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化成灰烬》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当时间化成灰烬-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感觉她最好的状态已经快要出现了。
  但朱莎的平静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离高考只有十二天的时候,她的人生发生了剧变,后面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可怕而永远醒不过来的恶梦一样。
  邻居二婶来学校报信的时候,朱莎还在上课,手里抓着一支笔就被老师叫了出来。看见二婶时朱莎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学校来找她。二婶并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她妈妈病了让她赶快回去一趟。朱莎不相信,一再地追问,二婶不肯说,只是不停地催促她赶快收拾东西往家走,因为晚上可能不回学校住了。朱莎越发地慌乱,从车棚里推出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踩了好几下都没能上去。
  二婶不肯说实话,但朱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那种眼神让朱莎终生难忘。她不知道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她失魂落魄地骑着单车往家里赶,把二婶远远地抛到了后面,连她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叫她小心点她都顾不上了答应了。

  第4章

  第四章 每朵玫瑰都生长在荆棘中 (下)
  不管朱莎的自行车骑得有多快,她都没能快过死神的脚步。冰冷无情的死神已经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带走了她的妈妈。永远都在为病痛所折磨的妈妈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了,她已经被庸医送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当妈妈像往常一样走进赤脚医生王春生的家里,要他给自己打两针,顺便再开点止痛片回去时,王春生正在麻将桌上吞云吐雾。听了朱莎妈妈的要求,王春生满口答应,随口让旁边坐着的人替自己代打两圈,然后拿出铝饭盒给针管消毒,同时调配好注射剂。一切似乎都像平常的程序一样,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青霉素,因为平常用的庆大霉素已经用完了,还没有到货。在赤脚医生王春生的心里,这两样东西都是消炎药,作用应该差不多,所以他没有迟疑地就给朱莎的妈妈注射了青霉素。几分钟后,朱莎的妈妈呼吸困难,陷入昏迷,然后一切都不可挽回,天人永隔。
  等朱莎拼命地赶到家里,拔开围在门口的一大堆人,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前栽,幸好随后赶来的二婶伸手扶助了她,才没有让她栽倒在地上。她挣脱了二婶的搀扶,冲进了堂屋。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似乎只在一夜间,所有的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朱莎冲进堂屋看见的已经是头蒙白布、躺在门板上的妈妈和扑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的弟弟朱虎。爸爸坐在旁边神情恍惚。一切的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朱莎一把拉住已经哭到声音嘶哑的弟弟,涩着声音问:“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朱虎瞪着血红的眼睛要跟拉住他的人拼命,待看清了是姐姐才松懈下来抱着姐姐哭喊:“妈妈——妈妈——,妈妈死了!姐姐!妈妈死了!被王春生这个王八蛋害死了!”
  朱虎直着眼睛只知道哭,语无伦次。朱莎急得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哭有什么用,你快说清楚呀!妈妈为什么会被王春生给害死了!你这个蠢货,你就知道傻哭呀!你快说清楚呀!”
  朱虎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根根爆起,喉咙里只是发出一阵呜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场的二婶不忍心见她姐弟俩这个样子,把朱莎拉到一边,一五一十地把前后发生的事都跟她说了,末了还担忧地说:“大妹啊,按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事都只能瞒着你怕你分心,可你看你家里现在这情况,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你爸爸自从知道了这事以后就一直是这么恍恍惚惚地,问他什么都不答话,实在指望不上,你弟弟还小,实在没办法我才到学校把你叫回来。你就别逼你弟弟了,他这么小就没了妈,哭成那个样子,可怜啊。”
  朱莎倔强地不肯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二婶一把拉住:“大妹,你去哪?”
  朱莎硬梆梆地说:“我去哪你别管!麻烦你帮我看好我弟弟,照顾下我爸爸。”
  二婶不松手:“大妹,没用的,王春生现在早就跑了,他老婆带着孩子也跑回娘家去了,你现在去找他们,连个人影都会找不到!大妹,你听我一句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哪怕他跑到天边,除非他一辈子不回来了,要不然他迟早要回家,咱们迟早能逮住他!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你妈妈发送了,让她入土为安啊!天气这么热,家里停不了太久,大妹!你想让你妈死不瞑目吗?”
  朱莎听着这话大近情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反手抓住了二婶的手:“二婶,求求你教我,告诉我怎么做!”
  二婶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大妹,你妈跟我既是邻居,也是最要好的姐妹,发生了这种事,别说是我,就是随便换一个旁人都会帮你。你先别着急,我已经请人给你舅舅和姑妈他们送信去了。待会儿他们来了,你有什么事跟他们商量着办,俗话说,娘亲舅大,有你舅舅给你作主你就好办了。你爸爸这样痴痴地呆坐了已经大半天了,我一会儿叫永强过来陪着他。你现在赶紧预备些丝麻和白布,一会儿来了人好裹上。我现在也叫人去砍些松柏树枝帮你们把灵堂先扎上。”
  朱莎像个木偶一样听完了二婶的吩咐又跑进了西厢房,打开妈妈放东西的樟木大箱子,翻出箱子底下办奶奶丧事用剩下的白布和丝麻,哆嗦着用剪刀捡出一个个小口子,然后撕成一条一条的,出门一看,围观的人已经在二婶的安排下开始布置灵堂,不禁心宽了一下,把弟弟叫到西厢房,开始给他头上围孝布,弟弟无比听话,让他转圈就转圈,让他低头就低头,朱莎心里一酸,看不下去了,眼泪大滴地掉到手背上,手里胡乱地给他把白布围上,然后抱着弟弟嚎啕大哭。
  舅舅急匆匆地来了,看样子他还是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就被人叫来了,裤腿挽得老高,脚上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泥。舅舅站在院子里呆了一呆就叫着妈妈的名字扑了过来,朱莎和弟弟又是一阵大哭。
  舅舅展眼四处看了看,家里乱成一团,两个披麻带孝的孩子哭得红头肿脸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舅舅顿时满脸不悦,瞪起眼睛问朱莎:“大妹,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你爸呢?你爸上哪去了?”
  朱莎不敢说爸爸现在的样子,怕舅舅又要骂人。舅舅从来就看不上爸爸,有几次妈妈回娘家找舅舅借姐弟俩的学费,舅舅就曾经当着朱莎和弟弟的面跟妈妈说,她当年看走了眼,嫁错了人,朱莎的爸爸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又一点担当都没有,一副清高样子,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干了十几年的民办教师还没有转正,家里穷得这个样子还死要面子,将来有了事,他第一个就指望不上。
  作为女儿,朱莎是不会认同舅舅的说法的,只觉得舅舅高高在上的样子很讨厌,但现在果然被舅舅不幸而言中,爸爸果然到了关键时刻不但主意全无反倒还成了负担,还要别人分神来照看他!这固然可以说是和妈妈夫妻情深,受不了打击,但像他这样,只顾自己伤心,把责任完全推给两个孩子就太说不过去了。朱莎想到这里,又是伤心又是失望。
  舅舅叹气,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赶紧招呼外面的村人,给人递烟说好话,麻烦大家齐都来帮帮忙,把朱莎妈妈送入土。大家看到朱家的这副惨状早已心有不忍,这时见做舅舅的发了话,自然是满口应允。
  按农村风俗,朱莎的妈妈属于横死,不能停灵太久,当天就要封入棺材,三天之内就要下葬。丧事由于有了舅舅的主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朱莎和弟弟只顾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天不到就嗓子嘶哑,话都说不出来,两腿也麻木。
  舅舅凡事都好商量,就是在选择坟地上与朱莎的两个姑姑起了争执。姑姑们坚持不能将朱莎的妈妈葬入朱家的祖坟地,理由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而且将暴死的人葬在祖坟将来要对朱家的后世子孙不利。要葬也只能选择偏远的山头或菜园中的空地来点穴破土。大姑振振有词地说:“你不是朱家的人,你可以不管这些事,人葬在哪里得由我们朱家的人说了算!你这外人怎么做得了朱家的主?!”
  朱莎的舅舅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我不管你们朱家的什么后世子孙的功名利禄,我只知道我妹妹为你们朱家操劳了大半辈子,临到死了还进不了祖坟,这事就说不过去!今天,总而言之一句话,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姑姑们坚持不点头,一时情况陷入僵持。朱莎和弟弟在边上听了心如刀绞。看到争执到半夜也没有结果,舅舅又气得要走人,朱莎只好眼泪汪汪地拉着他,不让他走,心知舅舅是唯一一个能主事的人,他此时一走,剩下一堆老弱妇孺,如何能成事?
  姑姑们见舅舅那里是铁板一块,就转而围攻朱莎姐弟俩,小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大妹啊,姑姑都是为了你们俩好啊。你们就是朱家的后人,你们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就全在你妈妈这事上了,她要进了祖坟,你们恐怕一世不得安宁啊!”
  舅舅也说:“大妹,你妈辛苦一世,不将她葬入祖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要是还有良心,你就该为你妈说几句话!别让你妈死了还在外边成为孤坟野鬼,孤零零地受人欺负!”
  舅舅在旁边怒气冲冲地就要甩手走人。姑姑们也毫不相让,针锋相对。朱莎看看姑姑,又看看舅舅,心中万分难过,艰难地说:“我和小虎是妈妈生的,她活着为我们操心,死了也决不会害我们。我和弟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们要妈妈死后得安宁,不要她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这样孤苦零丁地四处漂泊。爸爸现在管不了这事,我和弟弟代替他做主,我们要把妈妈葬进祖坟!”
  朱莎的话就此成定局,姑姑们丢下一句:“以后你和你弟弟再有天大的事也别来找我们!”就悻悻离去。
  朱莎泪眼朦胧地目送两个姑姑离去,心里却一点也不后悔刚才的决定。事无双全之理,无论她作出什么决定都难免要得罪其中的一方,既然爸爸承担不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那么这个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朱莎的肩头。一夜之间,朱莎似已成熟十岁。

  第5章

    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朱莎和弟弟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在人群的簇拥下,将妈妈送上山。在不断地起身又跪下的送葬过程中,朱莎面无表情,神情镇定。她一边跪拜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妈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爸爸和弟弟。我会找到王春生给你报仇的,他就算逃到天边我也会把他找到。你所有未完成的心愿都将由我来代替你完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在吹吹打打的送葬音乐中,朱莎显得愈发坚定。
  家里骤然失去了精明能干的女主人,如同塌了半边天,在众人怜悯的目光和叹息声中,朱莎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家的未来——充满了贫困、破败和挣扎的生活。如果不想过这种日子,她只能选择坚强。她还有正在读初三的弟弟和现在已变得神智混沌的爸爸,整个家庭的重担已经落到了她一个人肩上,如果她倒下,这个家庭也将烟消云散,一败涂地。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尘世的喧嚣都在入土的那一刹那归于平静。在棺木被徐徐放入挖好的墓坑中的时候,始终胡里胡涂的爸爸终于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跳入坑中,要随朱莎妈妈而去,正在准备铲土封穴的众人措手不及,土都扬到了他身上,洒得一头一脸全都是土。朱莎的爸爸泪流满面,如同野兽一样抱着棺木呜号。
  舅舅一边紧急指挥人手跳下去,一边让朱莎对着爸爸喊话。
  朱莎手牵着弟弟,泪眼婆娑地看着众人费力地把状似疯癫的爸爸制住,沙哑着声音哭喊:“爸爸,没用的,妈妈已经走了。你让妈妈好好地走,你还有我和弟弟。你快上来,你再不上来,妈妈就要生气了!”
  朱莎的爸爸抬头,看着朱莎,恍然又看见了妻子年少的时候,一时呆住,竟然不再挣扎乱动,舅舅见状赶快叫人把他拉上来,于是棺木得以顺利下葬。
  烧过了纸又放过了鞭炮,一行人从山上回走,面色憔悴,神情凄然。按风俗,帮忙送葬上山的亲朋好友应该由主家再管一顿饭以示答谢。可朱家目下这情况,邻人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要留下来吃饭,埋葬完了朱莎的母亲,众人就纷纷告辞各自回家了。朱莎挽留也没有用。舅舅冷眼旁观朱莎的所作所为,深觉诧异,心中对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外甥女起了好感。看来,朱家的人也不全是毫无担当,至少朱莎进退有度、举止大方,是个能成大器的材料。
  因为还有后续一应事宜,舅舅勉强留下来吃了中午饭,而一直跑前跑后、出人出力的邻居二婶和永强大哥也被心存感激的朱莎留下来一起吃了饭。说到做饭,其实就是把办丧事剩下的饭菜回一回锅、热一下而已,朱莎的手艺着实不佳,热饭菜被她热得一团糟,边上都烧焦了。但这个时候哪还有人挑剔她的厨艺,大家都是匆匆填饱了肚子再说别的事。
  饭后,舅舅问朱莎今后的打算,朱莎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后,朱莎说:“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供不了两个人上学,我想退学去打工,供弟弟上学。”
  二婶闻言惊异地抬起头说:“大妹,你莫不是在说疯话?你都读到高三了,成绩那么好,考上大学是迟早的事,你突然不想读了?”
  朱虎一听也激烈地反对:“不行,我不要姐姐退学,我不读了,反正我读到初三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够了,我一个男孩子,出去打工方便些。”
  一直低头不语的爸爸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两个孩子都要读。她妈妈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再苦再难我也不能让他们上不起学。”
  舅舅听了,皱着眉头问:“钱呢?你哪来的钱?办朱莎妈妈的事有两千还是借了别人的,你哪里还有钱?连两个孩子都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