要
的。

    过了好一段日子,卢若琴才发现她好几个星期天没有回县城了。不知为什么,哥哥最近
也再没来她这里。她心里猛一紧:是不是哥哥或者玲玲出了什么事?

    她突然惦记起她的这两个亲人来了,觉得她应该很快回县城去看一看。她感到她在生活
中猛然变成了一个重要人物。以前她老感到需要别人来关心自己,而现在她觉得她需要关怀
别人了。这个心理上的巨大变化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她惊喜地意识到,生活使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一个真正的大人。这个星期六,卢若琴回
到了县城。5玲玲出去玩了,屋里就哥哥一人。

    他照例爱抚地对她微笑着,欢迎她回到家里来。

    卢若琴先急着问:“家里出什么事没?”

    哥哥笑了:“应该忌讳这样的问候!”他给她沏了一杯茶,放在桌子上,说:“可能要
出一点事,但肯定不是坏事。罢了再说。你先喝茶!”他看来兴致很不错。

    卢若琴心里很高兴。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打量着这间她熟悉的屋子,
她觉得这屋里似乎有了某种变化。是什么呢?她一下也说不清楚。屋里的东西看来没什么变
化,没增也没减,都在老地方。一套崭新的沙发,大立柜,半截柜,双人床,电视机,垒起
的四只大木箱;套间的门上,还挂着她买的碎花布门帘……

    半天她才发现,是哥哥的身上有了某种变化,不是衣着装束,也不是其他,而是精神状
态。这种极微妙的变化,只有极亲近的人之间才能觉察到。她看见哥哥脸上忧郁的愁云消失
了,苍白的长脸盘上透出了淡淡的红润,腰板也挺直了,走路带着某种矫健,似乎有什么东
西(激情?)从心灵的深处往外溢。她记起了哥哥刚才说的话。

    亲爱的哥哥到究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呢?

    吃罢下午饭,玲玲和她的一群小朋友在看电视。哥哥对她说:“咱们到后边体育场转一
转。”

    她乐意地答应了。他们慢慢地踱着碎步,来到了体育场。刚吃完饭,现在这里还没有什
么人。他们在跑道上走着,先谈论了最近报纸上的几条重要新闻。谈完这些后,哥哥突然开
口说:“给你换个学校行不行?”

    “为什么?”她有点奇怪地问。

    他沉默了一下。点着一支烟后,他说:“我可能最近要……结婚了。”

    卢若琴不由一愣。她很快把哥哥这句令她震惊的话和他的前一句话联系起来想一下。突
然,颤栗像一道闪电似地掠过了她的周身。她哆嗦着问:“你和谁结婚?”

    他仍然沉默了一下,说:“你大概能猜得着。”

    猜着了!她眼前立刻闪现出高广厚痛苦的脸和小兵兵流泪的脸——她的脊背上有一种患
重感冒的感觉。

    “你和刘丽英结婚?”她的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哥哥点了点头。“我这几年苦哇……现在玲玲也大一点了,所以……”他望着妹妹,脸
上显出一副要求她谅解的表情。

    卢若琴一下不知谈说什么。“真没想到……”她说不下去了。“我也没想到……”哥哥
也说不下去了。“你难道没想到高老师他有多么……”她难受地把头扭到了一边。“正因为
有这么个情况,我才想叫你换个学校……”

    “不!”她有点恼怒地转过脸说,嘴唇急剧地颤动了一会,说,“你不道德!你诱惑了
丽英!”

    对!是诱惑!她感到这个词用得相当准确,尽管这是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副局长身子
不由一挺,惊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

    “哥哥,你结婚,这是我早盼望的。以前我小,不好意思给你说这话。但是你不应该和
丽英结婚。你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句话是书上说的,我自己再说不出
更深刻的话来,但我的意思是很清楚的。高老师太可怜了,还有孩子……”她第一次用平等
的、一个大人对另一个大人那样的口气和哥哥说话。哥哥不言语了,独自一个人慢慢向前走
去。她跟他走,从后边看见他的脖颈都是红的。

    他仍然没有回过头,说:“我想我没有违什么法……”语调显然充满了不愉快。“是
的,你没违法。但不道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种火辣辣的东西开始在她的脑膛
里膨胀起来。

    他猛地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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