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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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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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侄,你又长高了,我是来给令尊扫墓的。”

他还以为对方是黄海的儿子,司望索性就扮演到底:“申检察官,谢谢您!”

申援朝紧紧抓着少年的手,竟是死人般冰冷,他对着黄海警官的墓碑说:“老黄,我没能赶上你的葬礼,但清明还是想来看你。虽然那么多年来,我费尽心血提供的所有线索,都被你认为是错误的,我仍然非常感激你。”

“我爸已经听到了,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抓住凶手。”

“可你还太年轻了。”

“爸爸常跟我说起一部美国电影,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种族主义横行的美国南方,一位正义的检察官的儿子的故事。主人公几度背诵一首诗,我仍记得几句:‘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这部电影叫《不可征服的人》,这首诗来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诗人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孩子,你想跟我说什么?”

司望的神情越发怪异:“申检察官,你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你是个好人。”

“早就退休啦,我在检察系统工作了四十年,作为共产党员问心无愧。世侄,告辞了。”

“我送你出去吧。”

他最后看了墓碑一眼,却如触电般停下来,原来黄海的名字下面,还刻着“子黄之亮”,是用黑色墨水描的字,代表已死之人。

如果,黄海还有其他子女,也会在墓碑上写出名字,只不过在世之人必须用红色墨水描出——但墓碑上只有黑色的“黄之亮”。

司望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身后恰是阿亮的坟墓。

申援朝虽然年纪大了,却成了远视眼,清晰地看到他背后的“黄之亮之墓”,进而发现黄之亮的墓碑上,也刻有一行文字“父黄海泣立”,生卒年月刻的是“1994年~2004年”。

阿亮墓碑上镶嵌的陶瓷照片,这个十岁因白血病死去的男孩,果然与司望有几分相似。

于是,申援朝彻底把此刻的少年,与死去八年的黄海的儿子画上了等号。

“你……你……”

他的牙齿在发抖,而司望把脸沉下来,像个死人似的说话——

“没错,我就是黄之亮,八年前死于白血病。我想要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人死以后,是可以复活的。”

第十三章

快步走进贫民窟的巷口,叶萧侧身扫视四周,全是些破烂危房、临时抢搭的违章建筑。许多人家窗下挂着抗议强拆的标语,还有人在修筑工事准备战斗到底。昏暗的小发廊闪起红色灯光,几个社会青年蹲在路边抽烟。他穿着便服,没人看得出是警察,只是额头包着纱布,眼角有大块乌青,每走一步胸背都剧烈疼痛。

司望已在小面馆等着他了,十七岁的少年又变了模样,肩膀开始宽阔,胸口与手臂的肌肉越发明显,再没人敢拦住他敲诈勒索了。

“你怎么了?”司望小心地看四周,“是谁伤了你?”

“知道未来梦大厦的事件吗?”

“地球人都知道。”

“后来,我被埋到一百多米深的地底去了,差点送命!”

“你要是死了,还有哪个警察能帮我呢?”

他完全像个平辈跟警察说话,叶萧也不介意,两人各点了一碗苏州藏书羊肉面。

“干吗不让我到你家去?”

“因为黄海以前常来我家,但他后来死了,我不想看到你和他一样的结局。”

“这个理由不赖!你妈妈怎样了?”

“还在为拆迁的事情烦恼,开发商的补偿款还不够买个市区的卫生间,妈妈也终日长吁短叹,担心我们母子俩今后要住到哪里去?”

叶萧指了指他鼓起的肱二头肌:“你在哪里练的?”

“搏击俱乐部,那是自由搏击爱好者的公益组织,练习散打与泰拳,无需入会费,只要你能扛得住各种挨打。有时妈妈看到我鼻青脸肿地回家,我只能推说是路上摔跤的。传说今年是世界末日,对于我这个早已死而还魂的人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可恐惧的,就怕今生无法抓住杀害我的凶手,我可不想下次再碰上路中岳时,反而让他杀了我。”

“我不会让你碰到他的。”嘈杂而油腻的小面馆深处,带着伤疤的叶萧更显男人味,捞着面条说,“等我的伤好了,有空我们俩练练。”

“可是,谁敢保证到了下一次转世,渡过忘川水喝下孟婆汤,还能记得上辈子乃至上上辈子呢?更何况六道轮回里还有畜生道,若是投胎到牛啊马啊或者哈士奇、拉布拉多的肚子里的话……”

警官的脸色阴沉下来,令人望而生畏:“一周前,我又去了申援朝的家里,向他借了那本有申明写过字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跟你在我家写的那段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一起,送给公安大学的笔迹鉴定专家做了比对——鉴定结果证明,这两段文字确系同一人所写。”

“叶萧,你好聪明,这是最能证明我是申明的方法。”

“再权威的笔迹鉴定,都可能有千分之一的错误,我还是那句话——世界上没有鬼。”

“我可不是鬼。”

“小子,不想跟你争这些,我是来警告你的——不要在申援朝面前冒充黄海的儿子,这个真的不好玩,你既不尊重死去的黄海父子,更是欺骗玩弄了可怜的退休检察官,你身上如果真的有申明的鬼魂,那么就不该说这种谎言。”

“他跟你说了?”

“是的,申援朝说他清明去给黄海警官扫墓,结果发现黄海死去的儿子也在,而且那个孩子早已死去八年,如今竟已长成翩翩少年,正在千辛万苦地寻找杀害申明的凶手,同时也是在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相信了我的话。”

“申检察官现在是深信不疑!他确信黄海儿子的幽灵还活着,而且正在渐渐长大——他还说正在找你。”

“我——”司望的面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你有没有说真话?”

“差点就说出口了!可我转念一想,要是让他知道,有个叫司望的高中生,竟敢冒充黄海警官的儿子,万一闹到你家或是学校,你不就惨了?要是被你妈妈知道的话……”

“千万别!”

“那你该谢谢我啊,是我对申援朝说,那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但他让女儿来作证,也是申明死后才出生的妹妹,她也看到过你中秋节来他家!”

“对不起。”

“不要再去找他了!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他是我前世的爸爸,我不会让他有危险的。”

叶萧喝完最后一口面汤:“司望,你也会害死你自己的。”

第十四章

申援朝没再见到过黄海儿子的幽灵。

一个月后,天气已很热了,晚高峰的公交车里充满汗臭味,扎着马尾的高一女生,靠窗坐着写英语作业,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

车窗外,各种灯红酒绿,有人从玻璃反光中看到了她的脸,果然是一年比一年漂亮,白皙脸颊有几分婴儿肥,如古书上所说的吹弹可破。

申敏猛然回头看到了他。

拥挤嘈杂的车厢,穿着运动服的十七岁少年,拉着扶手才不至于被挤倒。

她记得他,在去年的中秋节。

四周全是人无路可退,他弱弱地说了一句:“你好。”

她就当没听到,低头继续写作业,心跳却快得吓人。

公交车又开了一站路,少年似乎憋不住了:“太暗了,别写了。”

窗外亮起海底捞的招牌,她的马尾稍稍一颤,才放下手中的笔,还是不抬头看他。

车厢里的空气浑浊沉闷,申敏脸上也升起燥热,促使她向车门那侧看去——掠过公交车厢内的缝隙,数张疲惫无神的面孔中,看到一双男人的眼睛。

一个中年男人,留着平常的发型,不会让人留下什么印象,唯独额头上有块青色印子。

突然,他侧身挤到车门前,正好是靠站停车了。

“站住!”

少年也看到了这个人,凄厉地尖叫一声,推开旁边两个大妈,奋不顾身地向后车门冲去。

“有毛病啊?”

“找死!”

“哎哟!疼死我了!”

四周响起各种声音,少年艰难地跑出去几步,车门却已打开,那个男人飞快地跳下车。又有许多下班的人们拥上车来,如潮水般地把他推了回去。

“不要关门!”

就当他发疯似的大喊,车门已经关上,女司机骂骂咧咧地启动车子,其他乘客们也以看精神病人的目光看着他。

申敏胆怯地看着车窗外,那个男人平静地站在路边,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公交车,直到在下个路口转角消失。

在一车冷漠的目光中,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大口喘息的少年身边。

两站路后,一同下车。

“你干吗要追那个人?”

还是申敏主动说话,黑夜的公交车站上,他干咳两声:“哦,我看到那家伙在偷人钱包。”

“哇,你还会抓小偷?”

“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秀色可餐的小萝莉面前,简直不会说人话了。

“谢谢你。”

“谢我什么?小偷又没偷你钱包。”

“我是说去年的中秋节,你来我家,给我哥哥上香。”

“哦,那是我应该做的,我一定会抓到杀害你哥哥的凶手!”

车站后面有许多小摊,围满了饿着肚子晚归的人们,散发着各种诱人的劣质油香味。

他走到油炸臭豆腐的摊子前:“你饿了吗?”

“有那么一点点。”

少年买了几块热乎乎的臭豆腐,跟她分着吃了。

申敏边吃边盯着他看,他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有什么好看的?”

“总觉得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小时候见过你?让我想想是哪一年?对,长寿路第一小学,你是2班,我是3班,许多人说你是神童,但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那个叫司望的男孩,给她的童年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印象。

“没错,是我!你居然还能认出我来!要是再给我看那时的照片,我想连我自己都不认得了吧。”

“好啊,你终于出现了!”申敏就差打他一个耳光了,“记得那时你说,你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可是现在,爸爸为什么说你姓黄?”

他在一秒钟内做出了选择:“对不起,我骗了你,所谓‘司望’,就是死亡嘛!”

“司望不是你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对!其实,我叫阿亮,但我还有个名字,叫小明。”

妹妹吃着臭豆腐说:“等一等,我也叫小敏!”

“我是明天的明。”

“为什么阿亮也叫小明呢?”

“你倒是十万个为什么啊!好吧,我告诉你——你知道诸葛亮吗?”

“切,废话!”

“诸葛亮字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可爱得让人发疯:“孔明——所以,阿亮就是小明?”

“算你聪明!”

“不过,爸爸说你是个死人。”

“你爸爸说得对,我死于八年前,那年我十岁。”

“你骗人!”

“好吧,我骗人。”

他这样的半真半假,申敏越加惶恐不安,倒退两步说:“我要回家了。”

“城管来啦!”

有人大喊一声,片刻之间,摊主们火速推着各自的小车,跑到黑夜深处去了。

而在这番混乱之后,神秘少年也没了踪影,申敏茫然地念着两个名字:“司望?小明?”

第十五章

2012年6月19日,申明的十七周年祭日。

一轮新月挂于中天,穿过南明路上的小径,在两个新楼盘之间,见到那片废弃的工厂。高高的烟囱底下,蒿草丛生,响彻虫鸣与蛙声。钻入摇摇欲坠的厂房,手电筒光束所到之处,依然狼藉满目,直至那条布满裂缝的地道。

魔女区。

一、二、三、四、五、六、七……默念了七步,正好走到地道尽头,面对厚厚的金属舱门,还有圆形把手,上面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深呼吸。

想象那具尸体,躺在污浊血水里死去的申明老师,二十五岁正在腐烂的尸体……

她不敢推开这道门。

十点整。

回到破厂房的地面,她半蹲下来,打开随身纸袋,掏出银白色的锡箔,点起一团火焰。

正在烧这些锡箔祭奠的,是一个全身白裙的女子,黑发遮盖着侧脸,纤细手指不时接近火苗。她不是《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也非传说中的女鬼或狐仙,只是年轻得看起来像个妖精——怪不得学生们都管她叫“神仙姐姐本尊”。

原来,她从未爽约,可惜已是十七年后。

火光把她脸色染红,她小心地挽着白色衣裙,以免被火苗燎着。几片冥币的灰烬飘进眼里,泪水沿着脸颊坠入火中,发出滋滋的蒸发声。

忽然,身后响起某种声音——是谁的哭声?

欧阳小枝转头瞬间,有个人影从魔女区的地道中站起来,就像有人死而复生。

十七岁的司望。

她凄惨地尖叫一声,吓退荒野中所有鬼魂,抬起衣袖捂着脸:“你……你……怎会在此?”

“小枝。”

上周是高一期末考试,只有司望还未离校。他跨过锡箔火堆,缓缓地靠近她的白色衣裙,像要打开一身妖精皮囊。

“不要碰我!”

他抓住了女老师挣扎的胳膊:“别害怕!我在这里!”

“司望,你疯了吗?”她重新抬头,这才有几分老师的样子,严肃质问,“都放暑假了,为什么不回家?半夜来这里干吗?”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少年看着她的眼睛,泪水还没干透的谜一样的双眼,直到身后的火焰熄灭,只余黄色与黑色的灰烬。

“但这与你无关,他死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她又拼命地晃了几下:“放开我的手!”

司望强壮了许多,肩膀纹丝不动,五指如铁钳夹着她:“还记得死亡诗社吗?”

听着他沉静的声音,小枝的心头狂跳,看着地下那道舱门,转而摇头:“你是说那部经典的美国电影?”

当她还是高中生时,作为语文老师的申明,曾在多功能楼的视听室,给他的学生们放过这部电影,为此遭到过校长与教导主任的批评。

“不仅如此,你忘了吗?”

司望扯开清亮的少年嗓音:“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的牙齿开始打战,1995年清明节的深夜,申明老师带着马力、柳曼、欧阳小枝,翻越学校围墙,潜入这个魔女区的地下,一首接一首地朗诵海子的诗。

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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