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天很晴-月星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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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天很晴-月星汐-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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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吃了她十几只鸡嘛,至于跟咱拼老命啊!

    稻草里的那位正连啃带嚼,抽空“哼哼”了两声,大约是表示对搬家没意见。

    “对了,我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色呢!平时走到哪儿调戏哪儿的民女也就算了,这才在青阳城没待几天,你还添新毛病了,没事老去勾搭蔡老头家的肥妞,那妞儿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耳朵小嘴又短,我就不明白,你看中她哪儿了?”

    那位“花花”被唠叨烦了,抬起头不满意地瞄了他一眼,意思是我的心事你永远不懂。

    “噗”的一声,少年将鸡骨头掷在“花花”的头上:“我警告你啊,听说蔡老头年轻的时候可干过劁猪的勾当,当心人家让你断子绝孙!”

    “花花”似乎有点怕了,往稻草丛里钻了钻,发出“哼哼”的声音。

    “我知道你舍不得蔡家妞,我其实也舍不得孙寡妇家的鸡啊!孙寡妇家后坡,长了一片断梦草,那鸡是吃断梦草和断梦草虫长大的,肉嫩味鲜,还有种特殊的香甜,离开青阳城之后,咱再也吃不着喽!”少年叹了一口气,“可是不搬家不行啊,要是一个因为偷鸡被打折腿,一个因为偷情被变太监,那咱哥俩还怎么闯荡江湖嘛!”

    “笃、笃、笃!”

    雁合塔一楼虚掩的破门上,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一个愉快的声音在问:“有人在吗?”

    少年立刻说道:“没人没人!”

    “没人那就不用敲门了!”

    话音落地,“喀嚓”一声,倚门的杠子断成两截,破门大开,两个肉球发力挤了进来。其中一个穿灰衫,圆胖的脸上,眼睛都被肥肉挤成缝状,整个人像一大坨沾了灰的肥肉;另一个穿着青衣,五官皱巴到一起,如刚蒸出来的大包子。

    灰衫肉球一进来,立刻耸着鼻子狂嗅:“好香的味道!好香!”东张西望,瞥见“花花”正啃着的烤鸡,一双小眼睛顿时灼灼放光。

    那“花花”极为聪明,见势不妙,生怕食物被抢,吭哧几口将剩下的烤鸡咬进嘴里,连鸡骨都嚼碎了吞下去。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三(5)

    灰衫肉球脸色变了一变,悻悻地转回头,挤到火堆边坐下:“借个地方!”

    青衣肉球早已在火边落座。

    这两个人体型庞大,占了五分之四的地方,邋遢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肉夹馍里最中间的那一片,被两座油腻腻的肉山压迫得非常不舒服。

    他好生气闷,狠狠地瞪了两个肉球一眼,往边上挪了挪。

    两个肉球才坐定,又有人走进来。

    这次是两名十三四岁的童子,眉清目秀,穿得干净整洁,各拎一只极大的竹篮,篮上盖着白巾。

    童子进得塔内,向两名肉球躬身施礼,将竹篮放在二人面前,然后悄然退出去。

    灰衫肉球揭开一只篮上的白布,伸手抓起一个荷叶包裹:“老马家的酱肘子!”两把扯去外面的荷叶,果然露出一只枣红色的猪肘,油光光红亮亮,肥瘦适中,看上去甚是美味。

    他抓起肘子啃了一口,然后抛给青衫肉球,又从篮子里掏了另一个包出来:“啊哈,是白云观的素鸡!”

    “如意斋的烤羊腿!”

    “松枝黄兔!”

    “美人坊的蜜制酥鱼!”

    “……”

    各色美食流水般地从篮子里掏出来,两个肉球一边大嚼一边狂赞,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那少年佩服地看着他们,终于知道,这两个大肉球是怎么堆成的!一扬手,接住灰衫肉球扔过来的一个炸鹌鹑,愕然道:“干吗?”

    “瞧你馋的,口水都流脚面上了!”

    “谁流口水了?”少年恼羞成怒地举袖子擦擦嘴角,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流口水,“哪有!”

    两个肉球不禁哈哈一笑。

    少年一生气,把炸鹌鹑扔回竹篮:“什么破东西,我用脚做的都比这好吃!”

    “哎哎哎,你别乱扔啊,你摸完粪桶,洗手了吗?”

    灰衫肉球手忙脚乱地把那只炸鹌鹑丢给趴在稻草堆里的“花花”,那“花花”极有“傲骨”,眨着小眼睛瞟了一下,笨拙地扭头去看少年。

    少年瞄瞄两个肉球,从火堆里拾起一块燃着的木头,一边拨弄篝火,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什么啊?”

    灰衫肉球乐了:“小子,白天在流花河桃花渡,你玩得挺好啊!”

    少年谦虚地道:“过奖过奖!”看上去这二人就不像好东西,果真是来者不善哪!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少年猛地大喝一声:“花花,逃!”

    手中着火的柴猛地捅向灰衫肉球的脸,同时一脚将竹篮踹向青衫肉球。趁两人躲避之时,与“花花”一同向塔门口冲去。就在一脚将要踏出塔门之际,眼睛突然一花,头已经撞在一堆肉肉软软的东西上面,一愣间,那东西突然涌来一股大力——

    “砰砰”两声,少年与“花花”四脚朝天跌进烂草堆中。

    两肉球并排站在门口,将塔门堵个严严实实,一边揉肚子,一边乐哈哈地道:“你这么急干什么哪,晚餐还没吃完呢!”

    那“花花”大概撞得蒙了,倒在草堆里直哼哼。少年的脑袋也一阵阵发晕,暗暗心惊:“你们是什么人?”

    灰衫胖子笑嘻嘻地道:“你在青阳城的大街小巷也混了半个月了,难道没听过‘不吃不喝’兄弟?”

    “没听说过。”少年揉着脑袋站了起来。

    灰衫胖子也不生气,笑道:“没听说过,不代表我们哥俩无名,而是因为你孤陋寡闻。我是张不吃,我兄弟王不喝。青阳城方圆百里,我们兄弟如果称第二,就没有人敢当第一。”

    少年咧着嘴,苦笑:“原来青阳城饭桶都排名位论座次啊!”

    这“不吃不喝”兄弟果然没白长这么胖,否则脸皮不可能这么厚!嘿!不吃不喝,能养成这副猪样——不,不能侮辱猪,至少花花比他们好看……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三(6)

    青衫肉球王不喝皱皱眉:“你这小孩儿,不但办事缺德,嘴也挺损!”

    “怎么说话哪你?谁缺德啊?我和花花好好地在这儿过夜,你们来抢我的地盘,还把我们俩撞个跟头,还指望我管你们两位叫大爷啊?”少年回嘴。

    张不吃乐了:“别说大爷,你就算叫爷爷都没用!喂,你眼珠用不着转来转去,这雁合塔,你是逃不出去的!”

    少年也不害怕,揉揉鼻子:“别废话了,赶紧说正事。本大爷又没偷你们家的东西,花花也没拐走你们家的猪,你们找本大爷麻烦干吗?”

    张不吃一直笑眯眯的脸突然一冷:“你是本月初一来的青阳城,今天是十六,刚好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贺家庄毛大牙家的饭锅被扔进猪粪里,黄叶埔子的孙寡妇丢了十二只鸡,赵员外突然被一条街的狗咬得满世界跑,醉红轩的醉红姑娘半夜被绑走,丢进河里泡了多半宿,城里南北杂货店不见了五篓上好的京城蜜饯——那可是五篓甜食啊,怎么没把你齁死呢……”

    他屈着手指算了算:“大小一共三十一件,是你干的,没错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干了?”那少年嘴极硬,打定了主意死不认账!

    王不喝冷笑一声:“如果没有猜错,那只鸡,就是你从孙寡妇家偷的吧?”他指指扔在塔角的一堆鸡毛。

    “鸡毛上写着孙寡妇呢?你说它是孙家的,叫它让它答应啊!”

    这无赖居然如此强词夺理,王不喝脸上隐隐有了怒色,不过他还真没有本事让那鸡毛承认自己姓孙,忍了又忍,道:“今天大闹桃花渡,无数人在场,这个,你否认不了吧?”

    少年理直气壮:“我干吗否认啊!那就是我干的怎么着?那个胭脂齐的胖婆娘,居然敢踹我家花花,爷爷没剁了她的狗蹄子,是便宜的!送几桶‘黄金’算是关照她的生意!”

    “胭脂斋!”张不吃纠正道。

    “我管它叫什么!”少年很不屑,“原来,你们是胭脂齐的龟公啊!”

    “放屁!”王不喝一巴掌拍过来,这牙尖嘴利的无赖居然当他们是龟公,非打掉他两颗牙,让他知道厉害。

    少年往下一缩,巴掌从头顶掠过,虽然没被打到,破帽子却被扇飞了,一头乱发顿时炸了开来,他大怒,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瞄着门口准备夺门而逃。然而看到外面的某件东西,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

    张不吃哈哈一笑:“小子,你嘴不是挺硬的嘛,这就怕了?”

    少年勉强笑了笑,颤抖地抬起手,指指塔门处:“后……后面……”

    张不吃笑道:“少来!老子是老江湖了,才不上当!你乖乖地趴在这儿,让老子揍你一顿,然后滚出青阳城,所有的事一笔勾销……”

    大笑着,五指抓向少年,半途之中,身形突然向后疾射,虽然身体庞大,但却轻如纸鹤。

    与此同时,王不喝也动了,一掌挥去,将木窗劈开,积年尘土中,胖大的身体已穿窗而出。

    他们一动,少年也动了。

    他在“花花”的屁股上轻踢一脚。“花花”甚是机灵,掉头钻进稻草丛里。少年迅速将其遮盖好,就地一滚,抱着头缩到一个攻击不到的死角,只露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向外看。

    雁合塔外,有一棵高高的松树,树杈上,倒挂着两具小小的尸体,只有尸身,头却不见了,看样子死去已经半天,血都喷尽了,流下来的血已成滴状。

    看衣着,这正是刚才送吃喝的那对童子。

    张不吃站在尸体前,手里握着一对短钩,一张胖脸上,五官已然舒展开,脸上的表情有愤怒,有悲伤,还有恐惧。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三(7)

    这两个孩子才十三岁,是他和王不喝抚养长大的弃婴,平时聪明伶俐、勤奋向上,如今,却被人斩首之后倒悬在树上……

    身后,传来风吹衣袂的声音。

    他霍然转身,三丈外,站着一个黑衣人。中等身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脸也被一块黑巾罩得严严的,肩上扛着一口无鞘的破风刀。

    薄薄的刀背,弯曲的刀柄,刀锋映着月色,明明是春夜,却令人感觉到秋水的寒。

    张不吃忽然冷笑:“阁下何人?”

    那黑衣人一语不发,只是木然地盯着他肥胖的颈子,似乎在寻找合适的部位下刀。

    那目光如蛇目般阴沉,张不吃感觉颈上有些发凉,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阁下可是冲着俺兄弟来的?”

    那黑衣人仍然没有开口。

    夜很静。

    只有血从高处流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张不吃握紧双钩,心里微乱:这么半天,怎么兄弟王不喝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

    他突然跃起,向前冲了过去,一招“披缁削发”,连人带钩向黑衣人攻去。人尚在空中,突觉左足一紧,被什么缠住了,然后被一股大力向下扯去。

    张不吃落地之后就势一滚,左手钩一搅,钩身被一条黑色鞭子绕住。两下一用力,那条鞭如活的一般,突然一抖,他的左钩已脱手而飞,但总算缠足的鞭梢也解开了。

    空地之中,缓缓地现出四条人影,同样的打扮,黑衣、黑巾,只是武器不同,除了这个用刀的,还有用鞭、用锤和空手的。

    张不吃心中暗惊,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他与他们尚未交手,但凭刚才那一鞭的力道已可确定,自己不是对手。假设这几人功力相当,那么,一个人他或许勉强可以应付;如果两个,就必败无疑;三个,逃都逃不掉;而四个,便只有闭目等死的分,连生死挣扎都可以省了。

    兄弟王不喝的武功尚在自己之下,此时声息皆无,只怕已遭不测!

    张不吃心里一痛。

    不吃不喝兄弟,在江湖里也许是无名小卒,可在青阳城却是响当当的人物。

    哥俩从六岁就在青阳城的大街小巷厮混,不论是急人之难,还是扶危救困,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至今,已经近三十年了吧?

    三十年来,兄弟两人一起受过冻挨过饿,也一起分享过好吃好喝,被人骂过打过,也被人爱过敬过,这样的人生也算快意,倒没什么遗憾的,只是,他们兄弟虽不足惜,这批黑衣人来历诡异,却不得不防……

    心念电转间,张不吃喘息着抬起头来,哑声问道:“我兄弟呢?”

    一个庞大的身躯“咕咚”一声落在他的面前,头颅已碎,胸腹已被破开,五脏外流,溅出来的血却仍是热的。

    张不吃伸手抚着尸体,眼中热泪盈眶:“好兄弟,哥哥对不住你!”

    大喝一声击在王不喝的尸身上,那尸体向几个黑衣人袭去。张不吃身形暴起,人已向右方的一个池塘撤去。然只奔出三五丈远,后背便中了重重的一拳。

    他张嘴吐出一口血,顾不得理会,借着拳力又向前冲出数步,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竹管掷上天空。

    寂静的夜里,竹管冲天而起,发出高亢奇异的尖啸声。

    一把刀自张不吃的肩部劈下,他的武器脱手而飞,接着右臂连着半片肋骨也飞了出去。

    张不吃在荒草地上滚了几滚,仰面向天,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他的兄弟虽然死了,但是仍然帮他赢得了一点时间。而这一瞬间的延迟,已足够他放出特制的报警焰火。

    他眸子里最后的残象,是夜空之中,那绽放满天的金色烟花。

《江湖天很晴》 第一部分 《江湖天很晴》 三(8)

    现在,接天水屿的兄弟们,应该知道了吧?

    看到满天烟花之前,枫雪色正站在青阳城的十里亭,一边赏月,一边等一位故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多美的意境,他竟真的用来约会。

    写诗的人等待的是一位佳人,所以虽是荒郊野外,心情亦是旖旎的。但他等的那个人,偏偏是一个光头大和尚!

    空空大师其实是个假和尚。

    想起他,枫雪色的心里便有微微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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