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酒后驾车。”楚香关心地发出指示。
“嘿嘿,没事,叫司机送的。楚香,酒能壮胆你知不知道?”
“所以呢?”
电话那边沉默了整整15秒,楚香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明天我要去绍兴出差,正好能抽一天空,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保证……不是我们单独两个人,还有我的同事一起,有女同事。可以给你开单人间。”
“酒后的保证也能当真?”楚香质问。
“我现在很清醒,思维正常,不信我背圆周率给你听。”
楚香喷了,看来果然喝多了。
“楚香……”
“好吧,正好我没去过绍兴,我要去周恩来故居,还要去咸亨酒店喝酒。”
“没问题!”电话那头声调高高的,听起来相当兴奋。竟马上挂了,像是怕楚香反悔。
第二天一大早,楚香又接到关泽的电话,很抱歉地说,他要回公司准备一些材料,不能亲自接她。所以叫司机开车来接,怕她被陌生人拐骗,李剑也在车上。
想不到酒醒的很快,这么早就出动工作,总裁不好当。
楚香足蹬昂贵的真皮短靴,身穿新毛衣,以及那件收拾干净的仿名牌藏青色大衣,雄赳赳气昂昂,站在街边的法国梧桐旁边。心想这番打扮,总该鲜丽了吧!
司机开来的车是黑色奔驰。以楚香有限的汽车知识,也认得三叉标志。
那个高个子青年李剑,从奔驰下来,友好地替楚香打开车门。
“楚小姐,早。”
“早,叫我楚香。”
“哦,关总坐另一辆车,会在高速路口等我们。”
“好的。”
沉默片刻。楚香问:“这回你们去绍兴做什么?”
“是这样,绍兴有个项目要招投标,请了国内好几家知名开发商去洽谈,因为是政府项目,规模很大,关总比较重视,想先去看看。”
楚香郑重点头。
重要项目?那还叫她去玩儿?
李剑沉思一会,笑着问:“楚香,昨天关总跟你在一起?”
“嗯。”
“真的?”李剑紧追不舍,试图确认。
“……是啊。”
“你知道吗,关先生昨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要放假一天。”
楚香疑惑。
“我是关总的助理,不瞒你说,进南嘉五年了。五年里除了农历新年放假三天,关总基本全年无休,说要放假的日子,仅有昨天一次。”
楚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不累吗?”
“累吧,不过关总抽空会去跑步游泳,锻炼身体,也很少生病就是了。”
楚香想说关泽答应陪她去周恩来故居的事,想想忍住了,只说:“他年纪很轻啊,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建筑师。”
“关总是个商业天才。”李剑脸上露出崇拜之色。
“是吗?天才在哪里?”
这句疑问似乎惹得李剑不快,李剑开始侃侃而谈:“关总对整个行业的动向把得极为准确,几乎可以预测市场和政策的变化。高瞻远瞩,而且不露前兆。有时他突然开临时会议,过半个月,政策就真变了。我们以前怀疑他是北京高干子弟,哈哈。后来发现他不是,我们就说他是神。”
楚香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然风中凌乱。
“神……?”
“确实跟神一样神。”李剑的语气充满仰慕。
“哈哈,哈哈。”楚香干笑,心想关泽也太自恋了,发现他一个缺点,自恋。
“关总虽然学的是经济,但地产各个领域广泛涉猎,我都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时间。后来发现他的领悟力、记忆力强的惊人,一本专业书,外行看不懂的,他翻半天就能运用在实际工作上。想糊弄他,基本不可能。”
“李剑,你是学什么的?”
“我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
楚香不吱声了,差距,她感到了深深的差距,令人惭愧的差距。
这个世界如此两极分化。
楚香忽然有泪奔回去疯狂啃书本的强烈欲望。
没多久到了高速入口,果然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路边,想必车里的人看见了奔驰,关泽从商务车下来。
奔驰一停稳,关泽就上去替楚香开门,满脸微笑。
“你来啦,对不起,没去接你。”
“您太客气了。”楚香一路接受李剑对关泽个人崇拜的熏陶,忽然不禁大感惶恐。
商务车里另坐着一男一女,加上楚香和司机,总共五个人。由于李剑要盯本市棉纺厂LOFT项目,不去绍兴。
关泽把楚香安置在后排,帮她脱掉大衣,系好安全带。又从旁边拎起一只塑料袋放在她膝盖上。
“给你买了零食,找找有没有喜欢的……我还有点事,得先坐在前排跟他们商量一下,好吧?”他柔情蜜意地说。
前排两人穿着正式,都捧着笔记本电脑,纹丝不动地端坐,好像对后面的动静置若罔闻。
车开上高速。
单调的风景在车窗外飞快地闪动。
楚香看着关泽的后脑勺,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们说话。
“你去绍兴考察过。那边的情况你最熟。”
那个女职员在笔记本上“咔咔”点击了几下,调出内容:“这次去看的地块属于闲置多年的国有资产,有关部门的规划是商贸工业住宅娱乐一体化新城。”
“嗯。”
“地广人稀,拆迁成本相对较低,容易迅速形成规模。参照城东一些拍卖地块价格,明年这块区域可能也会达到150万至200万元每亩,甚至更高。”
“我记得城东板块是迪荡新城。属于大商贸东进。”
“迪荡新城的数据拷在优盘。关总,我们做了一些分析,SWOT已经打印出来,小吕,你拿给关总。此外还有五条我们觉得应特别注意。首先……”
女职员侃侃而谈。
“袍江工业区的资料我也要。”
“沙沙”的纸声,和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响。
“用地优惠、财政扶持和贴息支持在什么地方?”
“第27页,红色字体。另外,税外无费制,国家规定应缴的税收外,其他行政性收费均予以减免。”
“……”
小型会议徐徐进行。
楚香置身事外,默默观察,突然觉得此行不虚。
在她印象里,关泽是个和善、客气、很寻常的人。不挑剔,不夸耀,不虚张声势。吃喝随便,“馄饨皇”的馄饨照吃不误,看他车的样子,也跟所有男人差不多,东西乱堆乱放,一点儿都不整齐。
但现在,她显然找到了另外一面。虽然只看见他的后脑勺,只听见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严谨而坚固。很性感。
楚香怦然心动,不知不觉,露出淡淡的、心术不正的微笑。
在时尚杂志里曾经看到过,男人在工作的时候最美。莫非此时她正好看到了他最美的一面?
楚香花痴了15分钟,终于回过神来,决定继续做一个清纯少女。
幸亏他们的话题跟楚香之间隔着一道比CET3和CET4更深的鸿沟。楚香没费多大劲就从谈话中跳了出来。
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有巧克力、果冻、牛肉干、饼干、水,巧克力的包装全是外国字,看起来挺不错。楚香吃了半块。无聊了,决定装睡。
商务车平稳行驶,渐渐,她真的睡着了。
睡得很熟。一直到进入绍兴市区,才突然醒过来,她发现大衣盖在身上,而脑袋靠着关泽的肩膀。
也许在高速服务区,关泽换了座位。
车厢里悄然无声,关泽正在吃牛肉干,一边翻手中的杂志——《知音》。
楚香大跌眼镜,登时觉得神高大光辉的形象碎了一半。
“醒了?”关泽看时间,“楚香,你昨晚几点睡的啊?真能睡。刚才在服务区,我打算叫你来着,看你睡这么香,真不忍心。”
楚香往杂志瞄,他正看到某篇文章,标题赫然,“卖妻!一桩穷凶极恶的离婚阴谋”。原来神也有凡人的恶趣味。
“酒店马上就到了,你累的话,去酒店再休息一下。”关泽边看杂志,边若无其事地说。
“睡饱了。”楚香赶紧表明。
关泽想了想,跟她商量:“楚香,今天下午我有事,你能不能……”
“没问题。”还没说完,楚香就答应,“你去忙正事好了,我方向感特别强,自己出去逛一圈,不会走丢。”
“真的?”关泽不放心。
“不要把我当白痴。买一份地图就行。”
关泽笑了,开始得寸进尺。“那这样吧楚香,明天你也自己逛,后天我带你出去玩。”
“行,行,您去干活吧,关先生。”
坐在前排的女职员忽然扭过头,笑眯眯地说:“关总,这位小姐还没介绍呢,就是PEP小姜口里您的‘私人朋友’?”最后四个字吐字尤其清晰。
“忘了介绍,姓楚,楚香。”关泽毫不在意。
“楚留香?”女职员诧异地笑道。
关泽说:“就是楚留香的楚香。——楚香,她姓王,王美伦。”
王美伦连忙补充:“嗨,叫我Ally。楚小姐怎么称呼才好?”
关泽说:“我们不是外企,不用叫英文名。”
这个王美伦化着精致的妆,眼线和唇线一丝不苟,典型的白领,只是眼角有了些皱纹,看起来比关泽还要年长,楚香忙打招呼:“Ally,您好。就叫我楚香好了。”
王美伦笑道:“楚香,托你的福,我们也可以在绍兴玩一天,要知道关总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从来是不休息的。”
关泽修正:“别听她的,我向来公私分明,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王美伦呵呵笑了起来,开玩笑:“是啊,大家都说您是神。”
楚香一听,登时晕厥。世界太神奇了。
8
楚香小学五年级暑假,曾跟奶奶去过一趟九华山,拜地藏王菩萨,除此之外毫无旅行经历。这也是她答允关泽邀请的原由之一,旅行总让人身心愉快。
楚香在卖矿泉水的小摊里买了份地图,发现绍兴同样有延安路、解放路、胜利路、人民路……而各种古迹则像珠子一样散落在看似平凡的街巷中。
先坐公交车去较远的兰亭。
还没到目的地,一个电话就追了过来。
“楚香,你在哪儿,迷路没?”看起来关泽还是不放心。
“去兰亭,在车上呢。”楚香只好老实交代。
“王羲之那个地方?”
“就那里。”
“哦,注意安全。”电话那头谆谆叮嘱。
这样认真的语气,楚香就忍不住想逗他:“地图上写的,兰亭旁边还有兰亭森林公园呢,一会也要去。”
“什么?景点跑一跑就算了,别乱走。”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跟旁边的人交流,过了片刻说,“森林公园没什么好玩的,后天我带你去绍兴古纤道,那个好玩。”
“谁说不好玩,你又没去过。”
“楚香。”那话那头干脆不理她了,“别忘了啊,晚上6点在酒店大堂等,带你吃饭。你若联系不上,我肯定报警。”
楚香汗。“没这么严重吧,关先生。”
“是我带你来绍兴的,到时候出了事,我是第一嫌疑人,会被警方拘留。”
楚香拿着手机一阵笑,提醒他:“您才是绑匪的目标。”
“总之,晚上6点,不见不散。”
“你的饭局我不参加。”
“没有饭局,这趟不是正式商务,是私人性质的考察。否则不会叫你了。”
“好,我记住了。”楚香表示服从。毕竟这次绍兴游是关泽同学组织的。
兰亭是个十分有名的公园。
事实上,从东晋时期起,曲水流觞和《兰亭集序》便已经让兰亭这个地方名噪天下。可惜陈小安同学没有一起过来游玩,小安是个怀古迷,每每到历史景点就星星眼陶醉,恨不得摸遍每一寸古迹,照她的说法是,那些砖头沾着古人的感情。生命短暂,感情长存。
今天不是休息日,公园里很清静,鹅池里几只大白鹅悠闲地游来游去,楚香顺着小径走进去,两旁修篁幽幽,迎面又是一亭,石碑潇洒地写了两个字“兰亭”。
用来流觞的曲水缓缓淌过,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儿子,正蹲在溪旁。寓教于乐,妈妈用郑重的语调给儿子上课:“妈妈问你,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道理呢?王叔叔写大字,把整个池塘的水都洗黑了,小宝做不做得到?……”
楚香心中暗笑,从他们旁边路过。
东侧流觞亭内有“曲水邀观处”的匾额,正下一副名画《兰亭修禊图》。
千年的时光,就在这副画上倏忽翻过。
楚香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冷战。她看见流觞亭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纯白的、下摆长长的中式服装,如果他手里拿一把折扇,就是《梧桐雨》的邱心志。如果他手里拿一支长剑,就是《卧虎藏龙》的周润发。
然而四下安静,没有剧组的影子。
楚香揣摩,说不准是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特别来到兰亭品味古意……也可能穿越小说开始流行,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而这位是走火入魔的穿越粉丝。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
楚香虎躯一震。
毋庸置疑,这是个很俊的男人,看起来最多二十来岁,眉似远山,目如朗星,若用武侠小说与古代言情小说的词句形容他的气质,那便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好像也不是不合适。
完蛋了!不会真的穿越吧!
楚香愣了半天。
“小姐,你有空吗?”男人竟冲她开口说话,幸好,说的是普通话,语法现代汉语。
“……有空。”
“算命吗?”男人又淡淡问。
“……”楚香登时张口结舌,原来是算命的。心里不免啧啧赞叹,穿成这种样子,太专业了!
“多少钱一次?”楚香好奇地问。
楚香不得不服气,这就是专业的诱惑,换成其他情况,她理也不会理的。难怪面试的时候都要穿职业装呢。
算命师沉思片刻,微笑:“看小姐算什么了。”
“算……婚姻,多少钱?”楚香问。
算命师淡淡说:“十块钱。”
“太贵了。”楚香压价,“五块钱吧。”
算命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按捺道:“好,五块钱就五块钱。”
楚香从包里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