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的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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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心的沦亡-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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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了,我的上帝,死神的手已触到了我的身体,钱不能救我,医生也救不了我……在这之前,我只想轻松地活着,舒舒服服地喘口气……可我那过世的父亲以前曾说过:‘欢乐从不属于我们,只有当你走进坟墓时,才算最终卸去了肩头的重担。’……昨天我还在想,自己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了……昨天,我还觉得是个很幸福的人,为我有这样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儿而欣慰……可是上帝今天却惩罚了我,夺走了这一切……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无法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对话……我再也不能去看她一眼,我为她而感到羞耻……这种思想将时刻伴随着我。不论是回到家中,还是在办公室里,甚至夜晚睡在床上,我都会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现在在哪里? 
  她刚才又到过哪里?她干了些什么?……我再也不能平平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过去,每当她跑来迎接我时,看到她是那样年轻、漂亮,我的心高兴得跳了起来。如今,当她再过来吻我时,我就会想:昨天,谁吻过这双嘴唇……当她在我身边时,我又不敢去看她一眼……不行,这样没法活下去,没法子活下去啊!” 
  老人像个醉汉一样一边蹒跚地走,一边喃喃自语。他一次又一次呆呆地望着湖面,泪水止不住地流进胡须。他仁立在狭长的小路上,取下夹鼻眼镜,揩抹那双噙满泪水的近视眼; 
  他的那副愚蠢的可怜相,一位过路的青年园丁见了,诧异地停了下来,最终还笑出了声音,随后用意大利语朝他不知喊了句什么,就跑开了。这下可把老人从眩晕中惊醒了。他急忙戴上眼镜,重往花园的另一侧,想在那里随便找个凳子,避开人们。 
  可是,就在他刚刚靠近一处偏僻的地方时,从左面什么地方传来的一阵笑声惊动了他…… 
  这笑声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令人心碎。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整整回荡了十九年。 
  这清脆的笑声……他就是为了这笑声,不知曾经在火车的三等车厢内,124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奔波在波兹南和匈牙利之间,为的是给它加上金黄色的养料,好在这块土地上开出鲜艳夺目的花朵。他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这笑声。他积劳成疾,_患上了胆清…他就是为了使这甜蜜的嘴唇能永远迸出银铃般的笑声。可是,现在,这令人诅咒的笑声却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入了老人的心窝。 
  可是老人还是经不住这笑声的诱惑。他看到女地站在网球场上,球拍在她那光洁白皙的手中随意挥动着。她那们熟的动作,任意地操纵着球拍的方向,忽起忽落。与此同时.随着球拍的挥动,她那爽朗的笑声一同升上了蔚蓝的天空。三个男人赞不绝口地望着她。身穿敞领运动衫的乌巴尔基伯爵,穿紧身军装的军官和衣着考究的骑师。三个健壮而匀称的男人,有如一组环绕在飞舞的蝴蝶身旁的塑像。就连老人自己也像着迷似的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上帝!她穿上这雪白的短裙衫实在太美了!阳光洒在她的金丝秀发上闪闪发亮!她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们体在跑跳中是如此轻盈和敏捷,她完全陶醉在自己那灵活而富有节奏感的动作之中。现在。她欢快地将白色网球击向了高空。一下,两下,三下。她弯下纤细的少女的腰肢,腾空一跃,接住了最后一个险球。这一切都是老人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犹如被一团恣情的火焰燃烧着,白炽而飘逸不定的火团围绕着烈火熊熊的胭体,笼罩着~层夹杂着笑声的银白色的烟雾,一尊从南国花园里长春藤中显现出来的青春女神,一位从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泛起的柔软的碧波中走出的仙女。这苗条娘好的胆体,在家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忘情于植戏;这样恣意地跳跃。没有过,他从来没有见到女儿这样过。在郁闷的牢笼般的城市里没有过,在自己的家园中,在街道上,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迸发出这云雀般的笑声。这笑声,它摆脱了尘世间的污秽,几乎成了一闽欢快的歌曲。没有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丽。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不放。他忘却了一切。这白炽飘逸的火焰令他心倾神往。他真愿意总是这样站着,一个劲儿地死死地盯着女儿,用热烈的、无休止的目光把女儿的形象印进脑海。这时,她敏捷地一转身,喘着气跃起身来击回了最后一个险球。她呼出一口气,娇喘吁吁,面孔鲜红,闪现出骄矜的目光,笑着将球拍紧紧地抱在怀里。“好极了!好极了!”像是刚刚听完一曲咏叹调,三个男人为她的精湛球艺欢叫起来。老人被这几声怪叫惊醒。他满心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 
  “就是他们,这帮坏蛋!”老人的心怦怦直跳。就是他们……可到底是哪一个呢?究竟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占有了她?……看,他们看上去倒是衣冠楚楚,风流倜傥。这些白昼行劫的强盗……哦们像他们这样年纪,正穿着补钉裤子,坐在店铺里,破衣烂衫,在顾客面前低声下气……他们的父辈们,也许至今还在用自己的血汗为他们挣钱……可他们倒好,整日里东游西逛,到处寻欢作乐,无忧无虑的面孔,放荡不羁的目光……他们怎么会不感到快乐和满足呢?……只消说几句甜言蜜语,就会使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爬到他们的床上去……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肯定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我知道,是他透过衣服看到她那赤裸的身体,用舌头咂咂亲吻,并在想,去解开她的衣扣,用自己的感官来享受她的肉体……他对女儿的一切已是那样熟悉,并在思忖,我占有了她……他对她是那样热烈,毫无顾忌,在想,今天晚上再来,看,他在向她使眼色呢——这条狗……我真想一棍子打死他,这条狗! 
  人们从那边发现了老人。女儿挥动着手中的球拍,在向他打招呼,笑着跑了过来。男人们向老人致意。老人没有答礼,依然用满布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儿那充溢笑意的嘴唇。 
  你这不知羞耻的东西,还有脸笑呢……哦!那个流氓也许暗中在笑我,在想,他站在这儿,这个蠢犹太佬,夜里在自己床上睡得像个死猪……要是他知道了,这个老傻瓜!……是啊,我知道你们在笑我,你们嫌弃我就像嫌弃一堆吐出的污物一样……可是我的女儿,她是那样可爱,顺从,像娼妓~祥跑到你们的床上……至于她妈妈,实在是太胖了,再加修饰打扮,也不过如此,即或有人对她说几句殷勤话,倒也无关紧要……是的,简直是禽兽。当然你们会理直气壮,因为是她们自己在追逐你们……别人那种揪。动的痛楚与你们又有何相干…… 
  只要你们自己得到了满足,只要你们得到了欢乐,这些下流胚……我真恨不能一枪打死你们……用鞭子抽死你们!……可是,到头来,还是你们有理,因为没有人这样来对待你们…… 
  因为他只能把心中的愤怒强咽下去,像狗在吃自己的屎一样……还是你们有理。因为他是这样胆小,可怜……他不敢冲上去,把这不要脸的女人从你们身旁揪回来……他只能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地折磨着自己·。…·懦夫……胆小鬼……胆小鬼老头用手抓住了栏杆,绝望的愤怒使他摇晃不定。攀然间,他朝着脚下牌了一口,然后踉跄地走出了花园。 
  老人蹒跚地走到市区,突然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停下了脚步。橱窗内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商品难成宝塔形和锥形图案,布置得很是精美诱人。这里专门为旅游者准备了各类商品: 
  从衬衫、鱼网、鱼具和连衣裙到领带、书籍和食品。可是,老人只是在凝视着一件物品。它被冷落地置干这些时髦的商品中间。这是一根头上包着铁皮、质地粗糙、难看的手杖。就用它,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打起人来可够厉害了。“打死他!…·、·打死他这条狗!”这个念头使老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惶乱,但又带有几分快感。他走进了店铺,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买了这根节疤累累的手杖。他把这沉甸甸的手杖一拿到手中,就感到力量倍增:对于一个弱者来讲,一种武器确实能给他增添不少的勇气。老人感到手臂上的肌肉顿时有了力量。“打死他……打死这条狗!”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之中,他刚才那沉重和吃力的步履变得坚定、平稳和轻快起来。他沿着湖边走去,简直是在小跑;他喘息着,满身汗水。这更多的是由于他那狂暴的激情,而不是由于急速的步伐所致。那只握着手杖的手,由于过分用力而痉挛得越来越厉害。 
  他就这样,手执武器向绿荫深处走去,同时用不安的目光四处搜索他那不相识的敌人。 
  果真,在那个角落里,他的妻子、女儿正和那三个男人在一起,坐在舒适的藤制的安乐椅上,一边用麦管吸着苏打威士忌,一边谈笑风生,好不惬意。“是哪一个呢?是哪一个呢?”老人闷闷地思忖,手里紧紧地握住那根沉甸甸的手杖。“该去砸碎谁的脑袋?……谁的?……谁的?”就在这时,艾琳娜跑了过来,她误解了老人目光中的含意。“爸爸,刚才你在哪儿?我们到处找你,麦德维兹先生邀请咱们全家乘他的菲亚特汽车去兜风。沿着湖边一直到德森札诺去。”女儿温存地把老人扶到了桌前,显然,她在期望着父亲对客人的邀请表示谢意。 
  三位先生彬彬有礼地立起身来,把手伸向老人。老人又哆喀起来。女儿热烈地勾住他的胳膊,使他感到一阵温暖和令人眩晕的慰藉。他勉强地依次握了向他伸来的手,然后默默地坐下,取出了一支香烟,咬紧牙齿,咀嚼着自己的愤怒。席间的法语对话,不时地被放肆的笑声打断,断断续续地传进他的耳鼓。 
  老人蟋曲着身体,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从他那衔着雪茄的嘴角边,流下了棕色的唾液i-“他们是对的……他们是对的……”老人在想着。“我该遭到唾弃……我还向他伸过手吉卜……三个人,可我知道,这个坏蛋肯定就在他们之中……而我现在竞安然地和他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我没有把他打倒在地,没有,我没有把他打倒在地,相反,我倒客客气气地和他握手……他们是对的,他们笑我,那完全对。看他们在我面前谈话时的神气,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仿佛我早已离开了人世!……但是艾琳娜和她母亲总该知道,我是根本不懂法语的……她俩是知道的,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理睬我,连做个样子也没有,好不至于使我像现在这样尴尬地坐在这里,这样狼狈地坐在这里……对于她俩来说,我根本不存在,不存在……我是她们的累赘,是负担,是厌物……我使他们感到羞愧,她们不甩掉我,只因为我可以给她们金钱……金钱,金钱,这个该诅咒的脏东西。我给她们钱,可把她们毁掉了。……金钱,这该诅咒的金钱、……我的老婆,我自己的女儿,除了眼睛死死盯住发亮的金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讲。……她们朝那三个男人笑得多开心啊,就像用手搔她们的痒似的……可是我,我在忍受这一切……坐在这里,听他们的笑声,而不是让他们饱尝一顿老拳……用棍子抽打他们,在他们当着我的面捉对地胡闹之前,把他们驱散,赶开……可是我默许这一切……坐在这里,是个哑巴,是个傻瓜,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可以吗?”在这当儿那位意大利军官,操着不很流利的德语向老人问道,然后就拿起了打火机。 
  这使老人一下子从沉思中猛地惊醒,他茫然无措地瞪了军官一眼,十分恼火。顿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紧握手杖的手哆喀了一下。他把嘴巴扭曲得都歪了,不经意地泛出一丝冷笑:“哦,请便吧!”他用严厉的语调重复着说。“当然可以!嘿!嘿,什么都可以!您尽可以随便好了—…·嘿,嘿,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我有的,您都可以随便占有……随便怎么做都可以……” 
  军官发征地望着老人。大概是语言不通,他没有完全听懂。但是,老人扭曲的嘴巴和一丝冷笑,倒使这个人不安起来。德国人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两位女士脸色煞白,空气顿时凝固起来,声息全无,仿佛那种介乎闪电和滚雷之间的短暂间歇似的。 
  可是,随后老人脸上狂暴的扭曲松弛下来,手杖从痉挛的手中滑落到地上。他错曲着身体,活像一条挨了打的狗,不安地咳嗽起来,对自己刚才那股子勇气感到吃惊。艾琳娜急忙寻找轻松话题,缓和一下使人尴尬的紧张局面。德国男爵说着极为风趣的笑话,几分钟过后,空气又重新活跃起来。 
  老人静坐在这些饶舌家中间,却把头扭了过去,人们都会以为他在睡觉。从他手中滑下的手杖,在两腿中间晃来免去。他手捧着脑袋,越垂越低。可是,不再有人留意他了。噪蝶不休的说笑,像波浪一样淹没了他的沉默,恣肆的浪言、德语,喷吐出德笑的泡沫在烟博发光,但他却沉沦在这下面的无底深渊里,一动不动,被耻辱与痛苦所淹没。 
  三个男人站了起来。艾琳娜紧随着他们。她的母亲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他们走了,其中有人提议,于是他们来到了近旁的音乐室。他们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对那个在他们面前发呆的老人做任何特殊的邀请;待到老人骤然间发觉周围的人全已走光时,他像个酣睡中被冻醒过来的人一样,犹如夜间睡觉时被子滑落,寒风贬骨一般。他下意识地向空荡荡的座位看了一眼。这时,从邻近的琴室里传来了丁丁当当的爵士乐曲,他听到欢笑声,兴奋的叫喊声。 
  他们贴在一起在跳舞啊!是的,在跳舞,跳个不停。他们会这样干的。他们的血在沸腾:相互撩人地偎依在一起,直跳到连脸都不要了。这些懒虫,这些浪荡子,晚上跳,夜里跳,大白天也跳,来引诱女人。 
  他愤恨地重新抓起了坚硬的手杖,拖着脚步。走到门厅前,他停了下来。那个德国骑术师坐在钢琴前,抚弄着琴键,半侧着身子,看人跳舞,弹奏一首美国流行的粗俗乐曲。艾琳娜和那位军官翩翩起舞;高个子乌巴尔基伯爵则搂着老头那肥胖笨重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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