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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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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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指尖轻轻一杵;并迅速把五个手指摊开;小于就理解了。钢渣打的手势;是说放鞭炮。她双手抱拳;作庆贺状。标准手语里;这就是“春节”的意思。钢渣知道她看明白了;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挂出微笑。她破涕为笑。他继续打手势说;到那一天;把店面打扮得漂亮一点;贴对于挂灯笼;再备上一些鞭炮。到时他一定来看她。他还跟她诅咒;如果他不来;那就……他化掌为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去。她赶紧掰下他作成刀状的那只手;一个劲点头;表示自己相信。 
钢渣皮绊当晚就转移了地方;去到相距较远的雨田区。 
大碇东边的水凼村;有一个不起眼的水塘;水面不宽;只十来亩;但塘里的水很深。秋后一天;有个钓鱼人栽到塘里死了;却不见尸体浮上来。其亲人给水塘承包人付了钱;要求放干水寻找尸体。水即将抽干那天;水凼村像是过了年;老老小小全聚到水塘周围;想看看水底是怎么个状况。他们在水凼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水塘露底。再说;下面还有一具尸体。村里人都想看看那尸体被鱼啃成什么形状了。塘里的水被上抽下排;水底不规则的形状逐渐显露。当天阳光很好;塘泥一块块暴露出来;很快就被晒干;呈暗白色。尸体慢慢就出现了;头扎在淤泥里;脚往上面长;像一株水生植物。水线退下去后;尸体的脚失去浮力;一截一截挂下来。人们正要看个仔细;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东西拽了过去。 
一辆车子;车顶有箱式灯;跑出租的。 
人们就奇怪了;说这人明明是钓鱼时栽下去的嘛;难道是坐着车飘下去的?那这死人应该是闷在车里啊。村支书觉悟性高;觉得里面八成有案情;要报警。但他一时记不住号码;问村长;是110还是119?村长也记不清楚;说;随便拨;这弟兄俩是穿连档裤的。 
这次老黄坐的车跑在前头;最先来到水塘。一下车他就忙碌起来;拉警戒。老黄好半天才下到塘底;淤泥齐腰深。他走过去;把车牌抹干净看一看;正是于心亮的3042。 
从塘底上来;老黄整个人分成了上下两截;上黑下黄;衣袖上也净是塘泥。小崔叫他赶紧到车上脱下裤子;擦一擦。老黄依然微笑地说;没事;泥敷养颜。他站在一辆车边;目光朝水塘周围逡巡;才发现村里人都在看他;清一色挂着浅笑。老黄往自己身上看;看见两种泾渭分明的色块;觉得自己像一颗胶囊。同时;他心底很惋惜;这一天聚到水塘的人太多。水塘周围的泥土是松软的;若来人不多;现场保留稍好;那么沿塘查找;可能还会看见车辙印。顺着车辙;说不定会寻到另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这么多人;把整个塘围踩瓦泥似的踩了一遍;留不下什么了。去到村里;老黄把村长、村支书还有水塘承包人邀去一处农家饭庄;问些情况。他问;这水塘;外面知道的人多么?村长说;每个村都有水塘;这口塘又没什么特别。老黄问承包人;来钓鱼的人多不多?承包人说;我这主要是搞养殖。地方太偏了;不好认路进来;只是附近几个村有人来钓鱼。再问;有没有人看见那车开进村?村支书说;村子很少有车进来。这车肯定是半夜开来的;要不然;村里肯定有人看见。一桌饭菜就上来了。几个人撑起筷子;发现老黄不问问题了;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句回答就换来一桌酒菜;似乎太占便宜。承包人主动问;黄同志;还有什么要问的?老黄想了想;问他;晚上怎么不守在塘边啊?承包人说;是这么回事;鱼已经收了一茬;刚投进鱼苗;撒网也是空的;鱼苗会从网眼漏掉。老黄又问;哪些人知道你刚换苗;晚上没人守塘?承包人回答;村里的人知道;常来钓鱼的也知道。村长也想表现好一点;再答几个问题;但老黄说;行了行了;够多的了。然后举起酒杯敬他们。 
老黄和小崔调取水凼村及周边七个村二十至五十岁男性的户籍资料;统统筛查一遍。八个村在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统共两千人不到。如果小崔数月前面对这工作量;会觉得那简直要把人压垮。前番查帽子把他性情磨了一下;现在他觉着查两千人的资料不算难事。小崔小朱小贵三人各花三天时间;把户籍资料仔细过一遍;先是打五折筛出九百三十人;然后进行二道筛;在这个基础上再打五折;筛至四百四十人左右;拿去让老黄过目。 
老黄本打算用五天时间筛人;但第二天一早;他打开的头一份档案;就浮现出一个长鱼泡眼的男人。老黄心里忽然有了抵实感。他清晰记得;是在于心亮灵堂上见到过鱼泡眼。那人当晚把小于叫了出去。鱼泡眼叫皮文海;三十二岁;离异;有过偷盗入狱的记录。老黄突然想到了小于。他想;是不是因为她是一个残疾人;所以先验地以为她过得比一般人单纯?她与这个命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老黄思路暂时不很清晰;但心底得来一阵锐痛。 
笔架山他爬了许多次;一路上想着小于的刀锋轻轻柔柔割断胡髭的感觉;总有一份轻松惬意。但这一次他步履沉重。秋天已经按近尾声;一路更显静谧。小于的店子没有人。老黄踯躅了一阵正要走;小于却从旁边一间小屋冒出来;招呼老黄。她打开店门拧亮灯。老黄这才想起小崔说过;小于把过日子的东西都搬上山了。刮胡子时;老黄一反常态;睁圆了眼看着小于一脸悲伤的样子。她似乎刚刚哭过;眼窝子肿了。弄完老黄的这张脸;小于又把店门关上了。她现在每天都去特教学校;请一个老师教她标准的手语。不识手语一直是小于的遗憾;老想学一学;却老被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下来。这一段时间;她忽然打定了决心。 
星期天;小于照例没开店;去学手语。老 

黄小崔去到山上;打算在小于理发店对面那幢楼里找一个观察点。花点钱无所谓;小崔上回图省钱去顶楼杂物间找观察点;没什么效果。两人在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则招租广告;位置正是在小于理发店对街那幢楼的一单元二层——简直没有比这套房更好的观察角度了。老黄叫小崔拨电话给房主;要求看房。房东是一个秃顶的中年人。他拧开房门;里面还没有打扫过;原住户的东西七零八落散在地上。他说;在你们前面;也是两个男的租我这房。租金够低的了;才他妈一百二;还月付。但这两个家伙拖欠了房钱不说;突然就拍屁股走人了;真晦气。老黄没有搭腔;自顾去到临街那扇窗前;往对面看;果然看得一清二楚。房东又絮叨地说;其实他们走人了也好。我是个正经人;跟那些人渣打交道;委屈得很。他俩什么人?租了我这房;竟然把对街那个哑巴也勾引了过来;天天在我房里搞。……对面那个理发的女哑巴;彻头彻尾一个骚货;不要去碰。 
哦?老黄的眼睛亮起来;看向秃顶的房东。房东一边说话;一边用鞋把地上的垃圾拢成一堆。老黄觉得这房子已经用不着租了;亮出工作证;并出示皮文海的照片;问他;是不是这个人?房东看了一眼就狂点头。老黄问;另一个人长什么样?房东的眼神呆滞了;说;每次付房钱;都是这个人来交;另一个我不怎么见过。老黄问;不怎么见过还是根本没见过?房东说;从没见过。老黄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有两个人?房东指着皮文海的照片说;这人跟我说的;说他哥也住里面;脾气不好;叫我没事别往这边串。他保准月底把房钱交到我手上。老黄又问;那他们两个人;到底是谁和理发的小于有接触?房东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老黄当即就把屋内两间套房搜了一遍。钢渣心思缜密;当然不会留下什么物证。问题出在两个男人都不注意卫生;屋内好久没有打扫了;老黄得以从地面灰尘中提取几枚足印;鞋码超大;从印痕上看;鞋子是新买的;跟抛尸现场的鞋印吻合。皮文海的身高是一米七不到;纵是患了肢端肥大症;也不至于穿这么大的鞋。 
哑巴小于这段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学得些哑语;整个人就有了知识女性的气质;还去别人店里做时髦发型。她脸上有了忧郁的气色;久久不见消退。老黄看得出来;小于爱上了一个男人;现在那男人不见了;她才那么忧伤。他记得于心亮说过;小于离不开男人。按于心亮的理解;这分明有点贱;但实际上;因为生理缺陷;小于也必然有着更深的寂寞;需要更大剂量的抚慰。去小于那里套问情况;老黄使了计策。他请来一个懂手语的朋友帮忙;事先合计好了;再一块去到小于店里刮胡须。两张脸都刮净以后;他俩不慌着离开;坐下来和小于有一搭无一搭地闲扯。店上没来别的顾客;小于乐得有人闲聊;再说有个还会手语。她刚学来些手语词汇;憋不住要实际操作一番。但一旦用上规范的手语;她就不能自由发挥了;显得特别用力;嘴巴也咿呀有声。那朋友姓傅;以前在特教学校当老师;揣得透小于的意思。等小于不再生分以后;老傅按照老黄的布置;猜测她的心思;问她;是不是什么朋友离开了;所以开心不起来?小于眼睛刷地就亮了;使劲点头。钢渣走了;她很难碰到一眼就看穿她心思的人。老傅就支招说;你把他的照片拿出来;挂在墙上;每天看几眼;这样就会好受一些。小于还没有学到“照片”这个词。老傅把两手拇指、食指掐了个长方形;左右移了移;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老傅灵机一动;取过台子上的小镜子照照自己;再用手一指镜面;小于就明白了。她告诉老傅;没有那人的照片。她显然觉得老傅的建议能管用;脸上的焦虑纹更深了。老傅早就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依计告诉小于;另有个朋友会做相片;只要你脑袋里有这个人的模样;他就能把脑袋里的记忆画成相片。小于瞪大了眼;显然不肯信。老傅向她发誓这是真的;而且可以把那个朋友带来。但到时候;小于要免费帮那个朋友理发。小于就爽朗地笑了;觉得这简直不叫交易;而是碰上了活雷锋。 
隔一天;老傅就把市局的人像拼图专家带去了。老黄也跟着去;带着装好程序的笔记本电脑。一路上老黄心情沉重。小于太容易被欺骗了;太缺乏自保意识;甚至摆出企盼状恭迎每个乐意来骗她的人。既然这样;何事还要利用她?但有些事容不得老黄想太多。他是个警察;知道命案是怎么回事;有着怎么样的分量。那天风很大;车到山顶;几个人下来;看得见一绺绺疾风的螺旋结构;在地上留下道道痕迹。进到理发店里;发现小于今天特意化妆了。理发店也打扫一番;地面上的发毛胡茬都被扫净。台子上插着一把驳杂的野花。 
拼图专家老吴打开笔记本;老傅就用手语询问起来;先从轮廓问起;然后拓展到每个细部特征。正好小于觉得老黄的脸型和钢渣有点像;就拽着老黄作比;两手忙乱开了。老吴经验老到;以前用手绘;或者用透明像膜粘来粘去;现在有电脑;方便多了。每个细部;无非多种可能。小于强于记忆;多调换几次;小于就看出来哪一种最接近钢渣的模样。钢渣的模样已经刻进她的头脑。程序里一些设置好的图;活脱脱就是从钢渣的脸上取下来的。随着拼图渐趋成型;老黄看见小于的脸纹慢慢展开;难得地有了一丝微笑。 
老黄与钢渣只是脸廓长得像;别的部位不像。老黄只在拼图开始时帮一会忙;后面就不管用了。他走出理发店;信步往更高处踱去;抽烟。天开始黑了起来;他看见风在加大。他叫自己不要太愧疚;这毕竟是工作。他想;小于喜欢那个男人;是不是遭到了于心亮的反对;甚至威胁?杀人动机;也就这么捋出来了。 
里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其实是小于的尖叫;她尖叫时声音也很沉闷。老黄明白;那人的模样拼好了。在小于看来;这拼成的头像简直就是拿相机照钢渣本人拍下来的。 
又一次专项治理的行动布置下来。每年;市局都要来几次大动作;整肃不法之徒;展示市局整体作战能力。这次行动打击的面;除了传统的黄赌毒非;侧重点是年内呈抬头趋势的“两抢”。所有警员统一布署;跨区调拨。老黄负责的这个办案组;只好暂时中断手头的工作。小崔觉得很不爽;工作失去了连贯性;让人烦恼。老黄只哂然一笑;说;等有人把你叫做老崔的时候;你就晓得;好多事根本改变不了。改变不了的事;不值得烦恼。老黄把皮文海和另一个嫌犯的头像复印很多份;正好向市局申请;借这次行动在全市范围内查找这两人。老黄跟小崔说;反过来想想;这其实也是机会。老黄有这样的能耐;以变应变;韧性十足地把自己想做的事坚持下去。 
老黄小崔被抽调到雨田区;那里远离钢厂;高档住宅小区密集。晚上;要轮班巡夜。把警车摆在路边;老黄小崔便在雨田区巷道里四处游走;说说话;同时也不忘了拿眼光朝过往行人身上罩去。老黄眼皮垂塌;眼仁子朝里凹;老像是没睡醒。小崔和他呆久了;知道那是表象。老黄目光厉害;说像照妖镜则太过;说像显微镜那就毫不夸张。两人巡了好几条街弄;小崔问;看出来哪些像是抢匪么? 

老黄摇了摇头说;看不出来;他们抢人的时候我才看得出来。过一阵回到警车边;两人接到指挥台的命令;赶紧去往雨城大酒店抓嫖客。抓嫖这事一直有些模棱两可;基本原则是不举不抓。要是接了举报不去抓;到时候被指控不作为;真的是很划不来。于是只好去抓一抓。小崔很兴奋;他觉得抓嫖比打击“两抢”来劲多了。 
抓嫖这种事没有太多悬念;可以想象;门被重脚踹开以后;进到大厅举枪暴喝一声;场面马上一片狼籍;伴以声声尖叫;一帮警察再踹开一个个老鼠洞一样的小包间;里面两只蠕动的大白鼠马上换了种喘法;浑身筛抖。小崔自小就是好孩子好学生;被五讲四美泡大的。只有他知道;骨子里也有恶作一把的心思;正好;恶作的心思可以借抓嫖名正言顺地发泄出来。刨包间时小崔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刨得比任何人都多。收获还是蛮大的。警察把刨出来的男男女女拨拉开;分作两堆;在大厅里各自靠着一侧的墙蹲下;仿佛在集体撇大条。 
举报的是雨城大酒店旁边那栋楼的一个普通女住户。她发现十来岁的儿子老喜欢趴在阳台上朝那边张望。她也张望了一番;原来是很多包间的布帘子不愿拉下来;里面乱七八糟的事;就像是在给自己儿子放电影。她担心这会对儿子造成不良影响;去跟雨城大酒店的经理打商量;说帘子要拉上才是。但顾客有曝光癖;不喜欢拉帘子;经理也没办法。眼下房价飞涨;女住户没有能力学孟母三迁;只好拨个电话把雨城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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