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诗选-维纳斯与阿都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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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维纳斯与阿都尼-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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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用手拍她灰白的脸,直拍到脸生红潮。 
  他满腹惊讶,刚打好的主意也变了卦, 
  因为,他本来想对她来一番切责痛骂。 
  但是狡黠的“爱”,却极巧妙地制人先发。 
  我给“机警”祝福,因为它这样维护了她! 
  她躺在草地上,呼吸停止,好像一下羞杀。 
  他给她渡气、接唇,到了她苏醒过来才罢。 
  他轻轻弯她的手指,使劲按她的脉息, 
  他微微拍她的两腮,慢慢搓她的鼻子, 
  轻轻揉她的嘴唇:总之想尽千方百计, 
  要把他的狠心给她的创伤医疗救治。 
  他吻她。她呢,一见大喜,就乐得将计就计, 
  老老实实地躺在那儿,好叫他吻个不止。 
  原先的愁苦阴沉似夜,现已变为白日。 
  她那碧波欲流的眼,似碧牖轻轻开启。 
  那就像辉煌的朝日,穿着耀眼的新衣, 
  使晨光欢畅,使大地呈现出一片喜气: 
  就这样,如同丽日映辉得太空明朗美丽, 
  她那一双美目,映辉得她的脸明艳美丽。 
  她的眼光,射到他那白净无须的脸上, 
  好像她的眼光,都从他那儿来的一样。 
  若非他两眼因不悦而紧蹙,稍显微茫, 
  从来没有过这样四只眼睛,交辉争光。 
  她的眼,由于隔着晶莹的泪而放出光芒, 
  所以就好像夜晚月映清塘看来的景象。 
  “哦!”她说,“我身在何方?在人间还是天上? 
  我在海里遭淹没?还是在火里受烧伤? 
  现是何时光?清晨明朗?还是昏夜漫长? 
  我还是一心想要活?还是一意愿死亡? 
  我刚才还活着,但却活得比死了还凄惶; 
  后来又死了,但在死中却得了生的欢畅。 
  “你曾叫我死掉,我求你再叫我死一遭。 
  你的眼受了恶师——你的狠心——的指教, 
  只会把鄙夷的样子现,不屑的神色表, 
  因此我这颗可怜的心,你早已杀害了。 
  我这一双眼,本来是女后我忠实的向导, 
  如无你的嘴唇,也早就离开了我的躯壳。 
  “为你双唇救了我,我祝它们长相接! 
  我祝它们鲜红永不褪,新装永不卸! 
  我祝它们存在时,青春永保无残缺! 
  把疫疠从应降大灾的年月中祓除绝。 
  这样,星象家尽管已把人们的生死判决, 
  你喘的气,却回天旋地,把人命留,瘟疫灭。 
  “你的香唇,曾在我的柔唇上留下甜印, 
  要叫这甜印永存,我订任何契约都肯, 
  即使我得为此而卖身,我也完全甘心, 
  只要你肯出价购买,交易公平信用准。 
  成交以后,如果你还怕会有伪币生纠纷, 
  那你就把印打上我这火漆般红的嘴唇。 
  “你只付吻一千,我的心就永远归你管。 
  你还毋须忙,可以一个一个从容清算。 
  在我嘴上触一千下就成,有什么麻烦? 
  你能很快就把它们数好,把它们付完。 
  若到期交不上款,因受罚全数要加一翻, 
  那也不过两千吻,于你又哪能算得困难?” 
  “美丽的爱后,”他说道,“你若有意和我好, 
  而我对你却老害臊,请原谅我年纪少。 
  我还未经人道,所以别想和我通人道。 
  任何渔夫,都要把刚生出来的鱼苗饶; 
  熟了的梅子自己就会掉,青梅却长得牢; 
  若是不熟就摘了,它会酸得你皱上眉梢。 
  “你瞧,人间的安慰者太阳,已脚步疲劳, 
  在西方把他一天炎热的工作结束了; 
  夜的先行夜猫也尖声叫;天已经不早; 
  牛和羊都已经进了圈,众鸟也都归了巢; 
  乌黑的云彩天空罩,昼光淡淡,夕阴浩浩。 
  这都说,咱们道晚安而分手的时候来到。 
  “现在我对你说声晚安,你也把礼还。 
  你若听我这句话,我就不吝一吻甜。” 
  于是她说了声晚安。他也果不食言, 
  未说再见,就使分离的甜蜜酬答实现。 
  她用两臂把他的脖子温柔地紧围力缠。 
  于是成一体的他和她,成一个的脸和脸。 
  他都没法儿喘气,就把身子力挣脱离, 
  挪开了红似珊瑚的唇,醇如玉醴的气。 
  她那饥渴的嘴,早把美味吸了个十足; 
  但虽淋漓尽致,她仍抱怨,说不过点滴。 
  他们一个饿得要晕去,一个饱得要胀死, 
  这样,唇和唇一块紧粘,他和她一齐倒地。 
  强烈的情欲,把不再抵抗的牺牲捉住。 
  她饕餮一般地大嚼,还是老嫌不满足。 
  她的唇乘胜征服,他的唇就听命屈服; 
  战胜者不论要多少赎金,他都不吝惜。 
  她那贪似鹰鹯的欲望,把价提得冲天起, 
  不吸尽他唇上丰富的宝藏,就不能停止。 
  她一旦尝到了战利品的甜蜜滋味, 
  就开始不顾一切,凶猛地暴掠穷追。 
  她的脸腾腾冒热气,她的血滚滚沸。 
  不计一切的情欲,竟叫她放胆畅为! 
  把所有的一切都付诸流水,把理性击退; 
  忘了什么是害羞脸红,什么是名誉尽毁。 
  他叫她紧搂得又热闷、又困顿、又要晕, 
  就像野鸟,抚弄得太久了,变得很驯顺; 
  又像捷足的小鹿,被人穷追,精疲力尽; 
  又像闹脾气的孩子,哄好了,不再耍浑。 
  所以他现在伏伏贴贴,不抵抗,也不逃遁。 
  她虽不能尽所欲,却也尽所能大嚼一顿。 
  黄蜡不论冻得多么硬,经抟弄都要熔, 
  最后只轻轻一按,还能变成万状千形。 
  本来无望的事,大胆尝试,往往能成功。 
  特别在情场中,得寸进尺,更得凭勇猛。 
  爱并不是一来就晕,和灰脸的懦夫相同; 
  它的对象越扎手,它的进攻就该越起劲。 
  他原先皱眉时,哦,娃若轻易畏难而止, 
  那她就永也不会从他嘴上吸到玉醴。 
  爱人一定不要叫疾言厉色击退驱逐。 
  玫瑰还不是一样被采撷,尽管它有刺? 
  即便用二十把锁,把“美”牢牢地锁在密室, 
  “爱”也照旧能把锁个个打开而斩关直入。 
  为了把他赦宥,就势难再把他强拘留; 
  原来那可怜的傻孩子,直哀求放他走; 
  因此上她就决定,不再把他硬拽死揪, 
  和他告别,嘱咐他把她的心好好护守。 
  因为她指着小爱神的弓作证,赌下大咒, 
  说她那颗心,早已牢牢地嵌在他的心头。 
  “甜蜜的孩子,”她说,“我今宵凄凉怎生过? 
  因为,相思折磨我,怎能叫我把两眼合? 
  爱的主人,你说,明天你可能再见着我? 
  你说能吧,然后再把晤会的时间订妥。” 
  他对她说,他明天不能和她作幽期密约, 
  因为他打算着和几个朋友把野猪猎获。 
  “野猪!”她失声一喊;跟着她脸上的娇艳, 
  一下就让灰白掩,好像薄纱明、轻罗软, 
  笼得玫瑰羞晕浅。他的话叫她心惊战; 
  她连忙用两臂,把他的脖子款搂紧挽, 
  她一面这样缠,一面带着他用力往后扳。 
  于是只见,她仰卧地上,他就伏在她胸前。 
  她现在才算真正来到风月寨、花柳阵。 
  主将已经跨上了坐骑,要酣战把命拚。 
  谁知道她所想的,只是空幻,难以成真。 
  他虽已骑在她身上,却不肯挥鞭前进。 
  只弄得她的苦恼比坦塔罗斯③还更难忍。 
  原来她虽到了乐土,却得不到乐趣半分。 
  可怜的鸟,看见了画的葡萄,以假为真, 
  弄得眼睛胀得要破,肚子却饿得难忍。 
  她就像这样,爱不见答,因而苦恼万分, 
  如同那鸟,瞅着水果,却可望而不可近。 
  她在他身上,既得不到她要的那股热劲, 
  她就不断地和他接吻,把他来撩拨勾引。 
  但都不成。好爱后,这可不能随你的心。 
  一切可以尝试的办法,她都已经用尽。 
  她费了如许唇舌,本应得到更多温存。 
  她是爱神,又正动爱劲,却得不到爱人。 
  “得了得了吧,”他说,“快放手。别挤得人要晕。 
  你这样搂住了我,真毫无道理,绝无原因。” 
  “如果你没告诉我,说要去把野猪猎获, 
  甜蜜的孩子,”她说,“你本来可以早走脱。 
  哎呀,你可要当心。我想你这是不懂得, 
  用枪扎凶猛的野猪,都会有什么后果。 
  它的牙老剑拔弩张,为的便于往快里磨, 
  磨快了,好学杀生的屠夫,把屠宰的活作。 
  “它拱起的背上,有刚鬃硬毛,列戟摆枪, 
  密扎扎地直耸立,叫敌人看着心胆丧。 
  它的眼似萤火,怒起来便闪烁生光芒。 
  它的嘴专会破坏,到处一掘就是坟圹。 
  它受到了招惹,不论什么它都横冲直撞, 
  被它碰上,都要在它弯曲的长牙下身亡。 
  “它那肥壮的两膀,也有硬毛刚鬃武装, 
  厚实坚强,你的枪尖扎不透,也刺不伤。 
  它那粗而短的脖子,也不容易损毫芒。 
  它怒气一发,连狮子它都看得很平常。 
  长着尖刺的荆棘丛,和密接互抱的灌莽, 
  见它来也害怕,忙分开让路,叫它往前闯。 
  “你这美貌的面孔,它绝对不知道敬重。 
  虽然爱神的眼睛,对它痛爱、护惜、尊崇。 
  你柔嫩的手、甜美的唇、水汪汪的眼睛, 
  完美得世上的人无不惊奇,它却不懂。 
  你若叫它得了手,哎呀,它可要斗狠逞凶! 
  它要把你的美貌,像地上的草一样乱拱。 
  “哦,让它在它那令人恶心的窝里躲着, 
  ‘美’和这样的恶魔,绝没有丝毫的瓜葛。 
  千万可别成心去和它麻烦,招灾惹祸。 
  一个人听朋友的忠告,只有幸福快活。 
  你一提起野猪的话来,我还并不是做作, 
  我真替你担惊受怕,吓得全身都直哆嗦。 
  “难道你没看见我的脸,一下变得灰白? 
  难道你没看见我的眼,满含恐惧疑猜? 
  难道我没晕过去,一下就栽倒在尘埃? 
  你不是伏在我怀里?难道你没觉出来, 
  我的心预知不妙,又跳又蹦,老不能安泰? 
  只像地震一样,把在我身上的你都直筛? 
  “因为,‘爱’所在的心里,有好捣乱的‘妒忌’, 
  自称为‘爱’的卫士,给它警戒,把它护持; 
  要永远惹起虚惊,要永远煽动起叛逆; 
  在太平无事的时候,老大呼杀敌、杀敌; 
  使温存柔和的‘爱’,也把热劲头冷却减低, 
  像凉水和湿气,把腾腾的烈火压制灭熄。 
  “性情乖戾的奸细,贩卖战争的恶匪徒, 
  专把‘爱’的嫩蕾幼芽残害啮食的花蠹, 
  造谣生事、挑奸起火、搬是弄非的‘嫉妒’, 
  有时把真话传播,又有时把谎言散布。 
  他在我的心里鼓动,在我的耳边上咕噜, 
  说我若是爱你,我就得为你的性命忧惧。 
  “不但如此,他还在我眼前呈出幅画图。 
  画里出现的是一个愤怒凶暴的野猪, 
  在它那锋利的长牙下面,有一个形体, 
  和你的极相似,正仰面躺着,血肉模糊。 
  这血还把地上长的山花野卉濡染沾污, 
  使它们悲伤哀毁,把身子低弯,把头低俯。 
  “我现在只想到这种光景,就全身发抖, 
  如果我想的成了真事,那我该怎么受? 
  这种想法,叫我这脆弱的心不禁血流。 
  ‘忧愁’教给我,把未来的事,预先就看透。 
  因此,你若明天一定要去和野猪作对头, 
  我可预言:你要一下送命,我要一生发愁。 
  “你若非去行猎不可,那你可得听我说: 
  只可向胆怯会跑的小兔,放出狗一窝; 
  或者把狐狸捉,它们只凭狡猾谋逃脱; 
  或者把小鹿逐,它们见了人只会闪躲。 
  你只可在丘原,把这类胆小的动物猎获, 
  还得骑着健壮的马,带着猎犬去把围合。 
  “你若把目力弱的野兔赶起,你可注意, 
  看一下,那可怜的小东西,想逃避追敌, 
  怎样跑得比风还快,怎样想制胜出奇, 
  拐千弯,转万角,闪躲腾挪,旁突又侧驰。 
  它在篱落的空隙间,进进出出,扑朔迷离, 
  使它的敌人,像在迷宫里一样,错乱惊异。 
  “它有时跑进羊群里,和它们混成一队, 
  把嗅觉灵敏的猎狗,迷惑得不知其味; 
  又有时,就躜到小山兔地下的深穴内, 
  使高声叫唤的追敌,暂时停止了狂吠; 
  又有时就和鹿群合,叫人难分它属哪类。 
  这真正是智谋出于急难,巧计生于临危。 
  “因为这样,它的气味就和别的兽混杂, 
  用鼻子嗅的猎狗,就无法断定哪是它, 
  只好暂停吠声嘈杂,一直到忙搜紧查, 
  才又把失去了的气味找得分明不差。 
  于是它们又狂吠起来,只闹得回声大发, 
  就好像另有一场追猎,正在天空里杂沓。 
  “这时,可怜的小兔,在远处的山上息足, 
  用后腿支身,叫前身拱起,把两耳耸立, 
  听一听它的敌人是否仍旧穷追紧逼。 
  霎时之间,它听见了它们的狂吠声起, 
  于是,它心里的难过,绝不能用笔墨表出。 
  只有那病已不治、听见丧钟的人可以比。 
  “这时只见那可怜的东西,满身露沾濡, 
  东逃西跑,侧奔横逸,曲里歪斜难踪迹。 
  丛丛恶荆棘,都往它那疲乏的腿上刺, 
  处处黑影把它留,声声低响使它停止。 
  因人一旦倒运,他就成了众人脚下的泥, 
  而且一旦成泥,就没有人肯把他再拾起。 
  “你好好地躺定,我还要说几句给你听。 
  别挣扎。我不许你起来,你挣扎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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