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南没了心情干活，眼睛看着大厅的玻璃门，直到孙兴德手拿一沓子零币进来。
孙兴德已经到各车间挨着走了一圈，现在又到了大厅挨家挨户的收草纸钱。到了夏家南这里孙兴德先解释了一番，这番话孙兴德每到一个部门都说一遍：说办这事的钱不好先借上，只能挨个人收，要不会显得人心不诚，交上的钱都是一样的数额，没有人特殊，说着还亮了亮手中的条幅，上面已记录了一大片人名。夏家南是听说过这个风俗的，翻钱包找零钱的功夫又问了孙兴德一句“什么时候去世的？”
孙兴德说昨天下午，又说上面有指示，不兴大家伙都去一一拜祭。
这话就是委婉劝夏家南不用再跟着去了。
夏家南晓得这话里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把钱给了孙经理点了点头。
公司派了代表去，去得人是韦菲和孙兴德。韦菲现在是助理，公司的事虽不是她全管，但也是这个院子官最大的一个，她去也合适；孙兴德是综办，管得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他去是情理之中！但夏家南没想到两人回来的这么快！好像是去厕所蹲了个大号那么点功夫，两人又回来了。
冬天，天黑的早，夏家南买了点菜回家做了吃完已是晚上近八点。因为赵老爷子的死，夏家南也没什么心情去看电视，开了一盏台灯，窝在被窝里捧了本闲书在那儿瞎翻着看，将将瞌睡之时，手机在床头上颠动了起来。
是刘振刚的。
“夏家南……”刘振刚没和夏家南客套“我在你家小区外，你赶紧给我下来。”
听口气事情紧急，至于刘振刚怎么知道夏家南家，夏家南那会还真没往深处想。
“哦！”
夏家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收拾了一番小跑着出了小区。
刘振刚开着自己那辆车就停在小区外。看见夏家南跑出来还借着小区里的灯光打量了一番，大约是觉着夏家南穿得还算满意，刘振刚问“不去给赵老爷子拜个别？”
刘振刚是夏家南的领导，但说出的这句话却是反问句，试探中带有言谈者的某种不确定性。
这么大的官倒问到自己这个职员头上了。
夏家南带着自嘲，想看清刘振刚脸上的表情，但是徒劳，灯光不亮堂，说话人的脸陷在阴影中也让人看不清。
夏家南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老爷子很好！”刘振刚握着方向盘，像是自己说给自己听。
夏家南在心里骂了句老狐狸，打听事不待这么拐弯的。
这本是私事，夏家南可以保持沉默，但刘振刚用了个肯定句式，倒让听得人不好意思沉默，夏家南在心里又骂了句娘，还是接了句“是挺好的一个老头……没有架子。”这句话就是承认自己已经见过赵老爷子。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刘振刚没说话。
夏家南也开始闭紧嘴巴沉默不言。
车子没向城里驶，直接去了郊区线。
“公司车回来得很快！”夏家南不明白车子为何上城外跑。
刘振刚双目紧看前方“那是去得集团在城里设得点，灵堂设在老家。我们现在趁空赶过去祭拜祭拜！”
刘振刚肯定去过那里。车子七拐八绕的很熟络的到了赵家老家。
夏家南借着院子里飘出的灯光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
不知道里面的人多不多？想来刘振刚的“趁空”应当是预算好了。
院子里亮堂着灯，也没有听到任何办丧事的那种丧乐。夏家南随即自嘲的想了想现在是晚上休息时间，再响是扰民了。
院子里飘着一股烧纸草的味道。夏家南右手抚着左臂，那里因为夏家南闻到这种气味的反射已经骤紧，生了一层鸡皮疙瘩。
曾经是夏家南在那儿吃饭的大厅布成了灵堂。赵老爷子放大的遗照挂在灵堂上，灵堂里只有一人穿着一身白衣坐在蒲团上正低头往火盆里烧着草纸。或许是听见外面走近得脚步声，那人抬起头看了看。一个多月未见，夏家南一眼看出赵高勋比以前清瘦了许多，嘴唇紧抿，早已不复初时见他事事不以为然的姿态。看见刘振刚和夏家南进来，赵高勋从蒲团上起来，改成跪的姿势，准备给奔丧的客人回礼。
毫无预兆，夏家南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咬着嘴唇、泪眼迷蒙的看着刘振刚开始往灵堂正中的那个蒲团走去，规规矩矩的跪下，每磕一个头，旁边的赵高勋的也跟着回磕一个。反反复复一共磕了三个。
赵高勋没有抬头，保持跪低着头的姿势。
夏家南咬着下唇，学着刘振刚的样子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赵高勋同样跟着回了三个。
刘振刚早已退到了院内，看见夏家南转身出来，转身就往前走。夏家南从口袋里掏出纸挤了挤鼻涕，又默默跟着出了院子，临上车前往墙外的那片小菜地里望去，模模糊糊只见一地的曾经支撑黄瓜的小木头架子，再也不复当时的郁郁葱葱。
人已去，想必将来再也不会有了！
公司里还是一如往常。
夏家南再见赵高勋已是周五。
年末的出口量格外大，夏家南上下午各跑了一趟官检。下午再回来时就有点晚了，看见小谢拿着发票在那儿整理，夏家南随口问了句“签字了？”
小谢在那儿得意“星星隔一段时间就去赵总屋里拿一摞发票出来。估计今下午签得手软也未必签完。”
“矜持，矜持！”夏家南想提醒小谢注意人家还在悲痛上，别太招惹。
小谢撇了撇嘴“赵总自己还笑呢！”
“难不成他见了你还哭！”夏家南对小谢这句辩解是不赞同的。
“星星说这次回来比以前帅多了！好好的青年整成以前的沧桑样。”
女人啊！八卦啊！
夏家南摇了摇头。
小谢把发票整好，往夏家南面前一递，带着气势“夏姐，签上字，我去报销钱！”
赵高勋曾经说过：八小时内活干不完，那是你能力有问题。
公司职员谨记赵老板的这句诤言，每到下班点，绝不多待一刻，别让人看见能力不足不说，还得搭上公司的水电让你浪费，给公司造成了损失。
夏家南是这个要求的坚定的拥护者与支持者。
收拾好了自己的包，拎上肩的那一刻，办公室的内线响了。
小谢已经走了，夏家南本不想接这个超出时间计划外的电话，犹豫了一秒钟，还是决定接起来。
一个多月未听见赵高勋的声音，再听就觉得那声音比以前绵了不少“夏家南，你过来趟！”
灯还没开，夏家南影影绰绰的看到原本宽大的办公桌上还摞放着好多摞发票，赵高勋就站在办公桌后面。夏家南站在门旁问了句“要开灯吗？”
那人没有说话。
夏家南泄了气，快要触着开关的手又缩了回来，抬脚往前刚走了一步，那人答道“开！”
夏家南又倒回去，摁亮了灯。
果是如下午传说中那样，人比以前精神了许多。头发理短了，穿了件黑色的开领毛衫，因为比之以前清瘦了许多，显得人更挺拔。
不知怎么，夏家南脑海里就冒出来了“削发明志”这么个词。
赵高勋挪出了办公桌，慢慢踱到了夏家南面前。
夏家南不喜欢这样，一个办公桌的宽度刚好是人与人之间一个安全的距离，不像现在这样，带着点压迫感向你靠近。
夏家南往后退了两步。
赵高勋看着夏家南，嘴角挂着丝笑意。夏家南怕自己看得不真切，眨了眨眼：果真像下午小谢说得那样，赵总笑呢！
赵高勋返身从办公桌上抽了支烟点了，斜靠着桌子，也不吸就那么拿着看着夏家南。
夏家南带了点探索的意味想从赵高勋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可是里面除了笑意，什么也没有。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站着。
夏家南瞅了瞅墙上的表，这班车是赶不上了，只好考虑下班了。
只是那人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仍然在那拨弄着那支还不熄灭的香烟。
终是夏家南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念了前因，罕见识了一次实务，直捣赵高勋心底“我欠你的情还没还，要不，今晚上我请你客？”
赵高勋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闪晕了夏家南。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你有中意的酒店吗？”夏家南试探着。
“客随主便！”赵高勋今晚的话金贵着。
只那口白牙还在夏家南眼前晃动。
“这样啊？”夏家南在脑海里搜索自己熟悉的那几家少的可怜的酒店，好像都不能够赵高勋日常要求的档次。
“要是你实在找不着好地方，我可以代为找个。”赵高勋还是很好心的。
“行！”这人嘴刁，按着夏家南出去蹭吃的那几次饭，这人找酒店的水平还是值得赞赏的。
夏家南看了看那一桌的发票，不知道这人打算何时下班“你几点合适？”
“到时候我去接你！”
“行！”
赵高勋比夏家南料想的要早到得多。黑色的毛衫外面的套了个青色的休闲外套。夏家南在心底里同意了小谢的八卦：确实比以前帅，只是人要比以前深沉了许多。
这要是玩深沉自己可该怎么办哪？
赵高勋在前夏家南在后慢腾腾的往前走着，像一对居家的夫妻那样，闲闲的饭后散步。夏家南跟在赵高勋的后面，跟着赵高勋出了小区门口，又拐了个弯，又跟着赵高勋走到了超市门口。
这下，夏家南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赵高勋是什么意思了。
买菜做饭！好像也只能就是这么个调调了。
赵高勋站在商超的指示牌前略一驻足，便改变了路线。
夏家南跟着赵高勋去了负一楼，那里面是日用家常、副食品，夏家南不知道逛过多少回了，次次买菜买米买面都是从这里面买。
赵高勋伸手从入口处提了个篮子，不紧不慢的往前走。
估计是从没来过不怎么识路，夏家南看着赵高勋在里面瞎转，忍了好几回还是决定暂不告诉这人。
好处是超市就这么点地方，总有走到的一天。
赵高勋提着篮子就在蔬菜区不动了，抬眼看着夏家南“想吃什么？”
让客人问主人想吃什么不是理，于是夏家南赶紧反问了回去“你想吃什么？”
“家常饭菜就行！”
赵高勋的要求倒是不麻烦！
夏家南四目一看，寻了几把新鲜的蔬菜……。
钱是赵高勋付得，夏家南拿了票夹子想付款，被赵高勋朝那收银员笑了笑，那收银员就把笑脸转向了赵高勋面前“先生，一共……。”声音可温柔了。
夏家南在赵高勋面前吃了个憋，心想以前还没见着他外表有哪儿可以得瑟，现今看来这人也是有市场的。
不过这憋夏家南倒吃得没在意，心里还暗暗爽了一回。
赵高勋领着夏家南按着原路返回，越过夏家南家的楼座时，夏家南心里不好意思“说好我请客。”
赵高勋皱了皱眉头“不妥当。”
这不妥到底是何种不妥，赵高勋再不细说。夏家南揣摩着这人现在的处境，倒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菜钱是赵高勋付得，饭也将要在赵高勋家做，这情在夏家南看来这次是还不上了。好歹也算是救命之恩，欠人不还不是夏家南的风格，只是不曾想到其实赵高勋压根就没想着让自己把这情给还上，最好一直欠着，一直欠着，压得夏家南透不过气来。
赵高勋跟在夏家南身后打了下手，洗洗切切。估计这活也没干过多少回，手生的很。
简简单单的家常饭菜，除了清炒就是热炖。
隔着饭桌两人一人一边，赵高勋吃得很香，不曾多话。夏家南见着赵高勋吃完，想起身去拾掇，被赵高勋摁下“碗我来刷！”
夏家南乐得这样，自己是最讨厌刷碗的人了，现在有人主动干，何而不为？
空间太大太静，夏家南思虑着要不要把电视开开还有点人气，想了想赵高勋现今的境况，还是作罢。
赵高勋从厨房出来，看着夏家南仍旧带着拘束的站在一边，指了指夏家南身后的沙发“干嘛不坐？”
“人死不能复生，是人都要走那一步，这道理我还是晓得的！”
这话是对夏家南说得，却又像是自我开解。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夏家南点点头。
“今晚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夏家南不知道这人存着什么心思，迟疑的摇了摇头。
“陪我加个班？”
这话说得说得……，该怎么拒绝呢？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现在拒绝，好像说不出口，如果不拒绝，陪着加班，这……。夏家南很纠结，看了一眼赵高勋，那人还在等自己的答案。
夏家南心思转了九曲十八回，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赵高勋笑着从卧室里拿出一本电脑，递给夏家南“玩着。”又从沙发后面拖过来一个大纸箱，夏家南看见里面是一摞摞的未签字的发票。
一人窝于沙发一角，一人居于沙发中间，寂静的房间内，只有赵高勋不时翻页的沙沙声，偶尔眉头紧锁，把一些发票另搁置一边。
夏家南猜测这是有疑问的发票，不能立即签字。把眼光落回面前的电脑前，又感觉一道目光注视过来，抬头看去，赵高勋正看着自己。
看着夏家南茫然不知所以然的表情，赵高勋笑了，起身去了厨房方向，从里面拎出来一个袋子，放到夏家南面前“我听说女孩子都喜欢吃零食，不知道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夏家南笑笑，“我记得那次遇到伯母，她说孩子的冰箱老是空着，万一哪天孩子饿了怕找不着东西，就多买了点。”
赵高勋把手从袋子上拿开，默默转身。寂静的屋子里又想起了沙沙的翻页声。
呆在别人家肯定不如在自家随意，又因为之前的那句，夏家南还不好意思向主人告辞，窝在那里无聊中，又犯了瞌睡。
“到时候叫我声！”
赵高勋抬头郑重看了看夏家南，点了点头。
朦朦胧胧中又听到赵高勋说“夏家南，做你男朋友不困难吧？”
赵高勋这个该杀千刀该万刀刮的，得了便宜还在这儿卖乖！
可是夏家南的眼皮太沉了，连这么值得好好去推敲的话都不能提振夏家南的精神，只顺着赵高勋的提问嘟嘟囔囔的在嗓子眼回了一句“嗯！”，人就去梦了周公。
“这就好！”寂静的空间里又传来一声笃定的回答。
黑夜中传来打火机的声音。夏家南被这个声音惊醒，蜷着身子凝神细听，旁边还有轻轻的衣服摩擦声不时传来。夏家南警觉中绷紧了身体，不敢动弹半分，脑中闪过一丝清明，蓦然想起自己好像还躺在别人家的沙发上，夏家南在心里暗骂了句娘。
微微睁开眼睛，对面沙发这头的一处红点时明时灭，夏家南轻轻嗅了嗅鼻子，已经闻不到任何香烟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