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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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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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芒不由得在心中批评一句:仲开与世保,以致文太太,都太过自我中心,拨不出一点点时间与精神给旁人。
  余芒微笑,〃看护也知道你。〃
  张可立吁出一口气。
  〃思慧今天怎么样?〃
  〃还在休息。〃语气并不悲观。
  余芒看着他侧脸一会儿,轻轻问:〃你相信有一天她会醒来?〃
  张可立点点头,〃她一定会苏醒。〃
  余芒很佩服他的信心,原来他一直在等。
  张可立问:〃一定已经有人告诉你,你若干习惯神情,同思慧十分相似。〃
  余芒点点头,指指大衣,〃思慧也喜欢这种玫瑰红。〃
  刚才他走出来,看到她的背影,也是一怔,太熟悉的颜色了。
  他第一次见到思慧的时候,她坐在一辆敞篷车的后座,背着他伏在车门上看风景,也穿着玫瑰红,叫她,她转过头来,原以为会看到一张惯坏了的刁钻、傲慢、骄矜的脸,但不。
  文思慧的面孔细小精致,非常苍白、厌倦,眼神徬徨、矛盾、散漫,郁郁寡欢,朝他看一看,不感兴趣,随即别转脸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
  她对他没有印象。
  他们的介绍人是于世真。
  张可立说:〃当然,你们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的眼光比许仲开与于世保又略有不同。
  文思慧的异性朋友,各有各的优点,羡煞旁人。
  余芒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认识文思慧?〃
  不冒昧开口的话,恐怕永远猜不到谜底。
  张可立并不介意,他答:〃我的正职在工学院,课余,担任义务社工。〃
  余芒立即明白了。
  他负责辅导文思慧,这个案却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章。
  〃但是,你认识世真在先。〃
  〃思慧被派出所拘留,由于世真偕我同往保释,我们抵达警察局,她已经被律师接出去。〃
  她坐在敞篷车里,叫她,她转过头来。
  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却一直没有忘记她的眼睛。
  〃思慧那次犯什么事?〃
  〃醉酒闹事,把一个陌生男人几乎打瞎。〃
  奇怪,那人竟然没还手。
  张可立看着余芒,〃思慧也被人打断过肋骨。〃
  余芒忍无可忍,〃好玩吗?〃
  〃相信不。〃
  余芒深觉诧异,很明显张可立性格完全属于光明面,怎么爱上沉沦靡烂的文思慧,真是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张可立轻轻地说:〃该你上去看她了。〃
  余芒点点头。
  病房气氛祥和,她一进内就说:〃思慧,余芒来看你,几时挣脱这些管子同我说说笑笑?〃一边脱下外套搭椅子上。
  又往卫生间洗干净双手出来握住思慧的手,〃迷迭香这个名字比较适合你,此刻外国人只叫我'芒',难不难听?像忙忙忙。〃
  这才抬起头来,发现思慧嘴角笑意仿佛增浓。
  余芒趋过脸去,〃思慧,你笑了?〃
  这个时候,她听到轻轻一声咳嗽。
  余芒抬起头来,她一直以为坐在角落的是看护,不加以注意,但此刻站起来的竟是文太太。
  〃伯母,〃余芒意外到极点,〃你不是走了吗?〃
  文太太清清喉咙,〃走了可以回来。〃
  余芒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握住文太太的手,〃思慧一定很高兴。〃
  话还没有说完,文太太身体忽然震动一下,脸上露出惊异神色。
  〃怎么了?〃余芒问。
  〃思慧,〃文太太惊惶失措,〃我听到思慧说,她很喜悦。〃
  余芒这才发觉她左右两手同时握着她们母女的手,她的身体像是一具三用插头,把她们俩的电源接通。
  余芒追问:〃你感觉得到思慧十分高兴?〃
  文太太惊骇地点头。
  〃叫她醒来。〃
  文太太颤声说:〃思慧,请苏醒。〃
  过一会儿,没有动静,余芒又问:〃感觉到什么吗?〃
  文太太叹口气,颓然摇头,〃完全是我思念她过度,幻由心生。〃
  余芒温和地说:〃你是思慧母亲,有奇异感应,也不稀奇。〃
  文太太苦笑,〃人家说,知女者莫若母,我却不认识思慧。〃
  〃从今天开始,也还恰恰好。〃
  〃不迟吗?〃
  〃迟好过永不。〃
  〃谢谢你余芒。〃
  余芒说:〃你不是已经回到她身边吗?思慧一直渴望有这样一天,她的愿望其实最简单不过。〃
  到这个时候,余芒才轻轻放下她们母女的手。
  〃余芒,你累了。〃
  嗳,刚才还是好好的,刹那间疲倦不堪。
  文太太说:〃你且先回去休息。〃
  〃你呢伯母?〃
  〃我这次回来,再也没有别的事做,专程为看思慧,有的是时间。〃
  这时看护推门进来。
  余芒见文太太有人作伴,便告辞离去。
  走到大堂,她忍不住走到饮品销售机器前买杯咖啡喝,真的累得双脚都抬不起来,仿佛同谁狠狠打了一架似的。
  余芒真没想到才做三分钟导电体会这样消耗精力。
  喝完咖啡之后余芒照例喃喃抱怨:味道像洗碗水。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请让我送你一程。〃
  是张可立君,真是善心人。
  余芒上了他的车,强制着自己不倒下来,眼皮却越来越重,双目涩得张不开来。
  不知恁地,她竟在陌生人车上睡着。
  脑海中出现二幅幅图画,像电视录像机上快速搜画,终于在某处停下,她做起梦来。
  这也并不是余芒的记忆,余芒的思维最最简单,用两个字便可交代,便是电影、电影、电影。
  梦中她感染一种奇特的快乐喜悦,余芒脱口说出梦吃:可立,我打算重新生活。
  张可立大吃一惊,把车子驶入避车湾停下。
  只见余芒满脸笑容,睡得好不香甜。
  张可立怔怔地看着她的脸,一个陌生女子怎么知道思慧生前对他说过的话?
  这个时候,余芒又说:〃多年来只会把失望失意推卸在父母身上,太过分了。〃
  张可立呆半晌,轻轻推余芒肩膀,〃醒醒,醒醒。〃
  余芒这才慢慢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世界来。
  她对梦境有记忆,轻轻地说:〃原来思慧早已解开心锁。〃
  张可立且不管余芒怎么会知道,已经点头说:〃是,她心灵早已康复,罹病的只是身体。〃
  余芒摇下车窗,伸出头去吸口新鲜冷空气。
  然后转过来,问张君:由什么导致昏迷?
  〃医生说可能是急时间戒除麻醉剂,引起心脏麻痹,继而脑部缺氧。〃
  啊,女主角并没有掉进泳池里,细节又要改。
  余芒轻轻地说:〃要是我告诉你,思慧的经历时常入我的梦来,你相不相信?〃
  张君微笑,〃我也时常梦见思慧,假使你们是好朋友,日有所思,夜即有梦。〃
  余芒答:〃但是我认识思慧,是在她昏迷之后。〃
  张可立是科学家,他想一想说:〃干文艺创作的人,联想力难免丰富点。〃
  轮到余芒微笑,〃是,真不能怪我们。〃
  张可立重新发动车子引擎,〃我有种感觉,思慧同你会成为好朋友。〃
  〃会吗,我们有相同之处?〃
  〃有,你们两人都爱好艺术,热情、敏感、相当的固执。〃
  余芒仰高头笑起来。
  张可立在心中加一句:小动作异常相似。
  余芒说:〃多希望思慧能够痊愈。〃
  张可立用坚毅的语气答:〃'她会苏醒。〃
  有这样的一个人在等,思慧不醒太过可惜。
  在门口余芒与他交换了通讯号码。
  张君把车驶走,余芒袋中的手提电话响起来。
  〃我一直等了三个钟头。〃于世保的声音。
  余芒转过头去,看见世保坐在一辆小轿车里握着汽车电话。
  余芒笑着走过去,〃那为什么不早些拨电话?〃
  此言一出,才叹声错矣,等是追求术中最重要一环,盛行百年不衰,一早已经有人风露立了中宵,借此感动佳人,对方心肠一软,容易说话。
  余芒识穿他伎俩,便毫不动容,笑问:〃你没有更好的事要做?〃
  世保悻悻地说:〃我有重要消息,阿姨回来了。〃
  余芒早已见过文太太。
  世保下车来,〃你不认识我姨父吧,思慧的父亲明天到。〃
  啊,这才是新闻。
  〃姨丈与阿姨已经二十年没见面,我都不晓得怎么样安排,所以特地来同你商量,不晓得你这么忙。〃有点讽刺。
  余芒莞尔,导演当然不是闲职。
  他们这一票人,自己不做工,终日游荡,朋友忙,他们也不耐烦,非我族类,余芒可以肯定。
  世保接着说:〃像你这种身负盛名的女孩子,交朋友要小心,不少人想利用你。〃
  这样言重,余芒不得不安慰他:〃放心,导演不比女明星,幕后人物,锋头有限。〃
  他们身后有人咳嗽一声。
  许仲开到了。
  世保挥一挥手,〃我们一起上楼商量大事。〃可见是他约仲开前来。
  他们俩终于言和,余芒十分高兴。
  仲开告诉余芒:姨丈这次回来,据说是因为收了一封感人长信。
  世保看看余芒,〃我们猜想你是发信人。〃
  余芒摇摇头,〃不是我。〃
  〃那么是谁,谁统知文家的事,谁又与思慧熟稔,谁有此动人文笔?〃
  有感情即有诚意,有诚意即能感人,余芒猜到信是谁写的:张可立。
  余芒问:〃信里说些什么?〃
  〃能够把姨丈拉回来,文字一定十分有力,我们不知详情,但可以猜想。〃
  仲开说:〃姨丈也应该回来看看思慧。〃
  门铃响起来,余芒放下他俩去开门,原来是副导演小张送定型照来。
  余芒同小张说两句,小张赶去办事,余芒顺手把照片放在书桌上。
  仲开讲下去,〃怎么安排他们见面呢,早已不是一家人。〃
  世保好奇问余芒:〃照片可否给我看看?〃
  仲开皱起眉头不以为然,〃世保,专注点。〃
  那边厢于世保早已取过整叠照片观赏,一看到女主角部分,脸色突变,〃多么像思慧。〃他低嚷。
  仲开不加理睬,人人都像思慧,那还了得。
  〃余芒,快告诉我这是谁。〃
  余芒笑笑,〃这是我下部戏女主角,当今最炙手可烫的红花旦。〃
  〃简直是思慧影子。〃
  许仲开忍不住,接过相片看一眼,只觉型似神不似,世保大抵是不会变的了,一见漂亮女孩再也不肯放过,来不及想结交。
  果然,他向余芒提出要求:导演,几时开戏?我来捧场。
  〃欢迎欢迎〃是余芒的答案。
  她向仲开看一眼,仲开会心微笑。
  从此以后,大蓬花大盒糖恐怕要易主。
  世保见他俩眉来眼去,不服气悻悻道:〃余芒永远是我的好朋友。〃过来搭住她的肩膀。
  余芒笑说:〃一定一定。〃
  〃喂,〃世保贼喊捉贼,〃我们还有正经事商量。〃
  余芒想一想,〃我虽与文伯母新近认识,她却待我亲厚,不如由我来说。〃
  仲开感激,〃可能是个苦差。〃
  她且没有恢复本姓,人前一直用文太太身份。
  仲开轻轻为她解答:同金钱有关,文家规矩:媳妇一旦改嫁,基金立刻停止拨款。
  余芒问:〃我们约文先生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可好?〃
  〃那么我明早去见文伯母。〃
  〃还有一点,最好同阿姨讲明,姨丈的新太太坚持要在场。〃
  仲开与余芒面面相觑,这名女子恁地不识事务,真正讨厌,害他们棘手。
  过半晌余芒才说:〃我一并同文伯母讲。〃
  仲开问:〃我们最终目的是什么?〃
  世保说:〃让他们一家三口恢复朋友关系。〃
  〃可是思慧她——〃
  余芒忽然听见她自己说:〃思慧会醒来。〃
  仲开与世保齐齐看住她问:〃什么?〃
  余芒紧握双手。
  世保叹口气,〃希望归希望,现实管现实,医学报告说——〃
  余芒再次打断他,〃我不管,我相信思慧会醒来。〃
  仲开与世保只得缄默。
  还是世保恢复得快,他说:〃余芒,送张照片给我。〃
  仲开忍无可忍,一把拉过世保,把他押出门去。
  余芒却欣赏世保这种危急不忘快活的乐观态度。
  他们三人,各有各好处,各有各优点。
  余芒写稿到深夜,把编剧未知的一段赶出来。
  孤灯、冷凳、秃笔。
  她也曾经深爱过,从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时常喜新忘旧,有时拍摄到中途已经不爱那个本子,可是还得拍至完场,痛苦好比不愉快的婚姻。
  有时拍完,下了片子,仍然津津乐道,念念不忘,旧欢有旧欢百般好处。
  余芒都没有空去爱别人。
  夜深,她思念过去令她名利双收的作品,只希望可以精益求精。
  一般女郎最常见的心头愿是盼望那个人爱她多一点。
  余芒只想拍得好一点。
  从零到五十,她像是忽然开窍,速度惊人,轰一声抵垒,自五十到七十五,步伐忽然减慢,但进展仍然显著,之后,她自觉仿佛长时间逗留平原之上,再也没有上升趋势。
  余芒很少不耐烦别人,她净不耐烦自己。
  西伯利亚也是一个平原,说得文艺腔一点,再走下去,难保不会冰封了创作的火焰。
  余芒苦笑,〃思慧,迷迭香,帮我找到新的方向。〃
  但是思慧本身是只迷途的羔羊。
  余芒真的累了,伸伸懒腰,回到卧室去。
  下一个计划开始,她的世界除出拍摄场地,也就只得一张床。
  这一觉睡得比较长,电话铃声永远是她的闹钟,那边是方侨生医生的声音。
  〃余芒,我明天回来。〃
  呵,这么快,恋火不知让什么给淋熄掉。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余芒笑问。
  〃一个人。〃语气懊恼得不能再懊恼。
  余芒试探问:〃另一位呢?〃
  〃回来才告诉你,照这故事可以拍一部戏。〃
  〃侨生,但它会不会是一部精彩的戏?〃
  〃我是女主角,当然觉得剧情哀艳动人。〃
  〃非常想念你,我来接飞机,见面详谈,分析你心理状况,不另收费。〃
  方侨生把班机号码及时间说出。
  来得急,去得快,一切恢复正常,一大班病人在巴巴等她回来,有职业的女性才不愁寂寞。
  余芒并不为侨生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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